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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家这件事情,因着知道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没办法瞒下来——更何况谢承宸自己,也并不想为了吕主事这样一个人的名声,而遮遮掩掩的,就该让大家都看清楚,这个常年用礼义廉耻作为自己遮羞布的人,实际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因着这事被揭发的时间实在是不巧,恰好在谢承宸生辰前不久,又因事涉藩王,着实叫人觉得有些棘手——应当是要重判的,但具体要重到什么程度,还是需要研究一番。

    也是因着这个时间段,甚至还有人上书,称最好将这审判的时间推后,等到谢承宸生辰后再处理,一来证据显得比较充足,二来也不至于影响到这寿宴的举办。如果判得太重,只怕兆头不太好。

    谢承宸毫不客气的否定了这个建议:“若民生之大事,岂能为朕一人而延后乎?”你们难道会因为要给我庆祝生日,要有一个好兆头,就不肯把紧急的民生大事上报了吗?该处理的,就应该要马上处理掉。让他多过一天好日子,都不应该。

    这点表态,倒是为他赢得了那么点好名声。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在大理寺苦恼要怎么判这个案子的时候,另外一个上书递到了礼部手中,来自于本案中处境尴尬的另外一个苦主——吕广彦。作为国子监监生之一,他们读书的进度、何时入学,何时毕业等等,都是由礼部负责的。国子监拨款从礼部出,请假自然也要给礼部批准。

    吕广彦的这封上书,内容也很是简单,他得知母丧,请求服丧三年。因为身上戴孝,就不能继续在国子监的学业了。

    从表面上看,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答案也非常的简单。这学生刚刚知道了自己母亲已经死了,给她服丧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这学生愿意补,证明他有孝心啊,当然值得支持。

    但随之衍生出来了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吕家伦理关系的问题。吕广彦的生母钱氏,当然是吕主事的元配夫人,正室主妇,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被吕广彦他叫了十几年母亲,不管待遇如何,有抚养之实的,是吕涵的生母钱巧穗,她具体的身份是什么呢?

    当然不可能是正室,但按照户籍上的记录来说,她当年顶多也就是个通房,连个能在户籍上留名的良妾也算不上,更不用说能当得起吕广彦叫她声母亲了。有人认为她该属于妾室的,毕竟她给吕雁生了个孩子,按照当时的规矩,应该抬为妾室。也有人说就应该是通房丫鬟,毕竟户籍上就是没有她这个妾室,估计日后也没人会给她补上了。

    还是谢承宸最后拍了板——就是个谋财害主的恶毒丫鬟,难道还能给她多少名分吗?就是通房罢了,按照户籍上登记的来。

    这样的定论,对于某一个人来说,生活简直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她从六品京官的嫡女,成了两个罪人苟合生下来的只比外室生的孩子地位高上一点点的庶女。对于一向自傲的吕涵来说,这个打击可以说是致命的。

    原先吕主事夫妇下狱,她还以为是有了什么误会,吕广彦不肯去大理寺见父母,还被吕涵举着花瓶扔差点被砸了头:“怎么会有你这般不识好歹没心没肺的人!”

    但谢承宸的论断一出,等于说这件事情已经定下了一大半了,也不会再更改。

    在这身份方面的讨论,引起的争论并不大,但很快,吕广彦的另外一份上书,却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他想改为母姓,不再是吕家人。在情理上,这并不是不能理解,只要略对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待遇有所了解,就很容易理解他的决定,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吕主事跟钱巧穗,可以说就是他的杀母仇人,还从小虐待他——要说父子母子之情,可能也就吕主事自己以为有吧。

    但从道义伦理上,多得是迂腐书生朝他吐口水——那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那血缘关系是说断就能断掉了吗?你这是嫌弃他不再是六品官员,成了阶下囚,对你的前途不利!你就是嫌贫爱富,就是人品有问题!按照孝子的标准,你不肯表示原谅父亲,为他脱罪奔走呼吁,你就是不对的!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甚至还有当面骂他的,吕广彦对此只有一招,但是确实还挺有用的。

    只要有人说,他就能在瞬息之间痛哭流涕,不顾形象得哭得一抽一抽的:“我的娘啊,孩儿生下来没有一日给您尽过孝啊,都没能亲眼见您一面,没能好好的叫您一声娘。”他哭得伤心极了:“娘啊,我收了您的骨骸,却不知道该给您葬在何处啊!娘啊,你死得好惨啊!”

    偶尔还往里加上点内容:“昨晚得母亲托梦,她看着我笑笑,就口角流血的跟我叮嘱,她死得太冤屈了,她心里好恨啊!她不顾家人反对,嫁给父亲一个穷小子,一心一意待他,拿嫁妆供他上进,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她心里好恨啊!”

    不管人家用什么理由说他不孝顺,吕广彦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没有亲妈,后妈是杀母仇人的同谋,父亲是杀母仇人,我妈死得冤哪!”最后简单的说一句就是:“我妈死得冤!”

    对父亲孝顺是孝顺,对母亲孝顺难道就不孝顺了吗?更何况,杀人,而且是杀妻子,本就是不容轻判的罪过之一,吕广彦这么说,至少是没有人当面跟他说些什么了。

    而且不知道哪里流传出来的消息,如果听吕广彦哭得久了,夜里真的会梦见一个口角流血的美貌妇人前来找他“讲道理”,有那么一两个人现身说法,白天夜里都是一副惶惶然的模样之后,连在背后提起这件事的人都少了——都这么多年了,那钱氏的怨气还这么重,被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在这个关头,谢承宸终于给出了最后的判定,让钱氏与吕雁和离,带走全部的嫁妆,都由承嗣的改名为钱广彦的吕广彦继承。除了和离这点,在财产分割上的内容,倒是没有人有意见。正室带来的嫁妆,理所应当该由她的亲生孩子平分继承,没有亲生子,娘家强势一点的,也能全部把嫁妆要回去。

    钱巧穗为了制衡吕主事可能的背叛或者之类的行为,把大部分财产都牢牢把控在“吕夫人”的名义之下,这些最后全部都便宜了钱广彦,这也是她之前没有想到过的。

    吕雁与钱巧穗,最终还是因为证据不足,没能以杀人罪判下来,但谢承宸下手也挺狠,把这两口子判在了一起,流放到北疆劳役,刑期三十年,遇赦不赦。等于这两人一辈子都得呆在边疆苦役了。

    而且吕主事在大理寺里的时候,可是一直把所有的罪责都忘钱巧穗身上推的,狱卒们“无意”中还透露了几句给钱巧穗知道,当时她那模样,看起来着实叫人心惊胆战的,只是她能减轻罪责的供词,就只有她之前说的那些了,她脑子还算聪明,不管心里有多恨,还是咬定之前说的,一字不改。如今两人结伴上路,以她的手段,吕主事能活多久,还是个问题。

    在外人看来,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大家可以开开心心的准备谢承宸的生辰了。但对于吕涵来说,她的世界整个已经天翻地覆,疼爱她的父母没有了,原本该属于她的财产也没有了,她的身份也变了,原本的朋友再没有跟她继续来往的了。

    这一切全是那个钱广彦害的!他甚至改了姓氏,就想安安稳稳的夺走这一切?!这怎么可能!

    吕涵完全没有想过,如果钱广彦真的要对付她,她如今怎么可能还住在原本的吕宅里,穿着她鲜艳亮丽的衣衫,仍然过着使奴唤婢的生活?

    不说别的,奴婢们的卖身契,可都在“吕夫人”的名下,这家里平时的吃穿用度,花的可都是“吕夫人”嫁妆铺子的出息,用的是“吕夫人”庄子里产的粮食蔬果,这些如今可都是属于钱广彦的了。仍然供给吕涵使用,算是钱广彦对她的一点照顾。

    但吕涵会是满足于现状的人吗?这些也叫做对她好?!原本就应该是她的东西,借给她用用就叫对她好了吗?要知道,她原本离皇后的位置,离徐家夫人的位置,曾经那么接近!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自信,挑了个钱广彦准备去找地方下葬母亲,由徐茂生作陪的时候,就这么楚楚可怜的表演起来。兄长为何如此绝情,竟不给妹妹一点活路?

    知道钱广彦幼时那窘迫状况的徐茂生,都对这姑娘的话语气得发抖,要不是钱广彦拉着他,只怕就要不顾名声的痛骂开来了。吕涵还觉得是自己表演得十分感人,连自己的爱慕者都义愤填膺了起来,其他过路人更不用说。

    等她飘飘然的说完:“就算父母有再多不是,那也是我们的父亲啊!我们毕竟是同胞兄妹,何至于对妹妹这般苦苦相逼,父亲当日是略偏心于我,兄长又何必为着点旧事一直耿耿于怀,计较到如今?”说着说着,她哽咽了一声,眼看着就要倒在旁边的徐茂生身上了。

    徐茂生被钱广彦一拉,就避开了这一倒,让她于众目睽睽之下倒在了灰土遍地的道路上,还没等她遏制住脸上狰狞的表情,就听得钱广彦道:“妹妹所言甚是。只是我母亲的嫁妆,却不能与庶妹共享了。父亲所留下的财产,我钱广彦再次发誓,一文不取,全部留给你,如今正好叫众人做个见证。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听着周围人没有一个反对的,吕涵只觉得天旋地转,你们怎么能听他在这胡说八道故弄玄虚呢?就算吕主事这些年来的俸禄都没有动过,可那又值多少钱?这恶毒的男人拿走了那么多,只给她留那么一丁点,你们还觉得他做得对?

    说着,钱广彦拉着徐茂生就要走,跟随吕涵多年的侍女冲过来扶她:“小姐起来吧。”被火气正大的吕涵顺手赏了一巴掌:“你刚刚在想什么?!看我出丑很开心吗?”小丫头捂着脸,喏喏连声,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吕涵看她那样就恨,下意识的顺手再甩出一巴掌,却被钱广彦捏住了手腕。钱广彦看她的眼神,一片冰冷:“既然吕小姐对我们钱家的仆人这样不满,那就自己去挑个顺手的吧。”他顿了顿:“吕主事名下的那间屋子,我会叫他们收拾出来,把你的行李搬过去的。”

    说着,他领着仆从,拉着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的徐茂生,就此走远,再不回头。吕涵在他背后用尽各种恶毒的言语骂他,他也只当做没听见。但当吕涵用各种难听话侮辱钱氏的时候,钱广彦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怒火。

    也没心思去郊外踏青了,带着吕涵的侍女,买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往旧日曾被吕涵“收拾”过的女孩儿的家里去,虽说他对来意一直模糊其词,最多只含蓄的表示对妹妹的表现深感抱歉。但这些人都不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等消息传开,吕涵就该知道,她,完了。或者说她躺在钱家门前的地上撒泼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