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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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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周老爷子入土为安没多久,夏悠就带着郁默离开了盛城。

    她走得那日,盛城各地街角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桩令全市百姓都倍感意外的新闻:原本已被陵川集团收购的周氏,竟是奇迹般地重新恢复独立,并且对外公开表示将于陵川集团联合,共谋发展之路。而陵川集团的总裁霍启山,也正式从高位上退下,将陵川集团事务全权交由二儿子霍岐南处理。

    惊天巨变,不过就是一朝一夕的事。

    夏悠见到这条新闻时,人已身在机场候机大厅。她盯着机场的led电子屏,数着上头谙熟的面孔……周湛、周璟、方致晟,还有……霍岐南。

    夏悠看着屏幕里,他面对记者从容不迫的神态语调,忽然发觉,他最适合的,还是屏幕里的那个世界。现如今,他终于打败陈桓北,登上了那个想要的位置。夏悠心想,他此刻,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她望着屏幕出神的时候,忽然有一双小手,揪了她一记袖子,一下子将她带回现实里。

    “姨姨,飞机啥时候起飞呀?默默好着急,现在就想看大熊猫。”郁默摩拳擦掌,真当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夏悠揉揉他的脑袋:“快了,马上咱们就能起飞了。”

    “太好了。”郁默高兴地跳着,只是跳着跳着,小脸蛋却又蔫巴下来:“其实以前妈妈就说好带我去看大熊猫的,可是因为工作忙,都不能陪我。”他往夏悠怀里蹭蹭,六岁大的小男孩,已经有了点自尊感,极力地不让眼泪落下来:“姨姨,我想妈妈了。”

    夏悠看得出小男孩在故作坚强,有些心疼:“默默很乖,你妈妈也一定在想你。”

    至今为止,夏悠都不敢告诉郁默,自己是她亲生母亲的真相。这些年来,她待他太过刻薄,根本无颜再承认这个事实。她心有戚戚地想着,与其告知他真相让他两难,倒不如一辈子就当他的阿姨。她也不嫁人了,只守着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生活和美。

    夏悠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轻轻道:“默默,以后你没来得及跟妈妈去过的地方,姨姨都陪你走一遍好吗?”

    “真的可以吗?”小男孩终究不过才六岁的光景,终究是贪玩的。

    “当然。”

    “那就太好了。”

    郁默昂着小脑袋朝她笑,眼窝浅浅的模样,倒是与夏悠记忆中的霍岐南有些重叠。也是,他毕竟是他的亲生子,哪可能不像呢。

    抬头的瞬间,郁默好似也注意到了机场的大屏幕上的新闻,赶忙遥遥地指着,对夏悠激动道:“那不是霍叔叔吗?”

    “嗯。”夏悠抿唇一笑,并不多言。

    郁默一股脑地说:“我突然想起来,霍叔叔说过要带我去看丹顶鹤的呢。霍叔叔答应我的事,从来都能兑现的,可是这一条还没来得及完成呢。”

    夏悠不忍心再去看郁默眼里的期待,一手拉起他的小手,胡编了一句谎话:“郁默,我们走吧,飞机快起飞了。”

    “那好吧。”

    夏悠牵着郁默走,郁默却还不忘一顾一回头。等到快看不见屏幕上的霍岐南时,他才遥遥地朝屏幕上的人挥了挥手,有些抱歉地说:“霍叔叔,默默得先去看大熊猫了,等回来之后,再找你看丹顶鹤呀。”

    拐角经过走廊,led屏幕被墙面尽数遮挡住。夏悠听着小男孩的喃喃自语,只觉得悲切。

    因为连她都不确定,她是否还会再回到这个地方……

    回到这个,有霍岐南的地方。

    她是个胆小的人,虽然表面上装作心肠冷硬的模样,实则只有她明白,她到底还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再回到这个有霍岐南的地方,以她的心软,只怕太容易……重蹈覆辙。

    所以,那就逃吧,逃到一个最遥远的地方。

    任谁都找不到。

    **

    半年后。

    夏悠还是回到了盛城,带着郁默。

    六岁多的小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即便是夏悠带着他四处游历,在他的心里仍旧惦念着死去的母亲,到哪儿都想着要回家拜祭。夏悠拗不过他,只好又带着他重游故地。

    这半年里,夏悠借着游历的空档,已经悄悄选好了以后和郁默定居的城市,距离盛城两百公里远的海城。海城生活节奏慢,但教育水平却不慢,甚至高出同等城市一大截。郁默六岁多了,七岁就要上小学,夏悠想着带他四处跑,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就抽空定了下来。小男孩已经懂得了讨价还价,夏悠要带他定居海城,他就要求夏悠每年抽空一个月陪他回盛城,看看过世的妈妈,过世的阮阮,还有那个慈祥的周太爷爷。夏悠说不过他,只好答应。

    此刻,两人到了柘城丹顶鹤保护区的湿地里,可不又是郁默的主意。

    这半年来,夏悠带他见过了许多的动物,唯独丹顶鹤一直未曾见过。柘城保护区是全国唯一饲养野生丹顶鹤的地方,郁默刚下飞机就念叨着要来看,夏悠无奈,只好陪他。只是,夏悠却明白,他来这里,或许不是为看丹顶鹤,而是为了见一个人。毕竟,在四处游历的那半年里,郁默提起那人的次数,不在少数。

    可夏悠却恨不得合手祷告,祈求不要再遇见他。

    入了秋,湿地上的野芦苇拔得比人还要高。郁默那一个矮矮小小的影子,躲进芦苇丛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夏悠只得一步不落地跟在他后头追:“默默,慢点跑。”

    “不要不要。”郁默大叫着:“我要去追丹顶鹤。”

    夏悠摇头颇感无奈,但又担心他的安全,只好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跟着他四处跑。

    跑到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一座熟悉的院子,横在夏悠的眼前。郁默还在跑,但刚跑到院子门口,里头突然有人撩起塑料帘子走出来,突如其来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那人一身的白,白的褂子,白的手套,白的口罩,但一双黑色的眸子,却是黑得流光溢彩。

    郁默认出了他,一把扯下他的口罩,顺势抱住了他的脖颈,像是只顽皮的小猴子:“霍叔叔!”

    霍岐南刮刮他的鼻子,笑得宠溺:“默默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因为半年没见,太想霍叔叔了。昨天偷偷跟霍叔叔打完电话约好之后,我就高兴得睡不着!”郁默往他脸上蹭蹭,又伸手指着夏悠的方向:“看,我夏悠阿姨也来啦!”

    夏悠俨然感受到了两人的目光,有些窘迫地微微垂眉。她将手里提着的高跟鞋放到地上,重新穿好。没有像以前那样的冷嘲热讽,相反,见了他,她很平静地朝他抬眸一笑,像个老友一般,走过去。

    她揪了一记郁默的鼻尖,朝他皱眉:“小机灵鬼,怪不得今天一定缠着我来,原来是你们俩约好的。”

    “哪有哪有。”郁默嘟了嘟唇:“是我知道霍叔叔在这里,所以故意跟来的。”

    这时,霍岐南又跑出来护短:“是我不好,我告诉他我在这儿的。”

    夏悠对两人无奈:“算了算了,他本来就一直想来这儿看丹顶鹤。既然来了,也别管怎么来的,就让他尽个兴吧。”

    见夏悠应允,郁默高兴地鼓起掌来。抱着霍岐南的脖子,要他带他去里头的培育园里瞧瞧。霍岐南对郁默向来是有求必应的,他说想去看,霍岐南就立刻撩开了塑料帘子,带两人进了去。

    塑料帘子有些沉,霍岐南怕夏悠扯不起来,就一手抱着郁默,另一手伸出去给她撩帘子。本来霍岐南就比夏悠高了一头,此刻,她从他掀开的帘子里头钻进去,适当地角度望上去,夏悠恍惚觉得,自己像是从他的臂弯里穿过似的,那一刻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夏悠隐约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气息。

    意外的心猿意马,令夏悠脚下一时不稳,险些就要摔倒。所幸,霍岐南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

    彼时,他怀里还抱着郁默,三个人相拥在一起,这样的气氛,看在郁默眼里是温馨。看在夏悠眼里,却是暧昧。她下意识地一愣,顺势跳出了霍岐南的怀抱,躲得远远地。

    霍岐南自然感应到了夏悠的羞怯,只是笑,却不言。带着郁默四处观察雏鹤的时候,他还不忘悄悄地望一眼身后,生怕她躲得太远不见了。毕竟,这半年来,霍岐南太少见她,也太想她了。这每一次的多一眼,都让他觉得奢侈。他很想将她锁在自己身边,只是他明白,急不得,急不得。

    从雏鹤培育园出来之后,郁默就很兴奋,一直在院外的平原上,跑啊跳啊。城市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过辽阔的平原,没一次放眼远眺,都让他激动地跳脚。

    入秋的芦苇实在太高,夏悠和霍岐南担心他跑得不见了,就一直一步不落地在他身后跟着。

    这平原上静悄悄地,人烟又罕至。两人就这般走着,好似走进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谁都不开口,就只剩下气息的交换,从他鼻尖的温度透出来,又吐进她的唇里,气氛暧昧得紧。

    高跟鞋踩在绵软的泥土地里,陷下一个一个的凹坑,夏悠说:“我看到新闻上说,你不在陵川集团了。”

    “是啊,公司找了职业经理人来管理,我偶尔会过去。不过现在工作的重心,还是在这双白手套上。”说完,霍岐南扬了扬手上的白手套,朝她勾唇浅笑。

    她回以一笑:“又干回老本行了?”

    “嗯,你也知道,吴老教授留下来的衣钵,就传给了我一个人,怎么好就这么浪费了。”

    她笑话他:“那陵川集团打下来的半壁江山也不容易,你怎么就拱手不要了。”

    她话音刚落,霍岐南忽然侧过脸看向她,眼神意味深长:“大概是因为,得到之后才发现不是我想要的吧。”

    直觉中有目光在打量她,夏悠下意识地偏过脸,却意外地与霍岐南的目光撞到一块儿。四目相对,无言之时,夏悠竟是不自觉地羞红了脸。

    她故意岔开话题:“当初周氏的事情,谢谢你。”

    “我该做的。”他依旧看着她。

    途径一处潮湿地带,夏悠没注意,一脚就踩了下去。高跟鞋鞋跟细长,只一刹那的功夫,一只鞋跟已经陷进了泥沼里,夏悠尝试着抬脚将它□□,无奈却越陷越深。

    霍岐南显然注意了夏悠的小动作,低声询问她:“鞋跟陷进去了?”

    “嗯。”夏悠略显窘迫。

    霍岐南没说话,只是弯腰蹲了下去,握住夏悠的脚踝,将她的脚从鞋里挪出来。他五指有些微烫,触在夏悠的脚踝上,温温热热的,倒不觉得突然,反倒是令夏悠莫名心安。

    担心她一只脚站不稳,他又腾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按在他的肩上:“站不稳的话,扶着我。”

    “谢谢。”

    夏悠稍稍低头,就能看见他埋首在地上,正一门心思地替她拔着鞋跟,表情别扭。这模样,让夏悠恍惚想起了六年前,她掉进暗河里,画架和身上全都湿透了。那时,他也是像现在这样,怕她冻着,一门心思地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往她身上盖。现如今回想起来,夏悠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全身都是一股劲儿的傻气。

    此刻,他侧颜深邃,浓密的黑发间,藏着一个旋,那个旋深深浅浅地,夏悠只觉得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