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你照亮了我的世界 > 第21章 红蜻蜓(1)

第21章 红蜻蜓(1)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衣服上,洗衣粉倒多了,泡沫滑溜溜地在手指间钻来钻去。街对面是建筑工地,轰隆隆的机器声像一只大苍蝇往她的耳朵里窜,使她坐立不安。她抬头望窗外,只看见湿漉漉灰蒙蒙的一片,像她自己的头脑,混混沌沌理不出头绪。

    捂住肚子,方才肚子绞痛已减轻,感觉好受多了,她继续走路。木门边上贴的对联早褪了色,残片在风中飘荡。绕过井,这条街尽处,闪过一个瘦小的影子。她看不清楚,但那人的咳嗽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拉了拉衣服,直起身子,脚下迈着细碎的步子,对直朝街头走去。

    两棵石榴树,肩搭肩,头靠头,正是开得热火时,在昏暗的路灯下依然艳丽夺目。石榴树的上面衬着漆黑的天。叶片重合叶片,秋意挤满一树,比赛似的往人的头上砸。石榴爆裂,籽嫩肉甜,淡红淡白晶莹透骨,轻轻地捏在手心,一粒一粒地抛洒开来,那滋味使她的脸晕红起来。

    电话铃惊醒了她。她懵懵懂懂地伸手去接,但没有声,她“喂喂喂”问了几句,没人答话。她放下电话,手按住话筒,没法猜懂谁会在清晨六点钟给她来电话。父母死后,她就从厂里搬回家。她常常去医院看病,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弄到病假条,她就待在家里。镜子上已经蒙了一层灰,里面人影朦朦胧胧。一只红蜻蜓,准确地说是一只红色蜻蜓标本压在镜子下面的玻璃板下,她怀疑自己夜里听见电话里的嗡嗡声是从这两片翅膀上发出来的。这只红蜻蜓飞行的姿势,倒是一种真正简单的度过时间的方式。十年前她和父母闹翻,一个人搬到厂里去住。当时她拒绝了父母为她操心选择的所有异性朋友。父母动怒了,如果他们知道她实际上讨厌任何男人,不知道会怎么悲伤。父母生病后,单位为照顾他们,给他们家安了分机电话。她通过这根电话线表示自己的孝心。现在,她只能向父母的遗像行注目礼。她摸了摸压着红蜻蜓的玻璃。那块玻璃变得清晰了些,可以分辨出蜻蜓的红色,淡红的头,深红的背,如丝如缕透明的翅膀。那根根纹路在她的眼里渐渐放大,编织一线线冷冷的光泽。

    四周漆黑,夜投下一层薄纱,罩在她身上,描出她身体的每一个凹凸部位。睡前翻看的小说早就落在地板上。她张开眼睛,双手松弛向前伸着,熟稔极了地穿过街,转过街角。石榴树正被风扇动起千姿百态的小手,频频摇摆。石榴树白天的印象是虚设的。她在井台边停住,那儿有一双手会抓住她的手,那手湿湿的,似乎沾满露珠。她想甩开那双手,但她会顺从地跟着那双手走。不,是她把那只手一直拉着,轻快地转过街尾生满青苔乱石砌成的墙角。阴沉的空气中升起一股分辨不出的味道,她的手牵住那个人,回到未闩上门的房间里。腰间的布带被那只手解开,她企图往后倒,却反而瘫倒在那人怀里。一串串小红点在她身体四周游荡,像红蜻蜓的飞舞,令她心醉。她大睁开眼睛,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任凭那只手在她身上游动。她的身上沾了几片石榴花瓣,毫不在意地从她的身上落到地板上,有一朵火般绚丽的花瓣,在穿过门槛的微风中还打了一个旋。

    她醒来时身上一阵痛。她睁开眼睛,撑起身子,镜子面上蒙着灰,在嘲弄她的神经?难道这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女人就是她?她贴近镜子,用手抹去镜面上的灰尘,那绝不是“青春早逝”四个字能解释的。一道爪痕深深地印在左边脸颊靠下巴处。她仰起头,将视线跨过镜子,看到白晃晃一片的天花板。一分钟之后,她弯身检查自己脱去衣服的身体,大腿上的爪痕,五指齐全,指印纤细,并不粗壮,而且不长,有的地方已带青,转为瘀血。她退后两步,又发现大腿根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脏东西,手一摸,已经干成鳞状碎片。她眼泪滚动在眼眶里。

    她用湿毛巾不停擦洗身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但她打消上医院的念头。她知道那长舌女医生会如何在厂里说东道西。她生了十年病,病换了好多种,又新添一种?这次好像和以往的病都不同。她想了想,把面盆里的水倒掉,把毛巾挂好,然后慢慢走到平柜前,拉出最下面的抽屉,蹲在地上,找药。

    涂上碘酒之后,她平静多了。对着自己在镜子里的脸,她努力搜索蛛丝马迹。可是,她想不起来怎会如此?墙上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婚照片,她第一次觉得父母亲在嘲弄她,嘲弄她生理不全。眼泪这时才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这指印,带紫的青块,对她来讲,不过是进一步证明了一个事实。她不信地板上那些土屑、污痕是真的,她同样不信,那井边的两棵石榴树是假的?她做饭,但吃不下,当她站起身,将一碗面条倒回锅里时,看见邻居家的男人嘴里啃着一根甘蔗走在街上,朝自己这个方向而来,他一边啃,一边吐出吮掉汁的甘蔗渣,大大咧咧,悠然自得,似乎这只是最平常的岁月中一个最平常的日子。她想,真奇怪这世界上男人都粗俗不堪。她甚至想象已闻到那男人身上的汗酸臭,她竭力忍住这令她恶心的想象。而隔壁的女人拿出扫把簸箕,把男人乱吐的甘蔗渣子仔细扫在一块。女人说:“馋鬼,你不能吐在一个地方吗?”男的没有回答,继续在嚼甘蔗,他的颚部有力地运动着,露出条条青筋。

    “吱嘎”一声,隔壁的门被打开,紧跟着,又响起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

    但她总觉得似乎有双眼睛从时间的最幽暗处盯着她,这怪念头使她脊背冰凉。突然,她又听见自己的床,也就是父母的床上,有人在低低说话。她惊恐地转过脸去。

    那说话声停止了。

    她转回身,倒了杯开水,取了一片安眠药,和着水吞了下去,她几乎是鼓足勇气,朝床上走去,她躺了下去,拉上被子,慢慢地,那爪痕的疼痛和莫名的胆战心惊被倦意代替,她合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只手在身上滑动的时候,她没有抵抗,她有意无意地将那只手按停在那地方,而且用劲往里推,她感到那只手在哆嗦,在往后缩。皮肤带几分凉气,她想说,蜻蜓,粉红的蜻蜓,你怎么从玻璃下飞出来了呢?她想忍住泪水往下掉,但泪水一滴一滴顺着她的脸流了下去,那么洁净,而又那么轻快。

    养好了腿上的伤,她庆幸没有留下一点疤痕。但这天洗澡时,大腿上又赫然刻着五个指爪印。她惊呆了。这指爪印有点熟悉。实际上几乎与上次完全一样,女浴室里热气腾腾,每格里都有人占着。她匆匆擦干身体,套上衣服,拿着毛巾肥皂洗发液、换下的脏衣服,出了空气闷热、呼吸不畅的浴室,就往家里赶。

    身后好像传来脚步声,她不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那人也加快了脚步。气喘吁吁之中,石榴花火红的颜色正在变浅,她猛地抱住石榴树,将整个身子倚在上面,缓缓转过身来。

    没有,整条巷子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阳光把每个角落照得像死人一样白。

    又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再也无法睡着。远处建筑工地上,灯光雪亮,但她赶紧把窗帘拉了拉,把外面的光线堵死。

    她穿着睡衣睡裤,开始移动房间里的家具。把床掉过头来,放在吃饭的木桌处,那儿在门后面,让桌子正对着门。她把四个椅子一一拉到桌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