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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责军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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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监军,自是要恩威并施,少微在羽林军的护卫下前往峙林城,顺带捎上了南方收缴上来的一部分粮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北走,少微心焦于华苍那边的战况,路上半点不敢耽搁。

    这是少微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往他去得最远的不过是莫干城的夏宫,还是陪着他父皇避暑去的。他常常想,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他却连自己国家的领土都没有好好看过,哪里能当好一个储君呢。

    皇宫再大,与天下相比,不过沧海一粟。

    皇帝大约也是这般想的,才会放任他走这一遭。

    越靠近边塞,入目便是越多的苍凉,原先的踌躇满志渐渐被消磨。当看到逃避战乱的流民衣衫褴褛,蜂拥着争抢一个馒头,看到他们畏缩而希冀地望着他,成群地聚在远处,朝着自己的队伍磕头跪拜,少微终于明白这份担子究竟有多重。

    父皇说,软弱的从来不是百姓。

    即便百姓们手无寸铁,即便他们自己都吃不饱饭,只要他们信你,你就是天,就必须所向披靡。

    再跨过一个郡县,便是冕州境内,战场近在眼前。

    少微深吸一口气,策马扬鞭。

    峙林城军营的正中央,太子一身戎装,负手而立,冷眼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人。

    廖束锋从旁求情:“殿下,军中粮草短缺,朝中又迟迟不给说法,华将军也是一时情急……还请念在华将军先前守城有功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网开一面?”少微哼了一声,“就因为他的一时情急,落沙城没打下来,峙林城还差点丢了,险些铸成大错,战场上谁能给他网开一面!”

    华苍道:“末将甘愿领罚。”

    少微站得笔直,双手在身后紧紧绞着,半晌,语气平静地下令:“华苍擅自提前出兵,罚军杖一百。”

    违抗军令是死罪,少微不敢拿这条罪治他。皇帝那条“暂缓夺城”的指令被他截了下来,华苍此番作为便成了未等到军令下达、迫不得已的擅自行动。

    但错终究是错,即便再不忍,少微也必须处置他。

    华苍被剥夺了决策权,罚一年军俸,还要挨这一百军杖。

    沉重的木杖击落在华苍身上,前三十下,他□□的上身浮起一道道鲜红的血棱子,少微抿着唇,脸色有些发白。

    再三十下,汗水凝在华苍的鬓角上,他眉头微微蹙起,少微负手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手心,几次欲言又止,又堪堪忍了回去。

    又三十下,眼看着暗红的血染透华苍的衣衫,少微侧过脸,皮肉被击打的声响在他的胸腔中回荡,每响一次,都是一次闷痛。

    最后十下,少微闭了闭眼,再看不下去,转身进了营帐。

    华苍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脱罪的话,也没有因为疼痛哼出一声,他望着少微,将他的纠结和心软尽收眼底。

    轻笑一声,又叹了口气。

    峙林城至此由太子接管,少微带来的粮草被分发下去,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革朗那边暂时还没有动静,据探子回报,落沙城也被华苍打了个措手不及,目前正在等待后方的增援。

    少微轻手轻脚地给华苍换药,华苍上身缠着麻布,但还是难掩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左胸口和左肩裸|露在外,几个月来的生死相搏,令他的身体越发结实。少微一面觉得鼻子发酸,一面又羡慕地望着,目光移向那些若隐若现的血痕,竟有种凌虐的美感。

    他忍不住伸手划过华苍的左侧肩背,又轻轻掠过他的背脊,忽然说:“我给你吹吹吧。”

    华苍抬眼,撞进他温柔亮润的眸中。

    他说:“我没那么娇气。”

    那就是说我娇气咯?

    少微瞪他一眼,执意在他背后吹了吹,问道:“你还要攻落沙城吗?”

    “不打了。”微凉的气息拂过,似乎真的缓解了伤口火辣的刺痛,但却留下了另一种麻痒,华苍僵了僵,努力忽略这种感觉,“将士们吃饱了,有了力气,就能干点大事了。”

    少微一顿,忽然想通了什么,惊道:“你的目的不是去抢落沙城的粮草,你是为了逼我父皇拨粮草过来,所以才……”

    华苍没承认也没否认,接着说他的计划:“放弃落沙城,再往北面走,去截革朗的增援补给。那边地形复杂,有天然的守城优势。”

    少微就这样被他带走了思路:“地形图有吗?”

    “有,在我这儿。”

    “哦,那给我看看吧,我想想办法,你……你好好养伤。”

    “没事,伤得不重,一起看。”

    两人坐在榻上,华苍展开一幅地形图。

    少微注意到一个细节:“探子说革朗那边的增援军是十月廿三出发的?”

    “探子截到了革朗的一封军报,军报上是这么说的。”

    “十月廿三出发,按理说他们早该绕过源州了,可源州的守将今日才报告他们的动向,今日是十月廿七,那他们至少晚出发了三天。”

    “许是他们出发前耽搁了?”

    “不,你还记不记得,革朗说宣战的日期也是晚了三天,为什么会这样?”

    少微陷入深思,他不认为这是巧合或是失误,他一直觉得有东西被他们忽略了。翻开历书,少微在有出入的那几日上做了勾画,脑海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什么,他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是历法误差!”

    “什么?”华苍没听明白。

    “是误差!”少微激动地说,“我长丰更朝之后,颁布了亁象历,可是革朗人仍然沿用的是太初历。亁象历一年为三百六十五又五百八十九分之一百四十五天,一朔望月为二十九又一千四百五十七分之七百七十三天,而太初历的一年为三百六十五又一千五百三十九分之三百八十五天,一朔望月为二十九又八十一分之四十三天,经年累积,这两种历法之间是有误差的,太初历比亁象历晚了三天。”

    华苍脑袋发晕:“所以呢?”

    “所以……所以也没什么用。”少微笑了笑说,“我只是突然解出了这道算术题罢了,心里舒服多啦。”

    华苍:“……”

    少微正色道:“不过我现在觉得,这队人马不止是增援落沙城那么简单。”

    “的确。”华苍在地形图上划了个半弧,“他们这次的目标是峡林城,之前从我这里撤军,应当也是想换一条路进攻了。”

    “怎么会突然想到从峡林城入手?这支革朗军的将领是谁?”少微问。

    华苍蹙眉道:“木那塔。”

    十日后,木那塔再次打了长丰一个措手不及——

    峡林城被攻陷了。

    华苍这边已经提前出发要去拦截革朗援军,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峡林城守将的头颅被悬在高处,城墙上插满了鲜红的鹿角旗。

    这一次的失利,将长丰再次拖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从以往的交战来看,革朗军对长丰境内的地形并不熟悉,更何况是峡林城这样山势奇特又易守难攻的地形,可这次他们怎会一下就切入护*守卫最薄弱的地带,从而长驱直入?

    驻守尧州的裕国公被革朗大军牵制着无法脱身,只能发来紧急军令,要他们务必守住冕州最后的防线,峥林城和峙林城决不能再有闪失。

    当夜,身为峥林城参军的赵梓前来,有意与峙林城联手,共同对抗木那塔。

    赵梓比在司天监时晒黑了一些,整个人也被磨砺出了些许戾气。

    不过他还是谨守着那套宫廷礼节,恭敬道:“参见太子殿下。”

    少微扶他起身:“不必拘礼,赵参军连夜赶来,有何要事?”

    情势紧急,赵梓直截了当地说:“殿下,木那塔绝不可能仅凭运气就挑中了那样一个进攻路线,下官从小在冕州长大,峡林城的地形之复杂,倘若不是有极其熟悉的人指路,进了山都可能会绕不出来,更遑论直接找准护*守卫的缺口。”

    “你的意思是?”

    “冕州有奸细!”赵梓忿忿道,“那个奸细透露给木那塔足够的讯息,才会让他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峡林城!”

    这个可能性少微不是没想过,然而眼下战场一片混乱,如何能分辨出谁是奸细?

    “难道是峡林城中的护*将士吗?可我听说那个木疙瘩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此时华苍打断了他们的猜测:“未必是奸细。”

    少微和赵梓同时看向他。

    华苍目光深邃,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也可能是俘虏。”

    木那塔不会满足于一座峡林城,很快,他准备发起下一轮进攻。

    军帐中,华苍和峥林城的守将一起给将士们作着部署,而另一边,少微皱着眉头,对着那本历书和地形图出神。他时不时奋笔疾书,面前的纸张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图形,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算术解法。

    赵梓被这些东西吸引过去,原先只当太子殿下又在沉迷解题,在看了两张纸之后,他看出了一些门道,不由讶然:“殿下,你……”

    “嘘——”少微示意他噤声,手上越发迅速地写写画画,那字已然龙飞凤舞。

    赵梓便不再作声,只是跪坐在一旁,温和安静地等待着。

    华苍讲完战术,一转头便看见赵梓凑在少微跟前,脸色蓦然变得黑沉。

    “在干什么?”他强行站到了赵梓与少微之间。

    “嘘——”少微给了他同样的回应。

    华苍低头看着那一堆鬼画符:“……”

    少微算到一半突然遇到瓶颈,赵梓适时地在那张纸上点了一下:“这里该是三分之一夹角,所以时辰应当是……”

    “应当是戌时三刻!”少微如醍醐灌顶。

    华苍:“……”好烦,插不上话。

    终于,在华苍忍耐到极限的时候,少微抬头看向他,兴奋地说:“华苍!我们也许能给那个木疙瘩来个出奇制胜!”

    华苍脸色稍霁:“怎么?”

    “天时地利!”少微道,“在革朗军经过峥林山脉的时候,会有天狗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