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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林如海结伴同行的还有江西守备柳将军。柳家和贾家是老亲,这柳将军容貌俊美,武艺不凡。可惜柳将军夫妇后来却英年早逝,留下个独子,此子便是柳湘莲。

    前世柳湘莲和贾宝玉等人极是相熟,因缺乏教导也成了纨绔,成日眠花宿柳。也不善经济,败光了家业,曾因打了薛蟠出走游方数年。后来在平安州又救了路遇劫匪的薛蟠,两人反而结拜成了兄弟。

    贾敏魂魄飘荡之时,听说柳湘莲定了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妹子尤三姐,后打听得尤三姐素日行径又要悔婚,尤三姐一时想不开抹了脖子,柳湘莲亦被跛足道人度化出了家。想到跛足道人,贾敏又是无端端一冷。此刻林如海恰好回过头来,瞧见贾敏打了个寒噤,说道:“好端端在这风口站着干什么,既是冷,且到船舱里坐会子去。”

    原来贾敏站在甲板舱门后头,看着林如海,却想到前世的事情。恰巧林如海回头见贾敏打了个寒噤,以为是风吹着了。

    贾敏笑道:“并不如何冷,倒是老爷别只在甲板上呆着,略站一会子也到舱里暖和着,这一去行程不短,天又渐凉,外头风景虽好,但总在甲板上哪里受得住?”

    林如海笑着应是。

    贾敏回到舱内,哄睡了硕哥儿,捧着手炉歪在硕哥儿的小床边依旧想前世之事。

    此刻柳将军成亲几年,尚未得子,年纪轻轻做了守备,也是有为的。但贾敏所思却与柳湘莲有关。初时贾敏听荣国府众人谈起柳湘莲,有些看不上,直到他在平安州救了薛蟠,贾敏才对他刮目相看。

    此子虽然没人教导左了性子,却仍有一颗赤子之心,单单那份仗义就强过好些纨绔子弟,如果得人好生教导,只怕也是个有出息的。

    后来尤三姐之事,贾敏总觉柳湘莲太过单纯轻信了些。单凭贾宝玉几句话就定了亲。他原没有冤枉尤三姐,悔婚也不算没理,偏那尤三姐羞愤不过寻了死,柳湘莲倒还以为尤三姐是个刚烈的,随后出家,飘然远去之后的事贾敏就无从知晓了。

    其实贾敏想来,尤三姐之死与其说是羞愤,倒不如说是绝望。若是被柳湘莲退婚之后,她此生再难有良配,没得出路,绝了念想罢了。要说她当真有多认定柳湘莲,却也未必,她自述五年前见了柳湘莲一面,便认定了此人,怎么直到柳湘莲回京,才庄重起来?早四年多和贾珍父子鬼混的时候,她怎么没想过自己认定了柳湘莲,便不该再见其他男子?更别说做出多少丑事来。

    贾敏活了两辈子,现下猜来,只怕是尤三姐得了柳湘莲回京的消息,故意做出贞烈的样子来,想趁柳湘莲对京中诸事不熟,搏一个生米煮成熟饭,否则姑娘家哪有自己上赶子说要嫁谁的?

    谁知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方觉后半辈子没了活头,自暴自弃。不过是算计人不成罢了,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倒得了个贞烈的好名声,没得侮辱了真真贞烈的好女子。

    贾敏独自想了一阵,又好笑起来,现在柳湘莲还没出生。自己一家命运已和前世不同,难道柳将军家就不会有所改变不成?如果柳湘莲父母双全,自然不会走那样的路,自己竟是瞎操些没得的心。

    行船中,再是好的船夫也不能让船像陆地上平静。船一摇一晃的,贾敏竟靠着硕哥儿的小床有些犯困,也不去想柳家的事了。

    却说出发之前,林如海看了吏部邸报,得知柳将军要南下江西,在最后一次面圣时,提出和柳将军同行。原来他身上带着诏书,有个武艺高超的将军同路,只怕安全些。圣人听了,极为赞成,让吏部寻了个柳将军需要即刻上任的由头,柳将军年前南下,也不至于引人起疑了。

    柳将军亦觉得旅途遥远寂寞,听说和林家结伴,也是求之不得。两家各自雇船,首尾相接而行。船上狭窄,出了舱门就要遇着船夫水手,女眷只呆在船舱中隔窗看看风景,林如海和柳将军却没有忌讳,偶尔在一船上谈论对斟,竟十分投契。是以,有时候林如海并不同船陪贾敏,好在有硕哥儿解闷,倒也不觉得旅途寂寞难熬。

    一路加紧行船,大冬日里头,堪堪一月就到了江南地界。这日林如海一行要弃舟登岸,柳将军一行要转长江水道西进江西,两厢别过,已经有文澜派来的人在码头上接林家众人了。

    贾家在金陵有宅子,现在金彩一家看着,要说金彩,贾敏也是知道的。金彩得了一个伶俐的闺女,后来这姑娘也进了京,成为母亲的贴身大丫头,算算年头,下一位鸳鸯便是这位了。

    临行前,贾母原想让贾敏一家到了地头,就住到贾家老宅去,比下在哪里都便宜。谁知贾敏那句“让老爷被戳脊梁骨说是荣国府入赘的女婿”伤了贾母的心,贾母也置了气,直至启程,也没说让贾敏住进老宅的话。

    这对对贾敏来说是好事,此行只怕要和甄应嘉对上,住进贾家的祖宅不伦不类的,不若就下在衙门里头便宜。应天府府衙后头有三进的宅子,本是给历任知县及家人住的,林如海和贾敏都觉得住在衙门里头挺合适。

    贾敏离京不久,贾母就后悔了,心想不看女儿女婿,但看外孙的面,也应让他们住贾家宅子里头去。知府衙门的宅子能有多大?麻雀窝似的,没得挤坏了自己的乖外孙。忙又写了信命信差送来。

    贾家的人,便是下人也娇气得很,和别家不同,这个信差一路南行,早起了又嫌冷,晚歇了又嫌黑,下雨下雪了干脆找客栈下着等天气放晴再走,竟比贾敏一行慢了一倍不止,到了金陵,贾敏早安排妥当了,却是后话了。

    单说林如海到了府衙,和前任知府将将交接完毕,就接到甄应嘉的帖子。原来今夏大水,好些庄稼没有收成,如今过冬,好些百姓没有着落。甄府前儿已经施粥两天。只是冬日漫长,还需地方父母官拿个主意。

    林如海下班后,把今日之事都跟贾敏说了。贾敏听了好一番生气。正紧算起来,甄家和贾家是老亲,林如海怎么说都是荣国府女婿,自家老爷将将上任,他就这样给老爷下马威来了。

    林如海笑道:“这个甄老爷倒是实诚,这么直来直去丝毫不背地里下绊子,竟比我想的好多了。”

    贾敏见林如海一脸轻松,自己也笑了起来,嗔道:“也就老爷,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次日一早,林如海先到府衙点了卯,就起身去江宁织造衙门。盐课政原本应该在扬州任职,但是甄应嘉同时兼任江宁织造,所以多数时候皆在金陵。甄应嘉自是把今年收成如何不好,灾民如何流离失所,现在多少人连棚户房舍都没有,又要过冬,这个冬日不知道又要夺走多少人性命的话说一遍。神色间,满是悲天悯人。

    末了,甄应嘉看着林如海说:世人都说探花郎才能出众,得圣人赏识,凭多难的差事,到探花郎手上都迎刃而解。自己无能,虽然有心为一方百姓造福,却惭愧得很,施了几日粥只是杯水车薪,要解决广大百姓的燃眉之急,自己也只能唯父母官马首是瞻了。

    林如海听了,这一顶高帽子下来,是要把担子放自己肩上了。沉思一阵,脸上做出很是为难的样子。

    甄应嘉又道:“我实在是尽力了,不过林大人既是国公府上的姑老爷,咱们也是一家人,我少不得再出一把力,把去岁我家府上所有庄子的收成全都舍出来,先解了燃眉之急。”

    林如海拱手说:“难得真大人为黎明百姓着想,肯出这样大的力,只是甄家这么大的家业,族中上下上千口的人。甄大人自己紧着些,只怕族人下人也有怨言。容我再想几日,七日之内下官还没有应对之法,也只有承了甄大人的情了。”

    听到林如海竟然推脱,甄应嘉始料未及,一时乱了他的套路,他竟猜不透林如海打的什么主意了。只得送了林如海出来,心道:我就不信你初来乍到还能有别的法子,七日之后你自然会求到我的头上来,我也不慌这几日。

    原来知府和盐课政虽然同为从四品,但是巡盐御史有参奏职责,可以弹劾官员直达天听,而知府却没有此责,如此一来,巡盐御史实权比知府大了几个等级不止。甄应嘉倒是不怕林如海不就犯。

    在江南有参奏职责的还有道员,江南分巡道的路子甄应嘉早打通了,只分守道文澜油盐不进,所以甄应嘉联合溧阳县知县做了个局,诬告文澜贪污。估算着日子,密奏进京不久林如海就南下了。甄应嘉就猜林如海来得那么急,此来除了任应天府知府,只怕还和分守道一职有关。竟还真让他猜着了。

    所以甄应嘉一面找林如海商议安置灾民,一面准备好向林如海施恩,林如海现在府衙的椅子还没坐热,哪里来钱粮安置灾民?如果林如海真接了自家的钱粮安置灾民,受了自己恩惠,以后就少不得受自己牵制,金陵一样是自己说了算。

    甄应嘉回到家中,甄太太却不在。问起来,才知道甄太太出门做客去了,再一细问,甄太太竟是到府衙贾敏家中做客。得知这个消息甄应嘉差点气个倒仰,自己前头算计林如海,没想到后院起火,甄太太竟被贾敏算计了去。

    甄家和贾家是老亲,贾敏和甄太太早年自是有一些交情,贾敏下了帖子,甄太太没有不来之理。只贾敏夫妻两个是一条心,甄家夫妻却貌合神离。贾敏和甄太太闲聊起来,说的话看似无心,实则有意,皆是为着替夫君打探些消息,而甄太太只当叙旧,并没有防范之心。

    甄太太素来管不得甄老爷的事,也不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老爷成日忙的事她也不知道。只当家常说起来。

    贾敏捡些内宅之事问了,又说自己初到江南,什么都不知道,要甄太太多提点才好。又说不知道哪些家该走动的,是什么个规矩,该送多少礼物才合礼数。这些原本没有什么隐秘的,找谁都打听得到,贾敏单单找甄太太自有她的道理。

    功夫不负有心人,说了好半日话,甄太太仿佛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了,沉吟一会子,又让她想到一条,遂道:“对了,我想起来,那日我做酒赏梅,溧阳县王知县的太太竟然来了。王太太说今夏溧阳县发好大的大水呢,万顷良田的庄稼被冲毁了,哎哟,我也不懂庄稼田地的事,只她形容得真真吓人。”

    贾敏听了便留了意,脸上却没流露丝毫,依旧谈笑如常的拉了其他家常,恭恭敬敬的送甄太太出府。

    林如海回来,贾敏少不得把自己探到的消息告诉他。

    文澜那头,林如海派了祁云去悄悄问清楚了。今夏江南大水,溧阳是重灾区,当时江南巡抚和分守道就拨了省库一批应急的钱粮发往溧阳。巡抚大人和文道员一起监督着开仓拉出一车一车的粮食。谁知这批钱粮走到溧阳县境内,竟无声无息的就被劫了。

    文澜怀疑劫匪在押运的军中有内应,里应外合劫了赈灾钱粮,却因为他事先失察没有证据。分守道专司分管一省钱谷,此事自然是文澜重大失职。这还不算,后来一大盆污水泼文澜头上,他此刻百口莫辩。

    原来,有两个参与押运的卒子招供说,他们有次起夜小解,听到负责押运的长官和副长商议,说什么文道员说,只要到了地界,把蒙汗药放水里,其他一概不管,到时候自有人接应。押运长又说,现在受了天灾,匪患横行,就是丢了赈灾钱粮,也是守备大人失职。到时候睡一觉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这批钱粮就到手了,上头哪里查去?

    两个卒子听了,觉得文道员所谋之事太过惊世骇俗,每每经过溪流山泉,都灌满水壶,到了约定地点附近,他们便偷偷吃攒下的干粮,喝水壶的水,没有被迷倒。

    那日果然押运军队吃过晚饭,就三三两两的晕倒了,不多事就有大股山匪前来运粮。因山匪太多,两个卒子不敢力拼,假装没迷晕了,果然钱粮被劫。一个匪首车下面巾,他们眯着眼睛偷偷看了,长得斯文得很,他们原以为是山匪中的军师样人物。看了文道员的画像才知,那人竟就是文澜本人。

    朝廷命官勾结山匪,劫了赈灾钱粮,这是抄家灭族的重罪。甄应嘉写了密奏连夜送往京城。虽然这案件细想漏洞百出,比如文澜完全不用和山匪出现在一处。再说这大批钱粮消失,只两个卒子做证人,不足以定罪,但是甄应嘉有信心凭这一条弄走文澜。

    只要文澜离开江南,新来的道员无论是谁,自己只需和分巡道一样疏通好关系就好。谁知京中只委派了一名知府到来,并没有分守道员。甄应嘉也猜到只怕林如海和自己一样是兼任两职,所以将计就计,用劫走的钱粮捐献出来赈灾,让林如海承了自己的情,将来好步步为营,看是排挤他还是把他栓在自己这条船上都是一样。

    贾敏从甄太太口中套出话来,得知溧阳县知县连家眷都和甄家有走动后,竟把一个个线索穿成了线,让夫妻两个把天灾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运往溧阳的钱粮是甄应嘉和溧阳知县勾结山匪劫的,他们事先买通了两个卒子诬陷文澜。如果几日后林如海想不到赈灾办法,只怕会有灾民受到鼓动围堵府衙,到时候林如海少不得求到甄应嘉头上。

    甄应嘉用劫的那批赈灾钱粮解了林如海之围,林如海就承了他的情了。钱粮本是国库的,甄应嘉却说成甄家庄子收成,他不但拉拢个官员,还得了好名声,真真打得大好的主意。

    两人分析了个清楚,贾敏反而更忧心了。林如海是钦派的,甄应嘉表面上应该不会为难林如海,因为用力太过只会引起圣上注意,派官职更大的官员前来,甚至会派兵,那样对甄应嘉而言反而不美。

    但是七日之间,林如海又上哪里筹措许多钱粮?贾敏虽然识破甄应嘉毒计,依然很为林如海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