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美人屠心 > 21|第二十一章

21|第二十一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王子尚眨了一下眼睛, 盯着她, 脸颊肉眼可见的红透了。

    叶青微歪头笑道:“阿行,你说呢?”

    “啊、呃、那个……”李行仪抓耳挠腮, 金耳坠都快被他给扯掉了, 仍旧是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来。

    叶青微的视线扫过崔灏和崔泫, 两人都垂下了头。

    “你们考完试了?”

    王子尚一个激灵,忙道:“是啊, 是啊,真是累死了。”

    “你的脸颊, ”叶青微用小指蹭了蹭自己的脸颊, “还是早些找郎中看看吧。”

    “这就去, 这就去……”王子尚一扬胳膊, 夹住了李行仪的脑袋。

    “喂!你做什么!把我的发型都弄乱了!”

    “乱了就乱了,快陪你的好兄弟去找郎中。”

    李行仪委屈死了:“你需要时就一口一个好兄弟,不需要时就陷害我, 你快松开, 我都好久没跟阿软说话了。”

    “说什么,反正你见了她不是发呆就是痴呆,还不如陪我看郎中, 顺便治治你的痴心症。”

    “喂!”

    李行仪硬是被王子尚给拖走了。

    崔灏与崔泫遥遥对叶青微行了一礼, 大崔与小崔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愧疚。

    叶青微捏着团扇,点着两人道:“你们两个可非老实人。”

    两人更加尴尬局促,这两人到底还是没有将以后的厚脸皮练出来。

    “你们两个说说看,是不是欠了我一次?”

    崔灏扬声道:“请阿软吩咐便好。”

    叶青微招了招手:“既然无事就进来坐吧。”

    崔灏与崔澹对视一眼, 两人一走进水榭,便见到如雪波似冰沫的李昭,顿时停住了脚步。

    “来坐啊。”

    两人只得拣了一处距离李昭甚远的地方坐下。

    “为什么只见你们几人?其他人呢?”

    崔灏道:“阿澹被陛下招去问话了,太子殿下亦然,魏王殿下的去向我并未注意。”

    当今陛下的亲疏果然一目了然。

    “叶姐……”崔泫嗫嗫开口,“我对不起……”

    叶青微团扇抵在他的额头上,低声道:“若道歉,要看我的眼。”

    崔泫慢慢抬头,与她那双足以魅惑江山的双眸对视,崔泫晃神一瞬,口中道:“对不起。”

    “我不接受。”

    崔泫一下子睁大了眼,那双含着脉脉春水的眼眸光华流转,崔灏猛地挺直腰板,似是要维护崔泫,却因为相信叶青微才一直没有开口。

    “你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欲脱困,便拿你作幌子欺骗王郎。”

    “你脱困了吗?”

    崔泫像是磕着松子的松鼠乖乖地点了几个头。

    “那你是我的友人吗?”

    崔泫眸光似波光,小心翼翼问:“我可以吗?”

    叶青微笑容温柔:“你说呢?”

    她将团扇扇面递向他,崔泫看看她,又看看扇面,乖巧地将双手放上去,狠狠点头。

    “那你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我既然是你的友人,救你脱困岂非我该做的事情?”她柔软的手指划过他的手背,将他放在扇面上的手翻开,指尖点在他愈合的伤口上,“这条伤口看来是要永远留下来了,真是可惜。”

    “吧嗒”一声,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到了叶青微的手背上,她抬头,却见崔泫眸中的一湖清波早已满溢。

    “不、不可惜。”他死死咬着下唇,还是抑制不住不断滴落的泪水。

    叶青微耐心地看向他。

    崔泫轻声道:“这正是证明了我与阿软姐的初见。”

    “这样啊……”她的手指划过那条红色的伤痕,“那当真是有意义的伤口。”

    她笑容温暖,像是冬日里的阳光,不灼热,却驱走了他周身的严寒,崔泫就像是埋在雪被下的种子,直到今时今日才终于发芽。

    崔灏摇头,温声道:“阿软你总是这样温柔,需知这是一把双刃剑,有些时候越是渴求温暖的人,越会抓住这一丝温暖,死也不会放手。”

    叶青微扬声笑了起来,明明是一张妖艳的皮囊,骨子里却像是有一个潇洒放达的灵魂:“这有什么关系,不放手就不放手好了,为友人做到这般地步不是应该的吗?”

    崔灏叹息一声,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傻阿软。”

    叶青微笑而不语。

    ——也不知究竟谁才是傻的那一个。

    崔灏与崔泫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叶青微拎着案几上已经不热的茶壶倒了一盏茶,慢慢饮下。

    “殿下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候?”

    李昭一直冷冷淡淡地望着她,那双能凝霜雪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姝色。

    叶青微举起扇子遮住自己整个面容。

    突然,无数画面朝她脑海中的一团深雾冲去,她拼命追逐却只劫到一个模糊的画面,画面中一个蓝衣白发的郎君站在一座青冢前,手执匕首刺向了他自己。

    十八少年郎,白发青冢旁。

    叶青微恍然一惊,却从画面中退了出来。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为何她完全没有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段莫名的记忆影响,她甚至觉得李昭看向她的眼神都有几分熟悉。

    奇怪?

    叶青微看向自己没有古莲印记的掌心,这个时空的叶青微究竟与她是何关系,虽然书上关于古莲才女叶青微的记载含混,可是,可以推断出,她出生的那年正是古莲才女叶青微去世的那年。

    叶青微突然想到一个可笑的猜测:莫非她就是古莲才女叶青微的转世?

    转瞬,她又失笑摇头,她若不是喝醉了,就是太过仰慕古莲才女叶青微了,否则,怎么会产生这么不可理喻的猜测?

    想到喝醉,她便扭头朝窗外看去,却正见到几名婢女正各自端着一个红泥封口的小酒坛行来,这酒坛看上去熟悉的很,正是澄娘与叶明鉴夫妻二人一同酿的澄明酒。

    叶青微突然站了起来,按着窗台扬声道:“你们这是要将酒送去哪里?”

    领头的婢女恭恭敬敬道:“回禀小娘子,是陛下要喝这些澄明酒。”

    陛下要喝酒?

    叶青微一把捏住了窗框,指甲在木框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李爽好酒,但是酒量不好,酒品更不好,但是,陛下要酒喝又是谁人能拦得住的?

    叶青微已经察觉到叶明鉴和澄娘有些秘密,也许这个秘密涉及全府上下的性命,应是怎么小心保密都不为过,只是李爽一旦醉酒,那事情就变得不可控了。

    叶青微转身,一道蓝影却比他更快冲了出去。

    “殿下?”

    李昭回头看了她一眼,寒声道:“酒不能喝,否则,非要请皇后娘娘来不可。”说罢,他飞快地朝着花厅的方向冲去。

    叶青微也掀起衣摆追了上去。

    “小娘子,你的衣服!”

    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仪、服饰,要保证那个昏君不闹幺蛾子才好。

    叶青微从上辈子就一直在怀疑皇族恐怕是有什么祖传的疯病,从李爽到李昭,从李珪到李珉,甚至到以后的小皇帝李萌,都有些不正常的样子,这样看来,她是承前启后最正常的一个皇帝了吧?可到头来还是被人骂作妖帝。啧啧,宁要疯皇帝不要妖女帝吗?

    李昭和叶青微向前奔去,走到半路正遇见坐在栏杆上、低头望着荷塘的太子李珪。

    “太子。”李昭蓦然出声,李珪一抖差点摔进荷塘里,等他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抓住栏杆回头望来,就见到叶青微的容颜,他顿时一阵心灰意冷,自己刚才那副没用模样全都被自己的意中人看了个正着。

    “皇叔,你吓了本宫一跳。”李珪倦怠道。

    李昭没有理会他脆弱的小心脏,径直道:“陛下要饮酒,你速去将皇后娘娘请来。”

    “什么!”李昭一瞪,立刻跳了起来,却忘记了正坐在栏杆外边,一只脚就径直落入水中。

    叶青微忙上前扶住他,轻声道:“实在麻烦你了。”

    她一触碰到他的肌肤,他原本消沉的心立刻快活地跳了起来。

    “你放心,本宫定然……”他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脚,却因为沾了水,踏在栏杆横栏上时,又跐溜一下掉进了湖水中。

    “啊!”他狠狠锤了一下栏杆,深深觉得这一回把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叶青微握住他的手,李珪这回却是死也不肯再抬头了。

    叶青微的手指微微收紧,轻声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殿下才好。”

    她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中,两人十指紧扣,叶青微用力一拉,李珪也攥着栏杆将自己拉了上来。

    李珪想起自己的母后就有些眼痛,可一看到阿软期盼的目光,心中顿时就升起了无数勇气,他的手抖着握住了叶青微的手。

    “我、本宫可全都是为了你,父皇酒量浅,你要小心,切勿靠的太近,还有……”

    “休要耽搁,速去!”

    李珪被李昭冷冰冰的字砸了满头满脸。

    “本宫……”

    “去!”李昭目露寒光,这可是一般人都很难能抵抗的,李珪只能一步三回头,最后加快脚步离开。

    叶青微盯着李珪的后背,低声道:“太子殿下似乎也有难言之隐。”

    李昭冷漠道:“谁人无难?他已比大多人幸福。”

    叶青微正仔细品味着他话中的深意,李昭却一扭头,低声道:“走!”

    两人又急急奔去。

    在花厅门口,正站着崔澹一人,他双手负后走来走去,愁眉紧缩,一见叶青微,立刻瞪圆了眼睛,怒道:“你来做什么?快走,别出来。”

    李昭路过崔澹径直往花厅内进。

    崔澹急速回头,扬声道:“殿下!”

    他又怕被人听到似的,立刻压低声音:“殿下不可冒进,陛下要饮酒作乐。”

    “老师可在里面?”李昭回眸。

    崔澹点头。

    李昭再未多话,立刻敲门进入。

    叶青微站在门口与崔澹并肩。

    崔澹眼睛乱转,最终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叶青微朝他望去,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矮矮个子居然如此主动?

    “你知晓当今陛下的事迹吗?”

    叶青微低声道:“你是说好的那一方面,还是不好的那一方面?”

    崔澹扬了扬下巴,干巴巴道:“先跟你说好,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只是向你展示一下我广博的学识。”

    叶青微笑容温柔,用另一只手盖上他的手背,凝视着他的双眸,崔澹双眸在阳光下看来竟深浅不一,有一种奇异而矜贵的美感,就像是异瞳的猫儿。

    “我知道崔郎你一向聪慧过人,博览群书。”

    崔澹嗓子一紧,哼了一声,撇开头道:“甜言蜜语!就算你不恭维我,我也会都告诉你的。”

    叶青微笑容温柔,崔澹觑了她一眼,又立刻装作目不斜视的模样。

    “陛下好酒,但是酒量浅,喝多便要发疯,我只提一件事,这件事出了我的口,就入了你的耳,切莫传出去。”

    “我明白,多谢崔郎你冒着危险告之我。”

    “闭嘴啊,你不许再说话了,只能听我说!”崔澹压着心口,眼中升起薄怒。

    叶青微立刻将手指横在唇上,红唇玉指,媚眼笑靥,崔澹变掌为拳,“咚”的一下敲上了自己心口。

    叶青微一脸莫名其妙地瞅着他。

    崔澹咬牙怒道:“你看什么看!”

    叶青微面露无辜。

    崔澹侧身瞅着花厅的门,拉着叶青微走远了些,低声道:“昔日,陛下曾在安平侯府喝酒,酒醉后一把火将安平侯府烧了个干净,府中从老侯爷到奴仆上下一百三十多口人全都被烧死在安平侯府中,只剩下当时偷跑出去玩耍的小侯爷。”

    “这件事你又如何得知?”

    崔澹指着自己道:“我姓什么,我什么身份,我怎么会不知道?”

    叶青微立刻知晓:崔皇后担心崔家招惹到了醉酒后的陛下,才会跟崔家未来的家主崔澹说起这件事。这件事叶青微也是知道的,虽然后来无论是史书还是知晓之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并敷衍成意外走火,不过,谁让她是这位唯一存活下来的小侯爷的挚交好友呢?所有人都认为小侯爷对此事一无所知,却不知陛下杀人放火之时全被他看在了眼里,只是因为年少力薄无法力挽狂澜,便只能饮恨忍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承侯爵,可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说起来,她倒是对他很是想念呢,毕竟他也是城墙上站在她身后的一人。

    叶青微微微俯身朝他行礼,崔澹一惊,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一退再退,连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快起来!”

    “感谢崔郎冒着危险据实已告。”

    崔澹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这在世家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这种不足于外人道的事情大概也只会说给选定的未来家主听,崔澹能毫无保留地告之她,可见对她的信任。

    叶青微敛眉一笑:“谢谢你的信任,阿软定然不负。”

    崔澹猛烈地咳嗽起来。

    正在这时,端酒的几名婢女前来,叶青微看着地上的石子正欲踢起打破酒坛,崔澹却比她更快行动。

    “你思前想后,犹犹豫豫,还不是要让我来!”崔澹一脚踢起地上的石子,狠狠踹出,却不是对着酒坛,而是正对着端酒婢女的膝盖。

    婢女的膝盖被打中,“哎呦哎呦”倒了一片,手上的酒坛也砸在了地上,浓厚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开。

    崔澹立刻板着脸,指责道:“你们可真是没用的废物,就端了些酒也能摔倒,要你们有何用!”

    他未及几位婢女求饶就立刻挥手道:“还不下去领罚!”

    叶青微朝几位婢女摇了摇手,领头的婢女立刻默不作声,正欲拉着其他的婢女离开。

    “你们都在做什么?”李爽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崔澹立刻回身垂眸垂手,作出老实本分的模样。

    叶青微也后退一步,低下头。

    李昭扫视一眼,插言道:“许是婢女不小心将酒打破了。”

    跟在李爽身后的叶明鉴一扫麈尾:“还不快快退下,速去领罚。”

    “慢着,”李爽指着其中一个婢女怀中酒,“这不是还有没打破的,甚好甚好。”

    崔澹眯着眼睛,捏紧了拳头,他本以为将此事做的□□无缝,没有想到还有忠心老实的婢女怕将酒坛打破竟然将酒坛护在怀中,真是用错地方的忠心,比偷奸耍滑还要来的可恶。

    叶青微立刻笑道:“陛下,此酒已沾染了污垢,怕是不能入陛下之口了,不如稍待片刻,臣女再去取一坛来。”

    李爽朗声大笑:“何需如此麻烦?朕可不介意,朕闻着这阵沁人心脾的酒香早就被肚子里的酒虫勾了魂,今日无论如何,朕都要痛饮一番。”

    崔澹立刻道:“闻着这酒香确实醇厚,然而,酒气这么久都不散,若是陛下喝了,今晚怕是不能再见皇后娘娘了。”

    李爽怒道:“大胆!”

    崔澹咬着牙,还是垂头跪下。

    “朕与皇后又岂是你这等小辈能编排的,先在这里跪三个时辰。”

    “遵旨。”崔澹一身傲骨傲气都被李爽用权势压下,只得双膝跪地,低头垂眸。

    “不过,崔郎此言也颇有道理,”李爽面露犹豫,“阿音确实不让朕饮酒。”

    叶明鉴劝道:“皇后娘娘是关心陛下,陛下也莫要让娘娘的一番痴心枉付了。”

    “朕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李爽连连摆手,可他的视线还留恋在那个婢女手中的澄明酒上。

    “这……”李爽猛然抬头,“那就由爱卿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好了,朕不想让皇后生气,又想要喝酒,爱卿以为该如何?”

    烫手的山芋又落到了手里,叶明鉴虽然面色坦然,手中抚弄着麈尾,手下却已经失了力道,快将麈尾拔秃了。

    “嗯?若是爱卿解决不了,朕可就要惩罚爱卿了。”

    叶明鉴淡淡道:“那陛下就惩处微臣吧。”

    李爽怒道:“好你个叶明鉴,莫非是当老师当久了,就以为能够驾临在天子头上了吗?”

    叶明鉴依旧冷静道:“臣不敢,只是臣既不想陛下龙体有损,又不希望让陛下和皇后娘娘产生隔阂,所以,这罪也就只能由微臣一人担下了。”

    李爽脸上原本的怒色骤然消散,点头道:“爱卿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忽喜忽怒、变化无常的陛下实在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点燃的炮仗,总是令人心惊胆战。

    “只是朕是天下之主,不能言而无信,既然说是惩罚,那便也只有惩罚爱卿你了,”李爽脸上反而露出愉悦的笑容,“爱卿毫无怨言吧?”

    怎么可能毫无怨言?

    “陛下。”李昭冷冷开口,却得来了李爽不留情面地斥责:“闭嘴!今日一直有人在忤逆朕,莫非你也要做其中之一?是在外面的时间太长,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李昭的脸上蒙上一层冰霜,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森黑的冰寒之气。

    叶明鉴知道自己今日是必须要受到惩罚了,便低声道:“不知陛下要如何惩处微臣?”

    李爽笑着拍了拍叶明鉴的肩膀,笑道:“莫急,待朕好好想一想。”他的视线逡巡一圈,落在了叶青微的身上。

    叶青微心中轻哼一声,依旧作出一副娴静的模样。

    “这便是爱卿的爱女吧?”

    叶明鉴自己身处为难之时,仍脸色不变;可当触及自己的女儿,他的神色却是一变再变,眼底的惊慌也显露出来。

    叶青微抬头朝与他对视一眼,暂且安抚住了他。

    叶青微深吸一口气,周身气势一变,缓缓走出,只见她垂着头,掩藏起自己过于妖媚的面容,脚步缓慢,背脊挺直,带着一股骄傲、端庄与矜持,还有深深的怨气,朝李爽跪了下来。

    “等等!”李爽眯起眼睛,盯着叶青微的发旋。

    叶明鉴捏住麈尾柄道:“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爽毫无遮掩道:“你这个女儿倒是与朕的皇后与几分相似之处。”

    在场众人除了两位当事人,全都将心提了起来,虽然当今陛下对皇后一心一意,可谁也不保证他会不会另起心思,爱慕更为年轻、美貌的颜色。

    叶青微稳稳当当行礼,口中道:“臣女生于市井,长于山野,如何能与出身博陵崔氏的皇后娘娘相比?臣女愧不敢当。”

    李爽捏住自己的下巴:“朕的皇后自然是别人比不得的,只是……”他又忍不住将她打量一番,厚重的手掌没轻没重地拍打在叶明鉴的肩膀上,“……爱卿的爱女果然非同凡响,哈哈——”李爽仰头大笑。

    当众人以为这件事要过去的时候,他突然一指酒坛,扬声道:“拿来!”

    事情又绕回到了原点。

    那个婢女被陛下这样一指,吓了一跳,身体颤抖着差点又将这坛酒掉在地上。

    “请陛下允许臣女为陛下取来。”

    李爽瞟了叶青微一眼,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叶青微保持着与之前相同的姿态行到那婢女身前,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刚一转身,李爽低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若是这坛酒再碰撒,那朕可就要惩罚爱卿的爱女了。”

    对待大臣、皇弟的态度都如此轻慢,态度如此反复,见人为难、犹豫、担忧、害怕,他却面露愉悦,这怎能不让人反了他呢?

    叶青微端着酒坛慢慢走来,视线滑过李昭。最锋利的刀明明就在身边,时时悬在颈项上,李爽却一无所知。

    她一步步踩的踏实,走的不疾不徐,却让一旁的人担忧的要死。

    “嗯,爱卿的女儿有大家气度,爱卿教导的真是不错。”

    叶明鉴死死捏住麈尾,轻声道:“陛下过奖了。”

    “陛下,”李昭神情寡淡,声音冷漠,“方才臣弟见太子遇到送酒一行人,了解到是您要喝后便匆匆离开,莫不是皇后娘娘嘱咐了太子殿下什么。”

    李爽面色一僵,想要去接酒坛的手也缩了回来。

    “确有此事?”

    李昭正欲开口,叶青微道:“臣女只见太子匆匆离开。”

    李爽蹙眉,哀叹连连,转身对叶明鉴道:“爱卿懂得朕的苦楚啊,朕贵为天下却连一坛酒也无法痛饮。”

    “不过,既然皇后远在天边,稍微尝一尝——”李爽又伸出了手,正在所有人都做好要将酒坛撞破的打算时,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呼。

    “父皇!”

    “檀奴?”李爽嗖的一下将手背在身后。

    李珪跑到近前已经是大汗淋漓了,他按着胸口道:“父、父皇。”

    “你这是从皇宫回来?”

    李珪一愣,瞥了李昭一眼,低头道:“是。”

    李爽忙上前一步:“可是你母后有什么话要带来?”

    李珪看了一眼正端着酒的叶青微,狠狠一点头,口中道:“是。”

    “嗯?”李爽冷道:“你为何神色有异?”

    李珪擦着脑门上的汗,口中道:“实在是母后催的太急了,儿臣急急忙忙赶来。”

    “很急?”

    李珪垂眸道:“反正母后一脸不开心。”

    “哎呀!”李珪一手锤向掌心,“定然是被她知道了今日的事情。”

    他拔脚便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道:“太子?”

    李珪立刻道:“儿臣还要留下来抄书。”

    李爽微一点头,视线又落在叶明鉴的身上:“你适才与朕说的事情,朕准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还是相信爱卿的。”

    “多谢陛下。”

    李爽大步而行,急切异常。

    李昭蓦然出声:“老师与陛下究竟商量了何事?”

    叶明鉴一甩麈尾,笑道:“自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事情,我观你们时论颇差,若不观天下时务,考察民情,又怎能乱发宏论?”

    叶明鉴提起叶青微手中的酒坛,转身离开,叶青微看到他鬓角的汗水,体贴地没有说。

    “多谢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和崔郎。”叶青微言谢。

    李昭道:“并未助你什么,不用言谢。”

    叶青微欲扶起崔澹,他却哼了一声,口中道:“你总算是想起我了。”

    “实在抱歉。”

    “你以为我这都是为了谁?”

    叶青微眸色温柔,低声道:“都是为了我,我知道,也念着你的好。”

    崔澹耳廓一红,立刻道:“谁说是为了你,你真脸大。”

    “崔郎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太子李珪忍不住训斥。

    崔澹嘟着嘴,转过头。

    叶青微看向李珪,轻轻摇头,李珪负气离开。

    “你先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看到。”

    崔澹:“哼——”

    李昭冷冰冰地解释:“陛下知道后反而会罚的更重,好在只是三个时辰。”

    “喂!什么叫好在只是三个时辰!有本事你自己来跪一跪啊!”

    李昭毫不留情:“那都要怨你做的太明显了。”

    崔澹气得脸颊鼓鼓的,可对着冰人一般的李昭,任何挑衅都不起作用,他也不至于要将满腔气愤都发泄在叶青微的身上,只能自己忍着,却越想越气。

    “这些事都是叶府的事,崔郎为我分忧,阿软理应答谢,”叶青微一掀衣摆,径直在他身前跪了下来,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我来陪你一起跪。”

    “你!”李昭只说了一个字,却又紧紧抿住嘴,面色比冰雪还要冷白上三分,他甚至没有道声别就径直离开了。

    “你在说什么啊!谁要你用陪跪答谢,喂,你是看不起我吗?”崔澹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死死瞪向她。

    叶青微笑着回视:“该说我是将你看得很重很重,才会陪你一起长跪,难道我会这样陪任何一个人吗?”

    他所有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崔澹撇开头,不满道:“你一向甜言蜜语,谁分得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若是真的,那我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崔澹将手指缩进袖子里,轻咳一声,目光却扫来扫去:“管你是真是假,快点起来,这石板路冷死人了。”

    叶青微笑容温和,那温柔妩媚的眼眸在琥珀色的阳光下散发出动人的神采。

    “你不用再说了,我决心陪你,自然不会轻易起身。”

    崔澹耳廓上的红渐渐蔓延到脸颊,他死死垂着头,干巴巴道:“那就任由你。”

    “喂!喂喂!”

    “嗯?”

    崔澹的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袖,凶巴巴道:“你不要再看了!”

    “为何?莫非我能将你看化了不成?”

    崔澹“切”了一声,依旧没好气道:“我渴死了饿死了,你快去给我找些吃的喝的。”

    叶青微摇头,目光流转,柔情百转,道:“我陪你渴着饿着。”

    “你这人真是烦人!我讨厌你身上的香气,闻着就让人心烦气躁,你离远一些不成吗?人家讨厌你,你还眼巴巴凑上来,做什么?找骂吗?”

    崔澹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却仍旧不敢抬头去看她,似乎只要看了她一眼,这些好不容易出口的恶言便无法再说下去,然而,直至他说的口干舌燥,叶青微也没有行动,没有说话。

    他嗓音嘶哑道:“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的?”

    叶青微笑道:“都听到了,可是,你说这么多难道不渴不累吗?”

    “你——”

    崔澹就像是无精打采的猫儿,傲慢道:“你等着,我不会再理你了。”

    “嗯,好,”她依旧温柔,“你不理我,我理你就好了。”

    她的温柔就像是泛滥的洪水,一下子就淹没了他,而他也在这样似水的柔情中渐渐窒息。

    “真是讨厌啊……”他无力地闭上双眼,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心神被别人扰乱的感觉,这种依靠别人幸福快乐的感觉,若是依赖过重,一旦这样的温柔与柔情撤离,他便再也无法适应,最终只能一步步沦为被人摆弄的傀儡。

    可是,同富贵容易,共患难困难,天下间再有哪一个人能陪着他在这处青石板路上跪上三个时辰,正因为生于高门大户,他才更知道所谓的骨肉亲情也不过是利益与利益的交换而已,若是无利可图,还有谁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没有了,恐怕再也没有了。

    少年正是多情时,一朝倾心相交,便是白首如故。

    两人就这样一起跪了三个时辰,等到时辰到的时候,两人都已经膝盖发麻,站起不来了。

    崔澹从未如此狼狈,他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还要颤巍巍地去扶起叶青微,叶青微脚下一滑,却又将他压的半跪了下去。

    “你非要陪,这下知道下场了吧?后悔了吧?”

    叶青微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笑眯眯道:“你我现在也算是共患难的好友了吧?与好友一同受苦便不觉为苦了,又怎么会后悔呢?”

    崔澹撇开头,避开她甜腻的气息,嘴上不满道:“谁跟你是好友了,你不要想得太多。”

    叶青微脑袋一歪,直接枕上了他的肩头,谁知道这样温存的动作却直接让他炸了毛,他摇晃着她:“快起来!快起来!”

    “不要,我已经走不动了,好阿澹帮帮忙吧。”她神情柔弱,声音可怜,简直恨不得让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崔澹哼唧了一声道:“别跟那个人一样叫我阿澹,难听死了。”他重新扶起叶青微,两人颤巍巍地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艰难地将双腿伸直。

    叶青微锤着自己的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崔澹瞥她一眼:“笑无好笑。”

    叶青微歪歪头,柔声道:“我是在想,刚刚咱们互相搀扶的模样像极了老太婆和老公公,也不知道当我老时会是什么一番模样?”

    “红颜迟暮,难道你还很期待?”

    “为什么不呢?凡是人生必经的过程我都很期待,红颜迟暮总比横死来的好。”

    “横死?”崔澹骤然抬头,“什么横死?”

    叶青微眯起眼睛,她本准备回忆她从城楼上坠下的情形,脑海中却莫名插入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像——潮湿酸臭的水牢,一个垂着三千青丝的男人额头抵着水牢里的栅栏,似乎在痛苦地嘶吼着什么,骤然,她心口一痛,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捅了一刀。

    “喂,喂!阿软姐?阿软姐!你没事吧?”

    叶青微回神却见崔澹在她的眼前挥手,叶青微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笑道:“别晃了,你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是不是中暑了?你刚才的脸色可不好。”

    叶青微含笑回眸:“大概是被你唤我阿软姐吓的。”

    崔澹一把抽回了手,恶声恶气道:“难受死你。”

    “你脸上有伤,现在腿上也有伤,还好吧?要不然先休息几日?我为你请假。”

    崔澹遮住脸,嗤笑道:“即便老师允许,我娘也不会允许的,她可是做梦都像让我超过崔灏,哪里能由得我自由散漫?”

    “那你就暗地里偷懒好了,”叶青微手指抵在下巴处,勾人堕落,“没有逃过课,偷过懒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歪理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