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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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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是周六,下午江沅出了门,按照与季薇的约定去培训班代课。

    出门时她婆婆破天荒没有阻拦,因为常郁青撒了谎,说江沅跟几个阔太结伴购物。

    在常家的家规里,儿媳妇外出工作抛头露面绝对不行,但跟阔太帮们搓麻购物,那是维系圈内关系。婆婆为这个理由允了她不奇怪,但常郁青的态度却让人觉得微妙。

    今早她跟常郁青讲了代课的事,常郁青不仅痛快答应,还帮她在老太太那圆场。江沅意外极了,后来她想,或许是看在今儿是她生日的份上,

    是的,今天是江沅二十九岁生日,虽然来常家后,她再没过过生日。

    ※

    赶到培训室两点差十分。

    江沅虽然从小学戏曲,但做老师还是第一回,好在课程简单,她只要教孩子们最基础的就可以了。对她这个新老师,孩子们多少有点陌生,但她开嗓的一霎,满屋都安静下来,每个孩子脸上都写着“惊艳”两字,对美好且优秀事物的向往让学生们很快接受了她,认认真真跟着学。

    时间过的很快,五点半课程结束。

    学生都礼貌地跟她告别,其中有两个大胆的小姑娘还冲江沅笑着说:“季老师都说江老师不爱笑,可是明明江老师笑了好几次啊!”

    另一个说:“对啊,江老师笑起来好美!”

    两个小丫头嘻嘻哈哈跑开了,江沅摸摸自己的脸,唇角还真是上扬的。

    她这才发觉,原来在这开嗓的一下午,她是愉快的。

    好些年,没这么开怀了。

    .

    傍晚的落日挂在天边,霞光莹然,整个城市披上了蝉翼般的金纱。

    江沅出了小区后打的回家——常家有司机豪车,但江沅不愿兴师动众,出行都是搭乘地铁或者打的。

    这个点的难打车,等待的过程中,隔壁小区出来了一辆车,刚好停在她身边。

    还是辆高档跑车,里头坐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江沅微怔——是她大学校友李肃,想不到他竟住在季薇的隔壁小区,不过季薇是经济适用房,李肃这种*是花园小洋房。

    李肃热情地自告奋勇要送江沅,江沅拒绝了。

    李肃被拒也不见难堪,反而将车停在路畔,陪江沅等车。两人聊起大学时代的事,李肃一半感叹一半不解,“江大美女啊,有件事我一直没明白,当年你这系花多少人追啊,可你怎么就看上了啥也不是的宋昱庭呢?”

    江沅垂下眼帘没答话。

    李肃还在那继续,“当时我们男生都说,江系花不爱钱不爱权,就爱昆曲与宋昱庭。那会都以为你非宋昱庭不嫁,可后来怎么闪电般嫁给常郁青了?”

    提起常郁青他语气微带轻蔑,“常郁青有什么好,不就有几个钱吗?难不成你还真像别人所说,变现实了?”他摇摇头,“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江沅扭过头去,往迎面来的的士一指,“车来了,我走了。”

    ※

    大概因为江沅生日,常郁青今晚竟没去搓麻,难得地回来吃了顿晚饭。

    饭后江沅坐在房内整理东西,常郁青沐浴出来后,笑着说:“你老嫌我夜里在外玩,我今儿可没去吧!”

    江沅叠着衣服,道:“你要去就去呗。”

    她是偏冷的气质,从前就不大爱笑,嫁到常家后笑容越发少了,常郁青皱眉说:“我都回来陪你吃饭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顿了顿道:“难道怪我没买礼物?都老夫老妻了,还在乎这个?”

    江沅默了默,想起前些日子圈里的传闻,说是某名媛过生日,常郁青大手笔送了几千朵花,还有一套昂贵珠宝。事后江沅问起来,常郁青满不在乎地说:“她是我们公司的普通客户,你用不着多心。”

    只是普通客户吗?那为什么那天他的白衬衣上不仅有女人头发,还有香水味?

    江沅心中波澜微动,面上仍是清淡如水。而常郁青见老婆不说话,嬉皮笑脸腻了过来,伸手去解江沅的扣子。

    江沅避了过去,“我那个来了。”

    常郁青哪考虑她的感受,将她压在身下,“来了就来了呗,我不嫌你。”

    江沅拂开他的手,黑白澄澈的眸子写着抗拒,僵持片刻后常郁青翻身仰躺在床上,没好气道:“真是扫兴!”

    江沅不答话,手指将衣领慢慢拢好,她一贯偏爱传统服饰,穿衣出门爱旗袍、首饰好翡翠、便连居家睡衣都是复古的设计,灯光下盘口小立领的剪裁烘托得她下颚脖颈线条纤长,单一个侧面剪影便美得入画,只是气质过于清冷,像捂不暖的玉。

    常郁青看她半晌,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扣住了她的肩膀冷笑,“找借口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让老子碰!我知道,老情人回来了就心猿意马!”

    江沅道:“你瞎想什么呢!”

    “是我瞎想还是你心虚?”常郁青缓缓凑到江沅耳畔,他弯起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手却猛地将江沅重重推倒在床头。

    “你记好了,江沅,要不是有我,你现在没准还在牢里呢!”

    .

    说了这话后,常郁青便一甩手出了家门——他时常因为一句话拂袖而去,然后闹起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冷战。

    常老太太见儿子气呼呼离家,自然没给江沅好脸色,在门外指桑骂槐,几个保姆听见了,幸灾乐祸的笑。

    房里江沅便由着她去,嫁到常家七年,丈夫的阴晴不定、公公的漠然无视、婆婆的刻薄刁难、下人的冷眼旁观,她早就习以为常。

    她淡漠地坐在妆镜前看自己,披肩长发解开,犀角梳子慢慢梳着,墨色的发间竟有微弱的雪色在灯光中一闪,她拔了下来,是一根白发。

    她轻笑起来,她才二十九岁,同龄的女人还在追逐着青春的尾巴,而她已生出了白发。

    将发丝抛到一边,她打开自己的小妆匣,朱红复古小妆匣不是时髦的梳妆盒,那被人手抚摸光滑的木料与精致的雕花,更像明清的古董,匣里也没有如今流行的bb霜粉底液之类,而是盛着各种老式的胭脂水粉。

    朦胧的灯光下,她对镜描妆,小小的刷头像是微型毛笔,一笔一划勾勒着她的容貌,玉白面、水粉腮、墨色眼线、桃红眼影——不是普通的装扮,而是昆曲里杜丽娘的妆面。这妆面她描了无数次——从前她唱过那么多昆曲选段,唯对杜丽娘情有独钟,牡丹亭那一段《游园惊梦》,唱出了多少深闺中渴望自由的心。

    是的,自由。

    她乌黑的瞳仁隐在桃红眼影里,流动着潋滟波光,看向屋内大幅壁纸,那上面绘着芙蓉与锦雀,水红的花儿肆意绽放,五彩斑斓的鸟儿在枝头翩跹,丝丝缕缕栩栩如生。

    然而,再栩栩如生,它们也不会动。

    少女时期她爱典雅优美的昆曲,也爱张爱玲凄婉刻骨的文字,张爱玲的《茉莉香片》,主角叫聂传庆,这个出身豪门却郁郁寡欢不得自由的懦弱男人,被张爱玲比喻成一只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江沅曾叹息聂传庆的命运,少女时无忧无虑的她也曾认为,小说离她无比遥远,她只要用心学业,唱好昆曲,未来就一片光明,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当命运的巨手撕毁掉这一切后,她嫁到常家,进入这个牢笼,沦为了下一个聂传庆。

    如果说聂传庆是绣在屏风上的鸟,现在的她又好得到哪去,她就是这常家绘在姹紫嫣红壁纸上的鸟。即便再有梦想,再有向往,被束在冰冷的墙上,也飞不了。

    她坐了好久,最终起身,将目光投向床头柜上的台历。

    这是那种过一天便撕一页的老式台历,她伸出手去,将今天的这一页撕了,纸张嗤拉声清脆响起,江沅露出一抹淡笑——仿佛这样一天一天撕了这些纸张,这煎熬的时光就能快点流走。

    .

    这方夜色深深,而同一片清幽的月色下,也有人独依寂静长廊,对着墙上的大幅照片独酌。冰冷的白兰地盛在剔透的水晶杯,潋滟摇晃着,一杯,接着一杯。

    当一整瓶酒结束后,男子起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似乎终是心有不舍,他再次回头,看了墙上的人一眼。

    照片里花旦妆的女子笑靥如花,男子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轻抚上她的脸,那细腻而温存的姿势,像摩挲着世间最珍贵的珠宝。

    长廊那端的客房,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来——又是听到动静睡不着的黄阮阮,她看着照片下的宋昱庭,小心翼翼问:“宋先生……您又睡不着啊?”

    宋昱庭回过神来,道:“今天是一个人的生日。”

    ※

    那一晚后常郁青果然连着好久都没回家,江沅还是像过去般,日复一日重复着牢笼般的生活。

    不过还是有些盼头的,每周给孩子们上课的下午,她教孩子唱,自己也唱,那些拖着婉转唱腔的歌喉,是她开怀的时光,煎熬的人生像注入了新的光亮。

    一晃,又到周末了,她平静里藏着盼望。

    婆婆以为她又跟阔太们去购物,没拦着,临行前把一个饭盒塞她手中,没好气的叫她给常郁青送去。

    每当常郁青同她冷战时,婆婆就让她送东西去公司——绝非操心小两口的感情问题,而是担心外人捕风捉影,夫妻不和可是家丑。

    江沅拎着饭盒去了,跟常郁青冷战了这些天,送点东西过去给他个台阶也好。

    可她到常氏公司时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