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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情知此会无长计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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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5章:情知此会无长计(3)

    玄清徐徐笑了,笑得那样浅淡,好像初秋阳光下恬然舒展的一片枝叶,“抱歉,就皇兄失望了。您方才说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而已。臣弟也很高兴,皇兄这样臆想诚然是对臣弟不公,却是真的很在意淑妃。”他垂衣拱手,口气是对我无比的尊崇,“恭喜淑妃。”

    他望向我的时候,恰如一个亲王对宠妃应有的神色,温文尔雅的样子,礼貌的措辞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距离感。

    心里有酸楚和欣慰的翻叠交错,仿佛被撕开的伤口被人撒上盐,痛虽痛,却知能凝结伤处。我的眼前有滚热的白雾翻涌,他的面孔渐渐模糊。但是我知,我都知,要他说出这样的话,要他在玄凌面前说出玄凌几多在意我而恭贺我,是如何在他心中一刀一刀割下伤痕。

    玄凌目光稍稍温和些,只是语气依旧冷峻,如他手上的力道一般,并不放松,“你若顾忌隐妃,便不该与淑妃在宫中私会。若隐妃知道,该当如何疑心呢?”他停一停,“朕前日耳朵里落了些闲话,仿佛你与隐妃有些不睦,情分冷淡。”

    他挑一挑眉,“臣弟自然知道不该与宫妃私下相见,但臣弟确是有要事询问淑妃,此事事关静娴……”

    “是关于静妃……”

    我几乎是与他同时脱口分辩。玄凌面色一沉,玄凌不等他讲完,只是居高临下乜着我,“淑妃,清河王说得够多了,朕想听你说。”

    我不动声色地泯去泪意,端正跪下,却不避他的目光,“六王冷落隐妃其实自静妃死后便如是,玉隐每每伤心告知,却也说不出是何道理,臣妾身为玉隐之姐,不能不为她担心。今日王爷遇见臣妾,也曾欲言又止,臣妾担心不过,再三追问,王爷才肯吐露一二。且从前府中两位侧妃总有些不睦之处,国公府想必也有些闲言碎语,王爷便觉得静妃之死有些蹊跷。臣妾主理后宫,当日之事又是众人亲眼所见,不能这般冤屈了玉隐,所以为此劝解王爷平息对玉隐的疑心。”我转而怅然,“其实夫妇之间这般疑心又有什么意思,臣妾身为旁人再多劝解,终究也是枉然。”

    玄清长眉一轩,“至于与淑妃私会之事臣弟不敢苟同,不知是何人于皇兄面前嚼舌。淑妃开解过臣弟不久,玉隐也出来寻臣弟,臣弟与她将话说清便也无事了。”

    我眼中微蕴了泪意,“方才臣妾与王爷异口同声,皇上该知臣妾并未与王爷串供。”我俯身垂泣道:“臣妾不怕为大周受些折辱,但前有温太医之事,今又事涉王爷,臣妾实在不能不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么?”他淡淡一笑,“朕曾有一转念的疑心,老六因小像一事而娶隐妃。那张小像的确与隐妃相似,但若说像你也无不可。若那张小像真是你的,而隐妃又李代桃僵,朕真不敢想下去了。”

    “皇兄多虑了。”

    “是朕多虑了。”玄凌稍嫌和蔼神气,“母后在世时再三告诫朕不要多沉溺美貌女子,淑妃无心也好有意也好,横亘于我们兄弟之间,又外惹蛮夷觊觎,实是祸水。若再留在宫中实在有不祥之虞,朕便从摩格之求,送她远离大周,许赫赫和亲。”

    玄清神色微变,拱手道:“皇上三思……”

    他果断地挥一挥手,“你回去罢,朕心意已决,再不会改。”

    是不能改!这么久的岁月,朱檐赤壁中的宫闱岁月,我无比清晰,我于玄凌,不过是鲜艳花丛中的一朵,开得再好再美也终有凋谢的一日。何况这朵花谢了,自然有别的花会开。若能以我平边乱,他自是肯的。至于颜面,他自然有法子保全,况且里子足了也罢了。我望一眼玄清,他的唇色发白,手指紧紧扣在袖中,极力保持着镇静。心中如被刺穿一般,玄凌已经疑心,我与玄清之间必然有一人不能被保全。我定下心神,如果是他,宁愿是我。

    我只默然承受他施予我的命运,俯身三拜,“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我克制不住后头的哽咽,泪光模糊里瞥见玄清隐忍的神色,终于有泪滑落于金砖,在烛火下闪出一点橘红的光,我继续道:“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臣妾本是废弃之人,能得皇上爱幸,再度随侍左右已是万幸,今日能以鄙薄之躯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臣妾无可推诿。即便日后不得与皇上岁岁相见,也盼皇上万寿永康。”

    玄清,他应当是听得懂的吧,我要他“郎君千岁”,万万不能再因我而见罪于玄凌了。

    玄清面色如沉水,恭身告退。

    月色空濛如许,落在人身上如被雪披霜一般。这样炎热的天气,回顾西窗下,竟觉漏下的月光有寒凉之意,满地丁香堆积,亦如清霜覆地。

    玄凌靠近我一些,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面上,他问我:“你怎么打算?”

    我本能地屏住呼吸,“臣妾不敢有违君命。”

    他靠得更近一点,迫视着我,“朕问你,你答允和亲后会怎样打算?”

    睫毛上犹有泪珠未干,将落未落的一滴,似小小一颗冰珠。我凄然一笑,“臣妾还记得回宫那年的九月,皇上告诉臣妾梨园排了新曲子《汉宫秋月》,还曾携臣妾一同观看。昭君被迫离宫出塞,臣妾记得极清楚,昭君身负君恩,不肯远离故国,在两国交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我低低道:“臣妾不敢为蛮夷所辱,连累皇上清誉。”

    语毕,蓦地想起玄清。当年为形势所逼回宫再侍玄凌已是迫不得已,若再居赫赫……此生此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断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我轻轻吸一口气,夏夜带着花香酥靡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凛冽,激出我满腔酸楚泪意。

    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我脸上,片刻,他终于缓缓放开我的手腕,行至东室西侧的紫竹书架边,取下一个小小的青瓷梅花瓶。他过来,沉默着将瓶中的雪白粉末仔细洒在我手腕青紫处,细软的药粉触及肌肤有清凉的触感。他取过一卷细白纱布帮我包好,“这是太医院新呈的消肿药,朕刚才在气头上,下手重了。”

    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得道:“多谢皇上。”

    “朕不是汉元帝!也不希望你成了有去无回的明妃昭君。”他伸手温柔扶起我,颇含意味地看我一眼,从袖中取出小而薄的一个黯黄纸包。我接过打开,那是一种研磨得极细的粉末,仔细看是浅浅的绿色,只有一指甲盖的份量,散发着薄薄的酒香。他不动声色,只低语道:“只需一点点,用不着太费力。朕知道你聪慧过人,一定会让它派上用场。”

    我留得寸许长的指甲轻轻按在纸包上,指甲淡淡的蔻丹色映着那些绿莹莹的粉末,有种妖异的鲜明色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皇上思谋不错,只是摩格子嗣不少,只怕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玄凌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单手抵着下颌,“摩格有五个成年的儿子,英勇善战,不过都是有勇无谋之辈,不足为虑。惟一有些出息的是他第七子,乃是西越公主东帐阏氏朵兰哥所出。只不过那孩子才十岁,算不得什么。”玄凌厌恶地挥一挥手,似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只要这个野心勃勃的东西一死,赫赫自然会臣服于朕,不敢再起祸心。”

    “皇上思虑周详。只是摩格有大军护卫,臣妾自知得手后也难以脱身。”我凝望他,缓缓启唇,“只愿皇上能善待臣妾膝下儿女,臣妾为大周殉身,死而无憾。”

    他微微一笑,仿佛是与我闲话家常一般,“放心。你一旦得手,朕自会安排人接应。你毫发无伤回来,还是朕最心爱的淑妃。”他展臂搂过我,微笑仿若往日恩爱时一般,“即便老六有什么不轨之心,朕也不会真生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难怪他们垂涎于你。”他停一停,骤然放重了语气,“只是嬛嬛,不过旁人如何爱慕你美色,你的心只能在朕这里。”

    他加大了搂我的手势,极用力的,似乎想要把我摁进他的骨子里去。我的面庞紧紧被压迫在他的衣上,整个人几乎如窒息一般透不过气来。隔着他手臂的缝隙,见窗外月色如霜,心底如下着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一片白苍苍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