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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回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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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你倒真像个老实本分的男人。”

    梁家安微微一惊,手上不自觉地停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话。

    “红头发”笑呵呵地朝同伴们扫一眼,尤其朝年纪最小的一顿:“你说得对。虽然正经嫁人是没指望的,但上岸还是有指望的。都看清楚了,”挑着大拇指朝梁家安一指,“想上岸就得找这种男人。”

    这一回,几个女孩儿都没有笑,倒颇有几分黯然地,又将梁家安打量一遍。

    其实,她们也不是头一回见到梁家安了。每次都能看到他像个陀螺一样,在面店里忙得要飞起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客人,都没见他有脾气过。所以刚才“红头发”故意曲解他,其实只有一半是自己使性子,也有一半是因为吃准他的性子。

    凭良心说,梁家安各方面都不出众,还有些低了。如果说大众是米饭小菜,那他大概只能算白粥咸菜。可是对红头发这些人来说,见惯了各种生猛海鲜,领教过多少重口味,白粥咸菜倒成了保命菜。

    他长得不好看,年纪也大了。较真儿地看去,卑微得有几分猥琐。

    但是,他是极少不会对她们透露出轻蔑的人,就算明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

    “红头发”笑着向梁家安凑近一分,梁家安不知所措地往后微微一挪。

    “看你也找不到什么好媳妇儿,”虽然还是笑着,话也说得不好听,却也很有几分实在,“过两年,姐上岸了,你还单着,咱们再看。”

    梁家安愈发不知所措。他比她大了搞不好有十岁,却老是被她逗得说不出话来。

    “红头发”一路笑着,跟同伴们离开了。

    直到这时,才见老梁媳妇扯下脸上的笑,冷哼一声:“做白日梦呢!”又冲着梁家安,“还不快打扫!多擦几遍!”

    快到12点,又送出去一批打包的,小面店结束了一天的营业。

    梁家宽得以从小厨房里解放出来,和老婆、兄弟一起,将面店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以后少跟那些臭婊子拉拉扯扯。”

    冷不丁听到大哥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响起,梁家安还愣了一下。虽然他根本就没有跟“红头发”那些人拉拉扯扯,而且都不是他引发的事端,但对这种蛮不讲理的指责,他还是默默承受了。

    “知道了。”他说。

    反正他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梁家宽再度冷哼一声,算是了事。

    打扫完毕,老梁媳妇走过来,将家门钥匙掏给梁家安:“你今天也别回宿舍了,在家睡吧。”

    梁家安迟疑着没接。

    她又道:“今天我跟你哥要留下来熬汤底。你明天走的时候,再把钥匙送过来。”

    煮面的汤底是老梁家面店秘密中的秘密。以前没有冰箱的时候,都是天不亮就起来熬汤,当天煮当天卖,又费人工,又赚钱少。现在好多了,一次多煮点儿,可以放冰箱里。不过为了保持口感,也不会在冰箱里放太久,一般两三天熬一次。这不光是钱的事,人不用天天熬夜,身子也能吃得消。

    熬汤只是笼统的说法。其实不光是熬汤,还要做酱、卤肉、打面……说白了,做出一碗好面所需要的全部材料,都会准备好。

    配方肯定都只在梁家宽手里,他媳妇也就是动动刀子、看看火。

    比起以前还是好太多了。他们的父亲在世时,母亲连厨房也不许进。每次父亲进小厨房,就直接从里面咔嗒两声,第一声是把门锁了,第二声是把保险销上。就这样,连门周围也不许晃,更不许敲门。天大的事,也等熬完汤再说。他不是把自己锁在里面,而是把他们锁在外面。

    梁家宽好歹不曾把他们锁在外面过。

    老梁媳妇儿把钥匙朝他面前一递。梁家安哦了一声,只好接过钥匙。

    回到家里,梁家安倒杯水喝完,就钻回自己房里。想了一想,还是把房门敞开了。钥匙就放在枕头边。累了一整天,一沾上枕头他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又梦到从前。

    那时他还在上高中,十六还是十七?反正父母都还没有走。

    但是父亲已经在满打满算地带着大哥,要把面店传给他。那天晚上也要熬汤。父亲头一次把大哥留下,只让母亲带着大嫂和他回家。母亲在路上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说累,腰酸背痛地敲个不停。大嫂便赶几步上前,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轻轻地替她捶背。

    母亲皱着眉毛,不停地给大嫂指示:“上面,这边……不对,再下来一点儿……没吃饭啊……”

    他只默默地跟在她们后面。

    等母亲差不多满意,他们也已回到家里。

    母亲很不高兴地瞄了大嫂一眼,一边哐啷一声开门,一边声音不小地嘟囔:“捶个背都捶不好,拙死了!”

    大嫂没什么表情,听肯定是听见了,但好像母亲说的是别人。

    关起门来,回到堂屋里,母亲便更肆无忌惮,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堆,连大嫂给她端来洗脚水给她洗脚的时候,都还不肯罢休,只在梁家安自己漱洗干净,过来跟她说去睡了,才略略停了一下。但梁家安才转身,她便又重新拾回原来的节奏。

    回到房里,他把门牢牢关上,总算将那些源源不绝的话都阻隔掉。

    梁家安努力将之前听到的话全部抛到脑后,闭上眼睛睡了。睡是睡着了,可是一直不踏实,总觉得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得见细细的啜泣。他翻来覆去好几遍,就是没有办法让它消失,只得睁开眼睛。在黑夜里,他静悄悄地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不是做梦,原来是真的有人在哭。

    他一下子就知道了是谁在哭。

    而且,他听得出哭声不在屋子里,而是从院子里传进来的。

    梁家安又躺了一会儿,还是爬起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向院子里看去。

    天很冷,夜很黑,月亮无力地挂在空中。月光朦胧得像随时会散掉,一阵一阵的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犀利地刺入。

    女人穿着一件单衣就蹲在院子中心,好像不怕冷似的。

    另一边屋里却传来母亲睡死过去,呼噜呼噜像喉管被堵住一半的鼾声。

    女人原本是背对着他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才看了一会儿,她就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就像她背后长着眼睛一样——正好跟他看个正着。

    梁家安没来由一阵恐慌——好像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又是心虚,又是愧疚。他慌忙转身逃回床上,一把将被子拉过来,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停了一会儿,他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走进堂屋,向他这边靠近,很快便停在他的门前。

    内心的那阵恐慌登时变得更多,更猛。他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呼的一声,把被子直接拉过头顶。

    隔着被子,他听见自己的门吱呀一声,被缓慢地推开了。有人走进来,又吱呀一声把门关上。然后还听到轻微的咔嗒声,门被从里面锁住了。他清晰地感觉到床轻轻一沉,那人爬了上来了。他吓坏了,连忙死死地从里面抓紧被子。

    但是被子根本没被抓走,反而感觉到一双手用力地压上来,把他死死地按住,捂在被子里。

    梁家安一瞬间就被恐惧抓住了心脏,他本能的反应就是:她想杀死他!

    他连忙挣扎起来,还想发出喊声。可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即使隔着被子也能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他根本挣不开,也喊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呜呜的模糊音。

    他真的以为自己要被捂死了,两只手在被子里不停地扭动,两条腿也踢出了被子。

    这时,捂在嘴上的手突然松开了。

    他登时大喘一口气。

    虽然被子仍然被盖在头上,但总算留了一些空隙让他呼吸。他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灼热而浑浊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口鼻。那两只手在被子两边压住,像包裹住婴儿一样,不让他挪动分毫。

    “你乖乖听话就好,”一个像妖怪一样的声音低低地说,“不然我就捂死你。”

    他勉强呼吸着,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不敢动,只有下半身在被子外面……

    裤子被剥下的时候,他还是本能地想要挣扎,但是一只手迅速地压住了他的脸。是的,这一次是直接压在他的脸上,鼻子连同嘴巴一起捂住。他立即吓坏了,微弱地挣扎一会儿,就没了力气。感觉到他的失败,那只手才松开,又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上,像是一种威胁。

    那是对他全然陌生的感觉。

    以前也不是没有了解过。十六七岁正是对这种事好奇,并且精力旺盛的时候。他有时和同学们偷偷借些黄书,有一两次还在几个胆大的同学的教唆下,骗家里人说到同学家过夜,其实却是和几个人去小录像厅看了一整晚。

    大家激动起来的时候,也会贱贱地笑着说,什么时候来回真的。

    可是当这种事真的发生时,少年才惊觉,原来跟书里和录影带里的都不一样。

    他觉得窒息、觉得难受,但身体是热的,心脏一直在狂跳,身体和灵魂好像生生地撕裂开来。后来那两只手一起压在他的胸口上,像是要把所有的重量和力量都强加上去一样。他甚至觉得,就要这样被压断肋骨、压垮胸膛……

    他仅剩的力气都用在呼吸上。然而胸膛的起伏还是那么困难,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梁家安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陡然睁开眼睛。眼前还是浓浓的一团黑暗,脸上分明也被蒙着厚厚的被子。

    这不是梦。

    他的心脏一瞬间就皱得紧紧的,像一条被拧紧的毛巾。

    上半身还是像婴儿一样,被死死地裹在被子里,一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而下半身冰凉冰凉的,有人正在他的身上。他不能动。

    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他醒过来,好像也更兴奋起来,两只手更用力地压住他的胸口。

    梁家安只能发出模糊的呻吟。

    十几年前的那一晚,跟今晚好像重叠起来,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无知而惊恐的少年。也许是缺氧,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有点儿分不清哪些感觉是现在的,哪些感觉是记忆里的。

    就在他觉得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快要死掉的时候,终于释放出来……

    寂静的夜里,只回荡着激烈的喘息。很久很久,才逐渐平复。

    压在他身上的重量终于消失了。

    可是即使听到那脚步声慢慢地离开房间,梁家安也没有拿下被子,反正拿下被子也只有黑暗。

    他甚至都不想去想,那个人怎么回来了,明明说好要跟大哥一起熬汤。

    反正总会有借口。

    他像一条死鱼一样躺着,身体没有轻松起来,只是觉得空洞。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很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渐渐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冷透了。只有一双眼睛热起来、烫起来,然后无能地流出许多微咸的液体。他连哭出声的脸面都没有。

    这种感觉,他倒是能很清楚地肯定,是现在也有,那一晚也有的,都一样。

    这是年幼时的他不曾明白,但现在可以明白的感觉。

    这是一种羞耻、一种绝望,以及罪恶的感觉。

    最后一滴眼泪缓慢流出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真不该回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