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故千秋 > 第67章 无露不为霜其五

第67章 无露不为霜其五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阿槿挑眉奇道:“你不是我师傅的好友吗?我见过师傅花你的画像,好多张呢——”她眨眨眼,有些羡慕,“师傅从来不轻易作丹青,你们俩关系可真好。”

    沈竹晞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不及细想,金浣烟已经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地开口,从高冷的小公子变成了话唠:“撷霜君,你不知道吗?凝碧楼一月前就公布了你重现中州的消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跟何楼主想必也是当世人杰惺惺相惜。”

    “对了,城中市坊街巷几乎都有你的画像,是一位苏姓画师所绘。”金浣烟细细地将沈竹晞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满意地点点头,“阿槿,快把你带着的撷霜君画像拿出来对比,我记得除了颈间的这个丝缕,其他地方都很神似,纤毫毕肖。”

    “画像?”阿槿拍拍手,“画像没有了!被我送出去换回一只玉镯。”

    她素来脸皮极厚,当初能在街头大声叫唤逼迫陆栖淮收她为徒,这时被金浣烟当面拆穿,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晃了晃手腕:“你瞧瞧,上好的蓝田玉,用一张撷霜君画像就换来,太值当了。”

    她秉着蜡烛映照着手腕上的玉镯,在灯光映照下,玉质薄如蝉翼,映得她整只手都是一片深碧色。镯子造型流畅简洁,上面雕着一只凤凰,口衔绿珠,回头而望,盈盈美丽。凤冠下方镌刻一方弧形朱砂,想来上面原本题着工匠的名字,已在时光的打磨中消失殆尽。

    阿槿欣赏了半晌,直到金浣烟再也忍不住一脚踏上她履面的时候,才转转眼珠抬起头,眼眸中多了些沉郁之色:“唉,不提这个了。”

    阿槿扳着手指,正下容色:“撷霜君,这事一定得告诉你——事实上,神官也嘱咐过我们最好能找到你,你帮我们再想想法子。”

    她望了望身侧的好友,察觉到金浣烟眼瞳中无声的鼓励之意,沉声道:“撷霜君,你是神官当年除灵斩魔的同伴,是夺朱之战主要的参与者之一,应当知道,如神官所说,这场战争在七年前并没有彻底终结。”

    “凝碧楼的金夜寒楼主以身为饲,与不净之城里的十万亡灵同葬,那些亡灵只是被暂时封住了,并没有消散,仍待有朝一日破城而出,为祸中州。”

    “神官时常去加固不净之城的封印,直到不久前,他从星辰的轨道中推测出,不净之城将开,隐族将要入侵。”阿槿深吸一口气,看见沈竹晞没有露出不信的神色,点头继续说下去,“神官命我们所有人前往中州不同的地方示警,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虽然平逢山上大多是世家子弟,身份显贵,但仍难免说话分量不够,于是神官将信物给了我们——我和浣烟两个人来京城示警。”她袖中摸出小玉牌,“这个小玉牌我们一人一个,已经滴了眉心血,一旦我和浣烟分开超过二十里,凤凰的眼睛就会亮起来。”

    玉牌上面用隽秀而有力的篆体题着一个“殷”字,和南离看到的朱砂印上的字一样,正面横雕一只玉凤,秉烛下朝,凤凰的眼瞳里映出平逢山的轮廓:“奇怪,怎么有点像我的手镯?”

    阿槿摇摇头,不再多想,说出计划:“史宰辅是浣烟的姑父,我们二人正好借此与史宰辅谈谈这件事。”

    金浣烟接过话来,眉目微微低沉,担忧道:“姑父这些天病重,不知道能不能见客——表妹的新婚其实也有冲喜的含义在里面。”

    “你表妹?史画颐吗?号称是京城第一才女,我看过画像,还没夔川城的云袖长得好看。”阿槿心直口快,断然地作了评论,“云姑娘好啊,江湖儿女,还是神官当年的队友!”

    金浣烟神色微微有些不悦,颔首睨她一眼,不理会她:“撷霜君,据说药医谷的林谷主来给姑父治病了,林谷主妙手仁心,医术绝世,一定能药到病除。”

    “不错”,沈竹晞又惊又喜,“林谷主在,你们行事就方便多了。”

    金浣烟颇为不解:“林谷主会武吗?他并非江湖中人,倒是当年神官的同伴里也有一位姓林的,是位道长,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沈竹晞知道林青释一直未曾对外明言自己的身份,便含糊地应过去:“所以你预备着明日去拜见史孤光?”

    金浣烟点点头:“我明日预备着对姑父直言,倘若行不通,就在后天婚礼上当众提出。我查明了,婚礼上有各大世家的掌门人,凝碧楼的湄姑娘也来了,他们都是夺朱之战中过来的人,应该会信几分。”

    沈竹晞迟疑一下,缓缓点头:“那好,我和你们来意相同,既然你们意向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撷霜君,你是要去找我师傅吗?”阿槿看他面色凝重,忍不住问。

    沈竹晞怔住,茫然而无力的感觉泉涌而上,他确实没细想过此后要去做什么。要寻找记忆吗?山河破碎在即,那些七年前的旧事还有什么重新忆起的必要吗?偌大京城,他孤零零一个人又要去往哪里?

    “我不知道。”最终,他只是这样说。

    “撷霜君,你若无事,不妨去见见神官。”金浣烟忽然说,细弱的贝齿咬紧下唇,神情里露出难得一见的恍惚悲怆,“神官他这些年一直想着你和林道长,虽然没提起过你们的名字,可是……”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阿槿道:“撷霜君,我师傅只要知道你在京城,一定会来找你——如果你想见到他的话,要站在显眼的地方让他看见。”

    沈竹晞似懂非懂地点头,握紧手指,心中已有了计较。

    阿槿见他会意过来,眨眨眼,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么晚了,撷霜君你住一晚再走吧!”

    金浣烟热切而充满期盼地看着沈竹晞,别别扭扭地说:“你跟我一起到隔壁去住吧!”

    月上中天,星光黯淡,金浣烟在床榻上和衣而卧,想到这么多年私心钦慕的偶像就躺在身边,久久不能入眠。他僵直着身子不敢动,生怕吵醒沈竹晞,只是缄默地屏住呼吸,看着对方的睡颜。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七年前就名动中州的撷霜君,如此机变无双又惊才绝艳的,居然是如此纯雅文秀的年轻人,笑起来犹有三分狡黠七分明丽。

    他笑的时候,就好像……就好像中间戎马倥偬的七年岁月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

    金浣烟的目光凝在他枕边的短刀上,色作深蓝,一刀的荧荧清光敛在月色中。他知道,这就是朝雪刀。沈竹晞熟睡时,鸦羽长睫舒卷如云,在隐隐的月光下,仿佛是透明的,轻轻一触就会消散。他双手叠在颈下,指尖流出来的是燃灯咒的微光。

    然而,此时有更奇异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金浣烟注意到,熟睡的人颈间有轻如薄纸的缎线缠绕在一起,那些丝缕蔓延向后,仿佛从身体里长出来一样,细细地看,居然还能看见青色流动,宛如血管里的血液。

    天,这是……

    原来七年前撷霜君身死只剩一缕亡魂的传言是真,他居然是被这样复活的!

    金浣烟全身僵直,一点一点缓缓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上对方的颈间。不料,他指尖刚一动,忽然后心一麻,有难以想象的巨大寒气从脊背袭遍全身,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偷袭者长什么样,就昏过去,被人提起来。

    暗夜中的人影穿着浅色衣衫,臂下夹着少年,轻轻松松仿佛毫不费力,他摸黑抽出一张纸笺,缓缓提笔写下一行字。

    “无乐无悲如枯木,忽生忽死似飘灯。”

    第二日,沈竹晞看到漆纸誊写的这一行诗,不明所以,随手将它压在桌上一对蟠龙飞凤的烛台下。金浣烟已经不在房中,想来已经去会面史孤光了,自己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他沉吟着覆上面具,从洞开的绮窗中一掠而出。

    掠出的一刻,他忽然生生地顿住了,鎏金窗棂上一朵雕花透明如琉璃,下面竟隐隐透出一点血色来。是雕花所用玉石的颜色,还是新落进的血色?他手起刀落,窗沿无声无息地从中断裂,他捧起那朵雕花细细察看。

    那血色,赫然是一滴干涸的血!血色如新,是新近被烙封在雕花里的。他心念电转,落在地上,就看见朱衣少女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扯住他:“撷霜君,浣烟呢?”

    沈竹晞大惊失色,盯着她:“阿槿,你怎么在这里?你没跟他一起去见史孤光?”

    阿槿手中紧抓着神官的玉牌,急吼吼地一晃手:“凤凰的眼睛亮了!浣烟已经人在二十里开外了。”

    沈竹晞将玉牌翻过来看,凤面眼珠缀着的两颗玉石发出碧莹莹的光,联想到窗台上的血,他顿时一惊:“他大概是出事了!”

    阿槿有些游移:“会不会是他自己走的?撷霜君,难道还有人能当着你的面把人抢走?”

    沈竹晞摇头:“我不会术法,倘若陷入幻境,我就无能为力了。”他迟疑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远处熙熙攘攘的声音在靠近:“在那里!在那里!”

    “就是那个戴面具的!”沈竹晞眼见无数史府的武士家丁持兵刃攻向他们,他不明前因后果,又不愿贸然出手,于是拉着阿槿一跃而起,“先出去再说!”

    然而,就在他刚抬足跃起的一刻,空中无数箭镞飞劈直下,划破漫天红绸绫缎织成的绯色。来往的宾客以为这里有人闹事,纷纷地赶过来。

    沈竹晞拔刀去挡,皱着眉一推阿槿:“分头走,出去再说!”他摘了把枝叶抖手扔出,长身而起,在檐上点足掠过转过几处回廊,史府壁立森严,门户林立,他兜兜转转早已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身后的追兵已经被甩下,他放慢速度,发现最前方寒气森森的,居然是灵堂。他知道,按京城的房屋布局,为方便祭祀,灵堂旁边一定有个偏门。

    ——刚才那群人说的是,“就是那个戴面具的”。难道有一个和他带着一样面具的人,在史府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吗?

    沈竹晞往前走,通往灵堂的小路细细长长,两旁古藤萦绕,鸦啼阵阵,黑漆漆的阴影森然笼罩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沈竹晞居然觉得有冷风刀一样地割过身体。他定了定神,前方花木扶疏深处有建筑的轮廓,那就是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