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卷一第九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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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如玉把生烟从长玄子的胸口拔了出来,顺势往身侧一甩,冲那带着满脸不可置信、向后倒去的尸体,露出了一个有些张扬得意的笑容。

    他看向寨门下方载着沧崖派众人的小船,目光衬着血色熠熠生辉,只余一派纯粹天真,却不见丝毫杀气恶念,就好像是一个稚童在卖乖讨巧一般。

    血珠子连成一条线,顺着生烟滴滴答答滑落,在瞭望台的木板地上汪成猩红一滩。

    很快,那把顷刻间夺人性命的软剑就再次变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甚至被鲜血涤荡得更加光华流转、锋芒璀璨。

    万籁俱寂,直到岗哨上有人惊声尖叫,才打破了这一刹那因震撼而来的,骇然的平静。

    随后,那些随着长玄子叛教而出的灵雾山弟子们闻讯赶来,纷纷攀上瞭望台,悲怒交加情状若狂,惊喝怒吼着拔剑相向,将颜如玉层层包围。

    “好一个沧崖派,好一个武林第一门!”

    “竟如此草薙禽狝、滥造杀孽!还我师尊命来!”

    “此仇不报,灵雾山与尔等不共戴天!”

    身穿月白色道袍的道士们挥动着手中的青锋长剑,招招毙命地朝颜如玉劈刺斩击。

    颜如玉的身形步伐灵活诡谲,在逼仄的瞭望台上游走闪避,时而腾空跃起、时而俯身弯腰,一时间竟无人可近,连片衣角都不曾被碰到。

    打斗间隙,他甚至还有精力朗声驳斥:“你们这些小牛鼻子跟着老牛鼻子当了叛徒,这会儿反倒还抬出灵雾山当倚仗?是我欲杀人,杀便杀了,关沧崖派何事?管什么灵雾山,今天就算灵雨山、灵雪山一起来,且问问我手中的生烟,怕你不怕!”

    “竖子凶恶,世所难容!布阵!”灵雾山的弟子们闻言,胸中大恸大怒,眼眶瞪裂槽牙咬碎,围攻之势越发猛烈,恨不能将颜如玉就地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只恨。

    颜如玉见对方身法变幻招式扭转,从乌合之众胡乱围攻,转而布起了凌厉绝妙的道法七星阵来,意欲将自己抹杀,这才真正打起精神,大笑着与之缠斗到一处。

    “诸位道友!颜少侠!且莫动手,有话好说!”云济沧和桑擎峰二人从巨变的情势中惊醒,飞身而上,也来到眺望台想稳住双方。

    奈何台小人多,里外几层包裹喊打喊杀,叫他们一时难以靠近。

    “长玄子道尊已在尔等授意之下被此子戕害,还有甚好话可说!”

    “老子授意你个仙人板板!”颜如玉听闻,高声笑骂道:“沧崖派还支使不动我归元教的人,我这叫做替……”他说到这儿顿了顿,认真思索一番,才想起那个正义凛然的词:“对,替天行道!”

    众人闻言气绝,怒不可遏混战一团。

    好久不曾这般畅快,打至兴起,颜如玉便把沈逢君的叮嘱一股脑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再不韬匮藏珠,运起璞真诀第七重功力,手腕翻动,软剑抖着蛇形扫过灵雾山弟子。

    那把剑登时成了无底深渊,剑尖划破皮肉之处,一应真气生机皆如同溃堤而出的洪水般,被卷走吞噬、吸食殆尽。

    但凡生烟所伤之人,哪怕只有清浅的皮肉伤,也难免被吸干真气的厄运。灵雾山弟子们发现自己的命气被瞬间吸走时,皆惊恐地瞪大双眼,张着嘴巴惨叫,伸手去捂泄魂一般的伤口,想要阻挡生机流逝,却终是徒劳。

    一具具面色青白、毫无血色,只剩下干巴巴一层皮覆盖着枯骨的尸体,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坠落江中沉入水底。

    挥舞着生烟的颜如玉为中心,扫荡出一片宛如炼狱般,死气沉沉的空地,不断扩散、蔓延,还不留情地吞噬着围攻者的生命……

    霎时间,小小的瞭望台上血光冲天,呼嚎之声不绝于耳……

    随长玄子叛教而出、占据江陵水寨的灵雾山道士,统共有九十七人,此一战中,除了没来得及赶至瞭望台的区区不足十人,其余弟子,竟被颜如玉以一己之力尽数屠杀戕戮。

    屠戮江陵寨一事至此已经不仅关乎颜如玉一人,这其中牵扯到了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三个大门派。青州沧崖和蜀中归元教自不必说,灵雾山的态度也尚不明晰。

    长玄子虽然已经叛教而出,但灵雾山掌门长微子其人,向来看重道门义气,决计不会放置师弟和众弟子被外人杀害而不顾,只怕一得到消息,就会上门来讨要说法。

    既然这人命官司是因从天刀门那里揽下的事端所起,沧崖派自然要对此后果负责到底,无奈之下,云济沧和桑擎峰只好商量着,决定把颜如玉带回琅琊府从长计议。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和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恶斗一番,再强行带走的打算,怎知颜如玉听闻提议后,把生烟盘回腰间,竟欣然同意了。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

    百余年间,归元教中并无半个璞真诀大成者现世,关于第七重功法种种神乎其神的威力,也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之中。

    颜如玉练至大成以后,回想自己的修习经历,觉得也没有像师父说得那般难若登天,便窃以为第七重之威乃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于是刚刚才在兴头上对着灵雾山的七星阵贸然出手。

    哪里知道,他眼中“不过尔尔”的困难程度,在旁人看来,就好比九天揽月一般遥不可及。

    颜如玉第一次杀人,还是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此时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藏在□□后面的脸色也苍白如纸。

    但年少气盛时总是容不得低头服输的,他便强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然说要帮两位兄台解决此间的事端,就一定送佛送到西,灵雾山的牛鼻子们想要感谢帮忙清理门户也好,想要替这些没用的寻仇也好,只管冲我颜如玉来便是,我等着呢。此去正好,也瞧瞧那造化钟神秀的东岳风光。”

    云、桑师兄弟二人便带着一众沧崖弟子,和半路杀出的颜如玉,从江陵往青州赶回,几人一路倒也相谈甚欢。

    颜如玉在芙蓉城中鲜少有和外人打交道的机会,泱泱中原地大物博,沿途风光景致因地域变换,自别有一番风情。

    加之沧崖派皆为见多识广之辈,弟子中有几人又是顶擅长聊天的,言谈风趣内容广泛,武林上的大事小情从他们嘴里讲出来,比说书先生的话本还精彩。

    如此一来,路途便也不甚乏味,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青州地界。

    青州泰山之巅玉皇顶上,沧崖派门庭琅琊府便修建于此。沿石阶铁梯逐级而上,至仙府,恍若踏凡尘过往,瞰浩渺河海,临天界九重。

    琅琊府分立于玉皇顶和傲徕峰之上,两峰遥遥相对,下有深渊峡谷,通过九条铁索相勾连,傲徕峰无路可攀,只有通过铁索才能登顶。

    玉皇顶乃气宗之邸所在,壮丽而厚重;傲徕峰乃剑宗之邸所在,明丽而静穆。

    苍松巨石烘托之下,云烟笼罩变幻之中,沧崖派万千弟子白衣飘曳,剑箫铮铮,如同仙子般神圣雅洁。

    颜如玉初来琅琊府,不禁对眼前壮观的景象暗叹不已,心道:不愧为天下第一门派,这格调果然蔚为大观,望江楼与之相比,倒像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户。

    他被安置在玉皇顶,由云济沧的夫人独孤霖亲自接待。

    独孤霖年方二十六、七,生得十分美艳,乃绝色之姿,常着一袭紫纱流仙裙,缀满身银饰,擅巫蛊之术,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雅号仙霖子。

    她出身于云滇浣月宫,是个苗女,行事风格泼辣大胆,全无中原女子的骄矜含蓄,倒是和一向口无遮拦、张扬傲物的颜如玉格外意气相投。

    云霖夫妇二人和桑擎峰的关系亲如一家,颜如玉在琅琊府住下以后,他们便常常拉着他在青州一带游山玩水,一连十数日,朝则同歌暮则同酒,好不快活。

    灵雾山倒是一直都没有找上门来,过了没几天,颜如玉以为长微子和师弟彻底决裂,不在意他是死是活,便把这事抛诸脑后忘了个七七八八,只顾着赏玩齐鲁风致、泰山奇景。

    灵雾山不闻不问,沧崖派也乐得安生,屠戮江陵寨的事按下不表,沧崖派的掌门传位大典却倥偬而至。

    大典前一晚,云霖夫妇和桑擎峰几人又如同往常一样,邀请颜如玉至中庭月下把酒言欢。

    几人席地而坐,就着独孤霖亲手烹饪的小鱼海鲜,一面品尝琅琊府未来当家主母的独门佳酿樱桃酒,一面漫无边际地闲聊。

    桑擎峰敬了云济沧一杯,惆怅道:“师兄继任后,怕再难有此等快活的日子。”

    “是喽是喽,”颜如玉向来贪杯,不用人劝就已把自己灌得微醺半醉,他惺惺相惜地看着云济沧,摇头叹气道:“快活日子,昨日之日不可留!云兄与我,举杯消愁愁更愁!”

    独孤霖又给颜如玉满了一杯樱桃酒,取笑他道:“如玉兄弟,你才几岁大,怎么总学大人唉声叹气,唏嘘感慨?”

    倒是云济沧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几点弦外之音,便问:“颜贤弟莫非也是沈教主心中所属的继承人?”

    颜如玉连忙摇头,倒也没说谎,若不是因为璞真诀大成,一开始他师父肯定打算让沈师哥继任教主之位的,毕竟沈轩处处都比自己合适。

    桑擎峰笑道:“师兄还真当人人都像你一样……”

    这话只说了一半,是一样优秀还是一样幸运,他也未曾言明。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一更将过,桑擎峰忽然一拍脑门,急道:“我忽然想起,有些门中事务需要在明日公告,师兄可否随我到议事堂详说?”

    云济沧便也跟着起身,责备他:“怎不早说?只顾着玩乐,把正事也耽搁了!”

    独孤霖哈哈一笑,劝道:“你也莫怪他,还不是看如玉兄弟在,这些日子你们二人都跟着玩疯了似的,人家年少,你们呢?”

    颜如玉摇头摆设,装模作样地向后退了退:“嫂子哪里话,云兄桑兄这叫聊发少年狂,怎么还扯到我头上了?”

    独孤霖就笑骂着啐了他一口,俩人还在斗嘴,云、桑师兄弟二人却已出了中庭往议事堂去了。

    独孤霖一向不喜由侍女伺候,颜如玉便帮她收拾杯碟,他举起只剩个底儿的酒壶,仰头把里面的樱桃酒一饮而尽,一抹嘴道:“嫂子,这酒不错,酿方可否与小弟一份?”

    独孤霖状似不经意道:“可以是可以,你却拿什么来换?”

    颜如玉摸摸身上,摊手到:“我哪有什么能嫂子看上眼的?”

    “自然有,”独孤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颜如玉的脸,眯着眼睛道:“你与我夫君兄弟相称,在琅琊府住了半月,竟还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么?”

    颜如玉心下一惊,脸上这层□□乃教中高手所制,戴上以后除了流汗、面红等细节之处以外,与人脸别无二致,做表情时也栩栩如生,且只有用秘制药水才能化开封胶将之取下,不知独孤霖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见他把双眼瞪得老大,一副惊恐之状,独孤霖便笑了起来,安抚道:“你怕什么?只因我师从浣月宫门下,对此类颇有研究,见你脸上这副很精妙,想借来看看罢了,你若不愿意,我还能逼你不成?”

    颜如玉想了想,很快释然,心道一张脸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连璞真诀都在沧崖派面前露了底,他们若有心坑害,只怕早就动手了。

    “嫂子要看,看便是了,”他笑嘻嘻道:“只怕让嫂子看了我的脸,就少不得要对不起云兄了,所以还望嫂子能瞒他一瞒。”

    独孤霖奇道:“此话怎样?关我夫君何事?”

    颜如玉大言不惭:“好叫嫂子知道,全因我生得太美令人见之忘俗,等你看了我的脸,便知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见了如玉不念‘云’。”

    独孤霖气得大骂,提起扫把追着颜如玉绕中庭跑了大半圈,才气喘吁吁地停下,催他:“不与旁人说便是,你还不赶快去!”

    颜如玉回身拱手:“好姐姐,我这便去摘了,好与你坦诚相见。”

    相处这些时日,独孤霖也看得出来,颜如玉这小孩就是嘴上轻薄惯了,喜好四处撩人,其实要说出格的举动,真半点也没见他有过。

    颜如玉回了自己的屋子,净面净手,调好药水,仔仔细细地往下剥那层薄如蝉翼的□□,从下巴开始往上,一寸一寸揭开,露出地下雪白细滑的皮肉。

    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自己真实面目,不禁有些想得慌。

    于是剥到额头处,就不耐烦起来,一把将剩下的尽数扯掉,开始得意洋洋地对着铜镜打量起自己的脸。

    隐约之中见看到眉心有一点嫣红,他还以为是撕掉面具时太过粗暴用力留下了印子,就用抬手揉搓了两下。

    怎知指腹刚刚用力,一股异样的酥麻感就从额头绽开,顺着脸一路攀爬到脖子上,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细小的战栗。

    又痒又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处的额骨中生根发芽,缓缓向皮肤外面挤。

    颜如玉胸中铃声大作,他猛地放开手,凑到铜镜前觑着眼睛细细观察,待看清以后,心头登时凉了半截。

    他的眉心处,不知何时被烙下了一朵合欢花状的印迹,入骨相思红豆般大小,殷红如血,妖冶艳丽,如刹那芳华灿灿灼灼。

    花迹将他那张本就古雕刻画、风华绝代的脸,衬得更加*夺魄、不可方物。

    可颜如玉却如坠冰窟般颤抖不已,仿佛一瞬间万劫不复。

    他认得这个印迹,也知道它代表什么。

    这是苗疆浣月宫秘术,百余年前与上一位归元教的璞真诀大成者一同现世,并最终使其丧命于此的——合欢蛊。

    此蛊顾名思义,中蛊之人身上的极为明显之处,会莫名浮现出一枚嫣红的合欢花状印迹。

    蛊发之时,必须要在三个时辰内与他人交欢,否则便会受万蚁噬心、烈火焚身之苦楚,直至死亡。

    合欢蛊每年发作九次,分别在春分、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秋分、冬至几日;除此之外,合欢蛊还会压制中蛊之人的内息真气,一旦动用至及至,不论何时,都会引起蛊毒发作。

    简单来说,除非彻底解开合欢蛊,否则中蛊之人除了寻得一位随时能与之交合的伴侣,也就只有成为废人或者死路一条了。

    然而据颜如玉所知,合欢蛊百余年前昙花一现后便彻底销声匿迹,除了归元教中的秘史记载以外,再无迹可寻,自然也就没有解法。

    他这是中招了,而且八成是独孤霖、云济沧夫妇二人下的手。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迫害和憎恨,颜如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转动,思索着对方这样坑自己的目的。

    不惜毁掉一个和他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人,也想要得到东西,无外乎就钱财、感情、权利,和……永葆的容颜、不衰的体魄。

    如此剥丝抽茧一番,很快就有了眉目。

    他苦笑着握了握腰间生烟的珠柄,重新戴好面具,将眉心的印迹遮掩,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夜逃出了琅琊府,向青州城外奔去。

    马不停蹄整整一夜,天光破晓之时,颜如玉还是在青州城外的小村子里被一百名沧崖派弟子给追上了。

    他恍惚间听到为首的大弟子拔出长箫中的窄刃剑,指向自己高声叫喊:“我等奉命,誓将侮辱杀害独孤夫人的凶手带回琅琊府,接受信任掌门处置!”

    颜如玉几乎听不懂那些人叫嚷怒骂的话语,只是用掌心按住额头,无比庆幸此时自己还未蛊发。

    他酝酿着体内翻涌的气海,亲手掀起滔天巨浪,下一刻从腰间拔出生烟,唇角勾着一抹凄凉而凶煞的浅笑,如风卷残云般冲向人群,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