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爷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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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才是薛家的家生子儿,因娶了太太的陪房,这些年也算是抖起来了,管着不大不小的一摊子事情。他人挺机灵,进了院子一瞧见自家媳妇和女儿都跪在那里,心里就有了些明白——每每女儿回家,母女两个叽叽咕咕说的无外乎就是怎么拢着大爷的心,怎么别让其他丫头近了大爷的身。

    偷眼瞧见游廊之上薛蟠脸色阴沉,王才腿一软,险些也跪下了。

    早有青松、翠柏两个狗腿地替薛蟠搬了把椅子,青松还用袖子拂了拂,才请了薛蟠坐下。

    薛蟠瞟了一眼底下,院子里头都站满了,内外各处管事、婆子丫头等,俱都屏息凝神,恭敬而立。

    王才家里三个见了这个架势,心里早都着了慌。秋雨老娘这会子想不起来要让女儿攀高枝的事情了,暗暗埋怨女儿不懂事,不过是略骂了几句,哪里就要如此委屈?害自己平白要遭这个没脸!

    其实就算是到了现下,王才家的也不信大爷真能不管不顾的将自己一家子撵了出去。

    薛蟠没那么大工夫跟他们磨叽,一撩身上的长衫,自觉很是有范儿地坐了下去,右手的折扇轻点左手掌心,唤了管家上前,“王才两口子借着管事儿的机会吞没咱们府里头银钱,证据我都有了。这样背主的奴才咱们家里用不起,叫了人来带去发卖了罢。”

    王才原本就有些个战战兢兢发着抖的腿一软,跪倒在廊下,“大爷,大爷……”

    秋雨老娘“嗷“地一声嚎哭,秋雨软软地倒在地上,俏丽的一张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管家也是吓了一跳,面露难色,“这……”

    薛蟠眼睛一挑,“怎么?”

    管家想了一想,走到薛蟠身边儿弯下腰压低声音劝道:“大爷,王才是老爷在的时候提拔上来的,他媳妇儿又是太太的陪房,这……这有什么错儿,该打该罚都使得。便是实在不可恕,远远地打发了庄子上去也就是了。咱们家里,轻易只有买人的,这卖了府里的老人,说出去,怕是……”

    “怕不好听是不是?”薛蟠撇撇嘴,看着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冷笑,“虚名儿要来又有什么用?”

    站起身来吩咐:“给爷堵了嘴,爷听不得这些个鬼哭狼嚎。”

    “知道你们觉得爷小题大做了。今儿索性说个明白。”手朝后一伸。

    翠柏战战兢兢正在后头听着,没反应过来。青松伶俐些,从翠柏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一步上前递给薛蟠。

    薛蟠回头瞪了翠柏一眼,抖着手里册子,“我薛家虽是商贾,可对下人也好,伙计也好,从没有亏待过。大家伙儿都是府里的老人儿,这个我不说,你们心里也自有数。”

    说着,将册子掷在地上。

    管家过去将册子捡了起来,随手翻开看了一眼,登时怒从心中起,几步走下台阶一脚踹向了王才,“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王才被踹了两脚,痛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却是被人紧紧按在地上挣扎躲避不得。

    薛蟠下巴朝王才一家三口一扬, “要真只是贪了几两银子,大爷我还不至于如此。王才,你说说,从上一年年底开始,你跟谁来往了?”

    王才被堵着嘴按在地上,先还憋得满脸紫胀,听了这话,唰地便白了脸色。

    瞧这点出息!

    薛蟠一撇嘴,“你一边儿拿着爷的月钱,一边儿贪墨爷的银子,一边儿还要为了几个钱出卖了爷。你这样的奴才,啧啧……”

    摇了摇圆圆的脑袋,“……猪狗都不如呐……”

    一挥手,“带下去,捆了扔到柴房里。管家去找人牙子,这家子人一个别留,告诉人牙子,一个一个分着卖。要是卖到一处儿,往后就别在金陵城里头混了。”

    管家擦擦额头的冷汗,忙带了人下去。

    薛蟠这才笑了,手里扇子一开一合,“府里也好,外头店面也罢,大爷我要的是心里头明白的得力人。只要安安分分的,自然少不了好处脸面。要是真有起了外心的,王才一家便是下场。谁也别跟我念叨什么几辈子的老人儿,这话我不爱听。老人儿要是起了背主的心思,比那才从外头买来的更不可恕。爷信大伙儿都是好的,得了,今儿就到这儿,散了罢。”

    管家回来了,低声回道:“都叫人捆了看着呢。人牙子让人叫去了,估摸着得会子才能到。”

    老管家伺候了薛蟠祖父、薛讯到薛蟠,老少共有三代人了。要说从前,着实对薛家这根独苗儿不大看得上眼——老爷那般明白的人,怎么就养出了大爷这样的儿子呢?可现如今再看薛蟠,老管家也不禁心里头发颤:十几岁的年纪,说发作了一个管事便发作了。从头到尾,干脆利落,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让王才一家子说出来。那小册子他看了两眼,虽只瞧见了后廊上六老爷某月某日遣人去与王才见面儿,某月某日王才家多了个郊外的小小庄子云云,可他竟不知道,大爷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难道,府里的管事们,大爷都留了心?

    心里一寒,抬眼间就见薛蟠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忙敛了心神,教众人都散了。

    薛蟠过去拍拍老管家肩膀,“粥多了,难免就有一两颗老鼠屎,不怕,捞出去了,粥还是好粥。”

    说毕,转身进了屋子。青松翠柏两个见老管家呆立不动,一边儿一个扶了架出去。

    薛王氏坐在屋子里头,碍着规矩,只能听见薛蟠处置了王才一家,可到底为何处置,她并不十分清楚。见儿子发卖自己的陪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此打脸,怎么能忍下来?

    宝钗也不大赞同薛蟠的做法,知道母亲生气了,便坐在一旁不说话。

    薛蟠瞧着母女俩的样子,坐在她们对面儿,叹了口气,“妈可别怪我,实在是王才两口子不能留了。”

    “这话说的,不过为了个丫头!”薛王氏忍不住道,“或是照你说的罢,贪墨了银钱了。可敲打一顿,再不然撸了他们的差事也就是了。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可见没把我放在眼里!”

    宝钗将手边的茶端到薛王氏嘴边,劝道:“妈别这么着,就算是哥哥今儿莽撞了些,也必是有缘由的,听哥哥说罢。”

    薛蟠吐出一口气,“妈知道王才两口子如今和谁走的近?我叫人盯了他们多半年了,从上年年底开始,就偷偷地跟后廊上的六老爷对了头儿。妈你想,从上回我打了薛螯,那些个爷们儿可还在咱们家露头?又有什么话要对个奴才说的?可见这里头有猫腻。更何况,王才不是个嘴严实的人,吃多了酒每每就爱吹嘘。前些天还刚跟人说,在城外头置办了一个小庄子。这可不是他们贪几两银子就能办到的。他们一家子都是奴才,身契还在咱们手里,怎么去买土地?那地契上头怎么写?要不是这一出一出儿的,我还下不来决心办他。再说秋雨那丫头,先前也就罢了。父亲没了,阖家子人都守着规矩戴孝,就单只她,每天借着服侍的名义眉飞色舞的。叫人知道了,明白的说是丫头轻浮,不明白的难免就得说我好色,连父孝还没过呢,就跟丫头如何如何了。这样的丫头,卖了也好。”

    薛王氏听他提起薛讯,眼圈一红,“但凡你父亲在,也不能叫你这么气我!”

    薛蟠瞧着这个样子,是缓和下来了,小白牙一龇,“我先前怕妈生气啊,没敢说。要不是今儿瞧着王才家的实在没规矩,还要忍着呢。得了,我给妈陪个不是罢?”

    说着站了起来,果然做了个揖。

    宝钗扑哧笑了,拉着薛王氏的手,“妈妈您看,哥哥给您赔不是了。”

    薛王氏心里纵然还有些不痛快,见儿子如此,也只得罢了。又愤愤然道:“不想王才两口子如此吃里扒外!”

    忽又想起了什么,手一抚胸口,“我的儿,照你的意思,那几家子还是不老实呐?这可怎么好呦?”

    “凉着办罢。他们闹腾他们的,咱们该干嘛干嘛。不过妈以后把好了内院吧,别谁来了给几句好话就心软就行了。”

    薛王氏啐道:“呸!我还不知道这个?”

    自打干脆地发卖了王才一家,薛家的下人算是又一回见识了薛大爷的手段。上回几个本家爷们儿上门来闹事,薛蟠说打就打了,还可说是年纪尚小冲动莽撞了。可这回,明摆着就是早早地防着了。就连亲妈的陪房都说卖就卖了,真要起了歪心思……大爷不好惹!

    从丫头婆子到小厮长随,都是缩缩脖子,各自干各自的事儿去了。

    薛蟠犹不知自己已经被划到了不好惹的一类人里,满心壮志地正在筹措薛家往后的发展大计。欲要跑,先得稳妥着走,这个道理薛蟠还明白。因此,他倒也没有打算在这一两年间就有大动作。毕竟,薛家传到他便宜老爹的时候,便已经是第四辈儿了。他老爹能够急流勇退缩敛家业,里边的水不必说了,也是深的。薛蟠决定,这一两年的精力,先放在人上。

    这一日带了几个小厮长随到了自家在金陵城内的金楼和成衣铺转了一圈儿,对大热天里忙着的掌柜的和伙计表示了亲切的慰问后,回来便从街上溜溜达达地逛着。

    “大爷,今儿还往别处去不去?”小厮翠柏跟在后头,很是狗腿地问着。

    薛蟠身上穿着一袭银灰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条巴掌宽的浅色腰带,手里握着一把玉骨绸扇,不时地在胸前扇两下子。唇红齿白,面如堆雪,只要不开口,看上去也是个俊眉俏眼的佳公子。

    只是……

    “小翠呐……”薛蟠一开口,翠柏便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后边儿青松朝他挤眉弄眼,无声地做着口型,“活该!”自家大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身边儿几个小厮都改了称呼,“青儿”“小翠”等在府里被人笑也就罢了,这要是大街上还被大爷扯着嗓门叫,以后还要不要出来见人?

    没等薛蟠再说出话来,便听见后边儿有人扯着嗓子喊:“哎,哎,薛大兄弟?”

    薛蟠转头一瞧,街边儿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正朝自己追过来,看上去也就是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的样儿。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狐朋狗友之一,论起来还沾些亲故——后廊上头六老爷的内侄,张添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很是囧了个囧地,又把自己锁在了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