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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5章:莺啼惊梦魂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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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5章:莺啼惊梦魂(6)

    记忆千疮百孔的缝隙间,我猛然忆起,那一日,殿门未完全关上——小小的胧月就站在门外!

    她看见了什么?

    胧月自小在德妃膝下长成,与皇后相处的时日比我多得多!而且,这孩子自小不与我亲近。

    宛若在腊月被人从头顶塞入无数冰屑,那蚀骨寒意细碎而迅疾地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胧月,她似受了极大的惊吓,猛地推开皇后的伸出欲抱的手臂,厉声尖叫起来,“母后推了淑母妃!她推了淑母妃!”

    德妃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抱住厉声喊叫满头大汗的胧月,一径跺足喊:“快拿安神汤来!快拿安神汤来!”

    皇后厉声冷笑,指着我道:“是你教她的!是不是?还是你?德妃!”

    德妃膝下一软,立刻跪倒,哭诉道:“皇上!臣妾冤枉啊!事出突然,臣妾不能未卜先知,又怎会教胧月这些。”

    玄凌盛怒之下抬手将皇后的手一推,又反手一挥,生生将她推开尺许,“胧月只是八岁的孩子,她能撒谎么!何况她自那夜起便没和淑妃说过话,她自小又不是淑妃抚养,谁能教她!”玄凌眉心愈紧,眼眸暗沉,极是动怒,“皇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还有何话说!”

    皇后面如死灰,“此事臣妾便如王皇后,为人陷害百口莫辩!”

    “荒谬!”玄凌太阳穴上几欲迸出的青筋显示了他难以抑制的怒气,“你以为朕是唐高宗,轻易被人蒙蔽?还是你心中早已视嬛嬛如死敌,必欲除之而后快!”

    皇后骤然跪下,厉声道:“臣妾以朱氏先祖发誓,臣妾并未做过伤害淑妃腹中胎儿之事。”

    玄凌转过身,留给皇后一个冰凉的背脊,冷然道:“这样的毒誓,你去说给太后听罢。”他吩咐,“皇后心肠歹毒,残害皇嗣,即日起不许踏出凤仪宫一步。太后那边,朕自会去回。”皇后还欲再说,玄凌嫌恶不已,“李长,带她走。”

    我再忍不住,伏倒在玄凌怀中哀哀恸哭。

    数日后,我已能起身下地。太后闻及此事大惊不已,然而细细查问下去,皇后自然难以洗去嫌疑。而胧月,并无被人调教说那番话的机会。

    太后无可反驳,只好由得玄凌禁足皇后,由我执掌六宫事。

    宫中流言四起,原本许多孩子,都是死在皇后手中。

    但是废后的旨意,迟迟没有下来。玄凌对朱宜修,也没有再更多的惩罚。

    通明殿诵声如雷,在为我夭折腹中的孩子祈福超度。

    槿汐体贴地递上水:“娘娘喝口水,歇歇吧。”

    我喟叹:“念得再多,也不能抵消对我那孩儿心头的愧悔。”

    槿汐正色道:“娘娘无须愧悔,皇上认定是皇后做的,那就是皇后做的。”

    有泪从唇边冰凉滑落,“我是个狠毒的母亲!我做下的孽,还要连累胧月!”

    “母女连心,胧月公主当然帮娘娘。自然,也亏得德妃与娘娘一心,教导公主,随机应变。”

    我苦笑:“深宫里的孩子,都与稚淳无关了。是我害了我的胧月。”

    槿汐温言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娘娘也是不得已。事前为了做出腹部被撞的伤痕,娘娘吃了很多苦。孩儿没了,那是他和娘娘命中缘分还不够。如今要紧的是,皇上虽拘禁了皇后,却未有惩罚。若等来日皇后借机东山再起,今日的心思和牺牲可都白费了。”

    我默然不语。夜深人静,连云朵也停止了移动,静静遮住一轮明月。我独自跪坐在佛前,观音慈悲,端居莲座之上,慈眉善目,俯瞰人间苍生。

    幽幽的一炷檀香袅袅升起在观音像前,如一缕飘渺的幽灵四处游荡,宫灯都已经熄灭,月光都照不进这幽静深宫,秋夜更深露重的夜晚,露水打湿我冰冷坚硬的心。

    我静静地念着《往生咒》,一遍又一遍,亦不能抵消我心头的愧悔与内疚。永生永世,我不能忘记那梦魇般真实的一幕:

    我的手全是冷腻的汗水,手心一滑,只听“砰啷”一声,无数血气尽往我头上冲来,巨大的疼痛似滔天巨浪吞没了我。

    门并未完全关上,恰巧胧月在门边立着,玩着手中的香橼。

    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在那一瞬间。可是,她一定是看见了!我是故意,故意撞向了香案的角上。然后人事不知。我完全被疼痛湮没。

    所有残存的记忆,仿佛是在前世就被碾碎一般。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皇后说得不错,我与武曌杀女相比有何不同之处?这孩子即便本就不能活到这世上,也无法否认——确是我亲手扼杀了他的到来。

    我是个狠毒的母亲!

    我转脸,蓦然在记忆的缝隙处觅见胧月清澈而惊惶的双眼,像坠入陷阱的小鹿,惊慌失措。

    这孩子,——她看见了。所有的罪孽,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这是我的罚。

    她也救了我!胧月!我心中更愧疚,是我,拉她坠入后宫纷争的无尽漩涡。我曾在起身后去看望她,彼时她在自己的宫室中,静静伏在窗上望着落叶发呆。我悄悄问她,“月儿,是谁教你那些话?”

    她怔怔摇头,一语不发。的确,我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会教她。可是小小稚子,怎懂得要帮她甚少亲近的生母。

    良久,她手中拿着一个装着殷红相思豆的赤金笼子摇晃,她神色迷离,却又极认真,“母妃教我,无论母后与谁争执,都不要帮母后。”

    我恍然大悟,深深感激德妃,也深深失落,我的女儿,或许已失去纯真的心。

    是我害了她?还是旁人。或者,她只是一个在寂寂深宫长大的孩子,于任何一个宫中女子一样,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有晶莹的液体漾得眼前模糊一片,我紧紧抱住胧月。

    秋叶寂寂,坠落尘埃。是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