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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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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一声不晌留了印鉴走了,难道是……让自己把这印鉴送给简小姐做定情信物?

    公子这是中邪了,嫌不够丢脸吗?两次求亲被拒还对人念念不忘。

    书砚腹诽,心中一万个不情愿。

    不敢不照办,书砚冷着脸来到府门外,一句话不说,只伸长手递了黄玉印鉴过去。

    最好不要接,回去和公子说人家不要。

    程清芷傻了,呆呆痴痴接过印章。

    印鉴盒子细雕了翠竹,枝叶扶疏,打开来,黄玉印章触手温润,轻摩挲片刻,便透了指尖热度,指腹下凹凸不同的笔划,“许庭芳印”四字顺着纹理深印进脑海里。

    霞光璀璨,沉沉好似一个梦。

    不需明言,以私鉴相赠,便知情肠绸缪。程清芷羞得脖颈都红了,身上未曾带得稀罕物儿,头上钗环腕间翠镯皆是浊物,想了想,从脖子上扯出细绳,摘下小小巧巧一个香囊。

    她亲手绣的,里面装的是离乡前故里地头上的红土,虽不值钱,却独特无二。

    竟然留下了,还有物相赠!书砚苦得要哭了,才要替许庭芳问个准信,程清芷已羞得转身走了。

    儿子要出远门,许临风有些牵挂,亲自到凌宵楼来,欲将官场一些要诀和许庭芳讲一讲,将将坐下,书砚耷拉着脑袋走了进来。

    “观奴识其主,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让人看着成何体统,你御下太宽仁了。”许临风愠怒,即要命人重责书砚。

    “相爷,奴才是替公子不值。”书砚忙表白,把香囊递上。

    “简小姐赠与我的?”许庭芳皱眉,身形动处,香囊落到他手中。

    许临风一眼瞥过,脑子里嗡嗡作响。

    为官作宰多年,已练就的山崩于前亦不变色,许临风高深莫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问道:“简家小姐不是拒亲了么?怎地还私下里表记相赠?”

    简家这头断了,父亲势必又起攀龙附凤之心,莫若先将简家小姐拿出来作挡箭牌。

    “她说她情非得已,约摸是她爹贪财拿乔作势,跟她无关。”许庭芳低声道,摩挲着香囊,“爹,我跟她约好了,一年后,她若尚未许亲,咱家就再次上门提亲。”

    一年以后,豫章公主想必已婚配。

    “也罢了,事不过三,这第三次提亲若简家再次拒亲,爹可不想再丢第四次脸。”许临风笑道。

    “爹,你不反对我第三次向简小姐提亲?”许庭芳本以为得费不知几多口舌才能打消许临风高攀豫章公主的念头,见许临风不反对,不觉大喜。

    “爹说的事不过三,你可别忘,相府再丢不起那个脸了。”许临风道,两手握住身侧靠背椅扶手,竭力强忍住心中滔天漫地惊涛巨浪。

    “孩儿多谢爹成全。”许庭芳跪了下去,宽袖展开,挺拔的身姿伏地,重重地朝许临风磕头。

    难为爹竟如此顺他意愿,虽不是真的要向简小姐求亲,感恩之心却半分不假。

    “起来吧,你是爹仅有的儿子,爹……拿你没办法,不成全你又如何。”许临风长叹,悲意莫名,这一刻,是真的悲伤。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十年前,自己栽在那个女人手里,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害死了她丈夫,机关算尽,最终,那女人却自缢徇夫,自己什么也没得。

    想不到十年后,儿子又爱上那女人的女儿。

    为了稳住犟驴一样固执的儿子,只能暂时口头上顺他的意,再徐徐想法解决,眼下先仔细察看,莫误会了。

    “那香囊甚是巧妙,拿来给爹看看。”

    他拳拳爱子之心,许庭芳自是顺服,将香囊递了过去。

    小小巧巧巴掌宽长的粉色锦缎上绣着扶桑花,绣线灵活流畅,下针如神,转折叠合毫不滞涩,花儿在锦缎上绽放,香逐晓风袭人沁鼻,花蕊娇嫩脆薄绝美难描,情思遥寄其中,旖旎芳姿迷人魂魄。

    真的是顾绣!无影无踪在大偃消失了十年的顾绣!

    许临风手指微颤,身体抖索。

    看来,皇宫中郭太后得到的顾绣并非十年前的旧物,和眼下自己看到的顾绣出自同一个人,那人,是顾绣的后人。

    想来,十年前那场大火并没有将顾家所有人烧死,还有漏网之鱼。

    这个漏网之鱼为了报仇勾引自己儿子,明着拒亲,暗里却私赠表记,勾得儿子欲断难断失魂落魄。

    难怪儿子清心寡欲沉稳端重,却为一个女人几次三番顶撞自己,若非自己溺爱无度容忍了下来,如今已父子反目了。

    “绣得真妙,真真慧心兰质,好生收着。”许临风嘉许地笑着,将香囊递了回去。

    “相爷,那简家小姐几次三番让相府没脸,奴才觉得,她还不如……”书砚闷闷地看许庭芳,欲言又止。

    还不如那对公子很好的年青人。

    许临风眼睛毒着,书砚没说出来,也看出来了,沉吟着,看了看许庭芳,问道:“听说你除了程秀之,还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是的。”许庭芳有些纠结,半晌道:“孩儿那朋友看问题甚有见地,皇上很欣赏他,密旨让他和孩儿同下江南了。”

    朱竮狂傲猖介,能得他看中,那小子想必胸中丘壑不凡。

    看儿子这神色,对那断袖朋友也非全然无情,许临风在心中计较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也罢了。”视线扫过书砚,“既是公子的朋友,你也得多尊重些。”

    这是说同意公子和那年轻人来往,自己不用做夹心馅儿了,书砚大喜,响亮地应道:“奴才遵命。”

    吐了那年轻人一脸口水的事还是不要和公子说了,回头悄悄和那年轻人赔礼道歉说明原委求得原谅罢。

    许临风将书砚的喜悦看在眼里,心中有了计较。

    书砚对那简家小姐满腹怨气,想必会不时在儿子耳根边进馋,许临风本来要给儿子挑个老到的门客随行的,搁下了,对许庭芳道:“让书砚陪着你下江南,路上有个人服侍。”

    许庭芳喜书砚纯良护主,不像府里其他人心中千百算计,自是答应。

    许临风此来欲叮嘱一番官场门道,被这么一打岔,不说了,起身离开。

    许庭芳候得他离开,先不刻印章了,拿了香囊出门,要去侍郎府跟程秀之告别,从侍郎府出来后到简府去,退还香囊。

    简雁容在侍郎府照壁前来回徘徊,欲往相府而去一看究竟,人家许庭芳已明明白白说了,让她不要再寻上门去,心中千百念头涌上落下,断断续续,再难得痛快。

    落日西斜霞光退隐,夜色萧索,简雁容咬了咬牙正准备转身回上房,程清芷回来了。

    一袭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长裙,双丝妆蟒暗花锦缎褙子,腰软步轻,远远看着袅袅娜娜似画中美人,教人只叹上神造人,匠心独具,意态风流无双。

    如厮美人,女人见了都为之失魂,许庭芳想必亦不能免俗。

    “容哥,你怎么在这里?”程清芷埋头走着,猛一下看到简雁容,吓得颤了一下。

    “小姐你可回来了,小的担心死了。”简雁容笑道,将失落敛起。

    “你找我了?”程清芷感激地望简雁容,语毕,羞红了脸,小声道:“我去相府了。”

    这般娇不胜情,想必没有空走了一遭,简雁容有些不舒服,掩饰地掸了掸衣角转身往里走。

    “容哥。”程清芷喊道,心中快乐无限,正想找个人分享,纤手伸开,“容哥,你看,这是庭芳公子送我的。”

    小手白皙,黄玉清润,亮得扎眼,简雁容怔了许久,缓缓接过印鉴打开盒子看。

    “许庭芳印”四个字动静结合,飘逸豪迈,沉着浑厚,和送自己的那幅画上的印鉴四个字一模一样。

    那是许庭芳自己雕刻的。

    没有假冒的可能,更无人会借许庭芳之名送他的私鉴给程清芷,定是他自己送出的。

    简雁容强笑,夸道:“意趣盎然,功力深厚,庭芳公子的印鉴真真与众不同。”

    “你也觉得很好看么?”程清芷羞人答答,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红唇,眼神清亮水润。

    “很好看。”简雁容点头,喉头酸水泛滥,苦涩如浪花翻滚奔腾,不似刺刀伤人,另是一番痛楚。

    不想再听程清芷诉说甜蜜,简雁容找借口脱身:“爷方才喊我,小姐回来了,那小的先去听差了。”不等程清芷说什么,大步离开。

    上房门前山石边石矶上已摆开酒菜,青金蓝弦纹金丝盘盛了脆皮条溜海参,累丝镶红梅两耳盘盛樱桃肉山药,成窑五彩盖盅盛了三鲜猴头蘑汤……精致异常清香扑鼻,还有玉兰雕花青铜盆里装了冰块,冻着一个青玉石壶装的女儿红,醇香四溢。

    石桌边松柏树桩矮凳,程秀之斜斜坐着,衣裳半松不松,衮边云纹和精致的锁骨相互映衬,灼灼逼人,脚上没穿靴子,一双皂鞋踩着鹅卵石地面,咿咿呀呀唱着月下西厢的香艳戏文。

    眉展新月,眼波飞斜,风情四射引万千粉蝶。

    简雁容暗暗腹诽,若是在外面,这妖孽弄出这么诱人的姿态定脱不得身了。

    “跟清芷说什么知心话儿说了这些时?”程秀之么斜眼看简雁容,明知简雁容是女人,见她去得那么久,还是醋了一壶。

    “女儿家的……秘密。”简雁容细声哼,看程秀之神清气爽没半点醉态,暗暗叫苦。

    走了这许久,妖孽怎么还没喝醉。

    “坐下,陪爷喝几盎。”程秀之呵呵笑。

    “小的不敢。”简雁容哪敢,执起酒壶谄媚一笑,道:“爷,小的给你斟酒。”

    “斟酒哪用得着你,小材大用了。”程秀之挥手,看着眸清,其实喝了好几杯,脸飞桃色,有些儿醉了,左右看了看,喊道:“小满,过来斟酒。”一面去扯简雁容。

    简雁容唬了一跳,再不坐,就得坐到程秀之大腿上了,急慌慌后退,一屁股坐到松柏树桩凳上。

    小满自被收房后,每日油煎火熬,一个月不到,已从鲜花怒放变成蔫黄的枯叶,方才简雁容未至时,她腆着脸上前服侍被程秀之喝斥,流泪退到廊下,这时听得呼喊,心中还存了一线奢望,及至上前来,程秀之捏起酒杯让她倒酒,又是喜了,寻思:也许爷要让自己喂酒。

    戏文看多了,那里面男人喝酒调笑时,便是让小妾嘴对嘴喂酒的。

    “来,给你。”程秀之待她斟满了,竟是递到简雁容唇边。

    小满方才自怨自怜神思不属,此时方注意到一旁的简雁容,霎时间不只是打翻了醋坛子,仇恨也如熊熊烈火勃勃燃烧。

    不怨程秀之,只恨简雁容不要脸,把程秀之往歪路上带。

    边上山石翠带飘飖,虽无金桂盛开,味儿的芬芳馥郁却有过而无不及,且清雅处又非花香之可比,递来酒杯的男人稍稍勾了唇角,牵出一派迷离风流,简雁容对着万种风情心堵欲狂,胸臆间长江泪流淌,很想大声高喊:“爷,求你高抬贵手饶了小的。”

    一边有个怨怼形于色的小满啊,爷你要卖弄风骚也等没人时呀!

    简雁容不敢喊,妖孽行事每每出人意表,不顺着他,谁知要做出什么更让小满恼怒的事儿来。

    可也不能就这么下去,小满妒火上头,若是做什么什么诸如下毒灭情敌啥的壮举,自己可是死都不知咋回事了。

    她不想做失火城门殃及的鱼儿。

    “多谢爷赐酒。”简雁容满脸堆笑接过程秀之手里的杯子,手里拿着杯子,眼睛却看着他,杯子歪了也不觉,待收回目光,衣领已教酒液湿了,淡黄一片酒渍,哭丧了脸告罪,“爷,小的衣裳湿了,小的告退。”

    “酒杯都拿不稳,该罚。”程秀之含笑看她,长指弹了弹,面上春意盎然。

    妖孽这是怎么啦,今晚怎么频频送秋波,挑-逗调戏丝毫不作掩饰。

    “小的换了衣裳回来后任爷愿责罚。”简雁容伶俐地道,躬身告退。

    这一换衣裳,定要换上个把时辰。

    小满,机会给你创造了,会不会把握就看你了。

    自己再回来时……哈哈,想必小满和程秀之已是*不容打扰!简雁容嘿嘿贼笑。

    “去吧,不用回房,爷房中桌了上那个包袱里全是给你定做的新衣。”程秀之笑道,目光灼灼。

    猫儿捉老鼠,兴致高涨。

    啊!他连自己的衣服都置办了!简雁容满嘴黄莲味,几欲晕倒,边上小满听得此言,眼里怒火更灼。

    戏开锣了只能演下去,简雁容颤颤惊惊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