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置死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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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明珠那边,得到赵德义入了城门的消息,她忙让冬莺通知许文弛依计划行事。话说这许文弛却也是读书读得有些迂腐,决定了要和贾、范二府拼个鱼死网破便打算不卑不亢正面迎战,不齿那等东躲西藏的行为;明珠苦劝了半天才让他稍加变通,同意暂避风头,勉强学会了屈伸。

    此刻县衙门口,听到人击鼓鸣冤,有衙役出来一看,这一瞅当即认出了来人身份,忙不迭入内禀报。得知那杀千刀的许文弛竟主动送上门来,贾知县当即命人把他押解进来,只思索着如何把他打将一顿,可碍于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最后只得按照正常程序,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呵斥。

    “何人击鼓,状告何事?”

    “草民乃城南许文弛,一告奉县知县之子贾贺、总兵之子范崇武逼婚迫嫁;二告贾知县、范总兵身为一方父母官,为官不为,放任不管;三告明家一女多许,无德无信!”

    此言一出,内外不由哗然。

    这几家的恩怨龌龊可谓传得巷尾皆知,不过许文弛竟敢到当事人的衙门叫屈,也不知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上首的贾知府危险地龇牙一笑,随着惊堂木再拍,威武声四起,以不敬朝廷命官之罪就判了许文弛三十大板!

    好一个下马威!不说两人本就有仇,贾知府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不免会下重手;就算按照正常的力道,便是健壮的成年男子也难以支撑,更何况这身形单薄的许书生?

    不等许文驰出声抗议,两旁的衙役已经飞快地把他按压在地上,堵住了他在嘴,准备行刑!

    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在众人愤懑不已却又敢怒不敢言时,只见人群中闪身而出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精致的五官配上娇柔的气质,霎如一轮明月让整个肃穆的大堂变得软和起来,不是那享誉奉城的明珠还是谁?

    盈盈一拜间,动作似娇花照水,霎是养眼,连上首的贾知县都一时看呆了。

    就在众人以为这朵小花要为许文弛求情时,不想她却掷地有声道。

    “许公子今日状告一事皆由民女所起。明珠生为女子,姻缘婚配只能由父母做主,然养育之恩大于天,纵然父母有错,儿女亦难以指责;可对于婚配的几家又无法交代,如此便让大人公断,所有的罪责民女愿一人承担,切勿连累父母兄长,几家公子。”

    说完又是重重一磕。旁听的民众听得噤声,明家人自打出事后,一家之主明堂便逃得无影无踪,而家中主母庞氏又是冷眼旁观。受说书先生渲染,众人对崩溃无助轻生的明家小姐本就十分同情,现在亲眼见到当事人还这番顾全大局,不由更把几家人恨上了几分!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一句。

    “何苦为难人家弱女子,有本事把明堂那老匹夫拿来问审!”

    立时一呼百应,连小姑娘都都能挺身而出,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有什么好怕的?情绪高涨的旁观者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纷纷指责贾知县糊涂断案,避重就轻;有几个甚至不顾衙役,冲将进来把许文弛从衙役手中解救出来,全然无视正堂上首贾知县一声重过一声的惊堂木!

    “你,你们是要谋反吗?!”

    贾知县呵声重道,却换来一声盖过一声的“昏官”“狗官”,烂菜叶子臭鸡蛋也从天而降,霎时便把他胸前的官袍污了一大片!

    “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贾知府气得浑身发抖!可听到这句话,更多的百姓冲将进来,不由分说便来抢夺衙役们的武器。眼看一场审判就要变成官民之间的绞斗,突听高台上一声利响,竟是一支羽箭飞过众人的头顶,直直地钉入了公堂后的磅礴红日内,尾羽震颤。

    这番变故让两方人马瞬时都停住了动作!

    虽然不满贾知府的行为,可终究是升斗小民,任谁也不敢挑衅朝廷权势;而贾知县却看着那支尾端犹在颤动的羽剑,双目阴霾!注意到范总兵已带着人马前来增援,贾知县总算找回了昔日的气势,正要命人把乱贼拿下,却见范总兵恭敬地簇拥着一个墨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朝这边过来,男子身后跟着一个手拿短弓的少年,背上的箭囊中还有几支与上首红日那支一模一样的羽箭。

    贾知县眯眼打量了一下来人,霎时便脸色大变!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回乡祭母以清廉著称的赵德义大人!他一下子明白了许文驰的计划,只恨自己沉不住气,竟然入了这小子的圈套!

    见方还气势凌人的贾知县登时换上一副谄媚形容,上前行礼,赵德义微微侧身。

    “不敢,赵某微服回乡,并非官身,受不起知县大人大礼!”

    听他声音莫测,向来肃穆的脸上竟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贾知县冷汗连连,越发拿不住他的来意,只得陪笑道。

    “下官正在审一桩案子,不想这些刁民突然作乱,公然扰乱公堂秩序,正巧被大人撞见。”

    这番掩耳盗铃企图混淆视听的言语实在太过嚣张,惹得众人又是一阵不服。见有几个胆大的当即便向赵德义申屈,贾知县正要呵止,却收到范总兵一个眼神,只得兀自忍着。

    见那几个说了没事,热血的百姓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又还原了一遍,同时还夹杂了贾、范二府欺压百姓的诸多事,听得贾知县越发心中没底。

    只见范总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下官冤枉,若说明家小姐投水一事尚与我家那不肖儿相关,可是其他的事却属莫须有。况且,这冤有头债有主,若非那明堂见利忘义,一女多嫁,我那小儿也不会晕了头去讨要说法,请大人明鉴!”

    贾知县见状,也依样跪下,与范总兵统一口径直指明堂,大呼冤枉。

    “既然此事你二人皆受人蒙蔽,也算情有可原。”听得赵德义语气松动,贾知县方松一口气却听他话锋一转。

    “不过身为事主,理应回避。你却坐堂开审,实乃知法犯法!而且——”

    他看向一直把姿态摆得很低的范总兵。

    “这篇文章虽言辞激烈,内容与事实却并无偏颇,你二人为何还四处撕毁,且缉捕打压许氏文驰,实在让老夫费解!”

    贾知县、范总兵听他思路清晰,显然对事情始末已然十分明了,不好蒙混,于是也不再辩驳,只深深伏地,口呼下官知错,请大人做主。

    这赵德义以铁面无私著称,百姓们当下也被感染,纷纷跪地,只请赵大人决断!

    “既然有缘碰见,那下官便多管闲事一次。”

    既是众望所归,赵德义也不含糊,看向明珠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的名字是……”

    明珠亦是内心攒动,强耐情绪道。

    “小女名唤……明珠,乃奉县茶商明堂之女。”

    “明珠……”赵德义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却是慈缓下来,宛若长辈。

    “听闻你父把你许了五户人家,你自己如何作想?”

    明珠略一斟酌,咬了咬牙道。

    “明珠身为儿女,无法枉论长辈。几段姻缘,若以序始为判,当以城南许家为先,自当为许家妇。然而许家人微言轻,小女未嫁便搅得许家家宅不宁,实在有愧。只奉县另两桩婚事便让许家被动难为,更遑论盛京其他两段糊涂婚约?如此,明珠只求大人替小女做主,解了奉县三桩婚事,而京中另两件,还请大人为小女引荐,明珠愿亲自去御前谢罪,请皇上定夺废除婚约!”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许文驰也是一脸意外,然而听到明珠在赵德义大人面前表示愿意去御前亲自解除婚约,又觉欣慰。只道珠儿并非嫌贫爱富、喜新厌旧之人,她这般选择也是为了让自己再不为难,实在有情有义!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赵德义深深地看着明珠,也对一个出身商贾的小姑娘有这番胆识大为意外,探究道。

    “明珠姑娘所言可谓出于真心?”

    明珠深深一伏。

    “父母对小女有养育之恩,明珠不能不顾;而承蒙几位公子错爱,明珠也很感动。不过自古忠孝不可两全,还请各位恕明珠选择孝道舍弃各位。”

    听她这话的意思便是打算一切都要自己承担了?!

    许文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越发酸楚,袖下双拳紧握,只恨自己无能。

    赵德义亲自把明珠从地上扶起。

    “赵某并非奉县官员,今日所为也是越俎代庖,待回得京中,自当去御前请罪!既然明珠姑娘主意已定,赵某愿为姑娘写一封呈情表,待姑娘入京,便当呈报圣上!”

    听他这样说,众人皆明白赵德义竟答应了,一时震撼!

    明珠也是激动得嘴唇颤动,她看着面前似长辈一般慈祥的男子,内心千言万语。她强按捺住心底的翻涌,尽可能平静道。

    “赵大人,呈情表许公子已替小女准备了一张,还请大人过目。”

    闻言,许文驰更是惊诧,哪知赵德义展开一看竟是连连叫好。他让一脸不明所以的许文驰起身,赞赏道。

    “许公子先前的那篇缴文写得实在精彩,不过这篇更秒,颇有当年季公风采……”

    季公?

    许文驰看向明珠的视线越发奇怪,可赵德义却已转过了话题,一脸兴趣地询问他是否参加过科举,有没有考取功名一类,他忙躬身仔细作答,再待抬眼时,才发现明珠早已不知去向。

    衙门门口,冬莺一脸喜色地跟在明珠身后,却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小姐,你为何会把自己写的文章说成是许公子做的?还有赵大人口中的季公是谁?”

    明珠声音不紧不慢。

    “把文章让给许公子,自然是为了让其获得赵大人赏识,也算还了明珠一份人情。至于季公——”

    什么还了明珠一份人情?冬莺越发摸不着头脑。却见身边的小姐看向天边卷舒的云彩,目中已是泛出湿意。

    至于季公,自然便是自己的生父季国公季修贤。十多年前,赵德义入京为官,对身为太傅的父亲很是尊崇,与父亲私交甚好,私下里也以国公门生自谦。国公府出事后,赵德义更是毫不避嫌,四下奔走,终究被镇西侯府打压,从二品大员降为从四品小官。

    当时得知这位父亲生前好友竟是奉县人,明珠真是激动不已!只觉得冥冥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支持着她报仇雪恨!

    盛京,韦泽、端阳、梁康,还有千千万万个蛰伏暗处的敌人,我季明珠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