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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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得了程秀之随身衣物的就有纤云一份,本拟借此抬高身价,谁知鸨母被人暗中恐吓了,严令她们不得亮出程秀之的衣物给客人知道。

    啊!竟有人会读心术替自己分忧了,简雁容大奇。

    会不会是程秀之。

    若果是程秀之,那自己和老爹的一举一动岂不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简雁容背脊有些凉。

    “严公子……”纤云见她沉思着不说话,忙摸出银子递上。

    实打实的十两的银锭,比枝头新鲜水嫩的果实还诱人。

    简雁容不舍得推掉,又不敢接,十分为难。

    纤云见她沉吟不语,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梅花白玉钗递上。

    这梅花钗乃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玉色温润,抚上冰凉如丝,最妙的是玉身在梅蕊处恰有一丝红色,绝妙浑成,简雁容平日便眼馋着,只是舍不得花银子跟纤云买。

    觊觎许久的物儿放入掌心,简雁容再舍不得推回了,想了想,凑近纤云耳朵,嘀嘀咕咕交待了几句。

    “妙啊!”纤云大声叫好,迫不及待跑回如意坊,不多时,一枝竹竿从如意坊二楼伸出,竹竿尾挂着一件男人的白色亵衣。

    白亵衣迎风招展煞是引人注目。

    “如意坊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谁的亵衣?”

    “上好的梨花白如意锦做成的,一般人穿不起。”

    ……

    越来越多的人在如意坊门前停下,有人忍不住便花了银子进去打探。

    自然打听不到什么,鸨母和姐儿们嘴巴跟针线缝过似,滴水不漏。

    越是打听不到什么就越引人好奇,更多的人花银子进了如意坊。

    “纤云,还是你有主意,来,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置买头面。”老鸨很慷慨地递给纤云一张银票。

    扣掉送出的还有盈余,又能得鸨母另眼相看,纤云大喜。

    得了梅花簪和银子又解决了问题,简雁容心情也很好,非常时期,本该回侍郎府的,可她实在很想试试梅花簪戴在发髻上的效果,遂哼着小调儿先往简府而去。

    要回家换上女装欣赏一番。

    街道两旁的牌匾沉沉的底色衬着黑字雄浑厚重,简雁容边走边张望着,忽地,像被什么击住似,不自觉便调转身望向刚擦肩而过的一个人。

    那人恰也停了脚步回顾,四目相对,人声远去,简雁容咧嘴一笑,乌溜溜的眼底掩藏不住的快乐。

    泼墨入画,暮雨朝云,匆匆一面,原来不只她一人记得。

    许庭芳也笑了,复又忆起什么急急闭上嘴唇,可爱的酒窝刚现即退。

    “严兄弟得闲吗?一起往三醉楼喝一杯如何?”许庭芳朝简雁容走来,开口相邀。

    简雁容脱口便应好。

    程秀之会不会抓她当差的顾忌忘了个干净。

    三醉楼这日客人仍很多,人满为患,不过,那日他们坐的临窗位置却空着。

    掌柜极是殷勤,亲自过来侍候。

    “庭芳公子,这是小的特意为你留的桌位。”

    “把最好的菜品全都上上。”许庭芳笑着咐咐,待掌柜走了,对简雁容道:“等会你尝尝,看看最喜欢吃哪几种。”

    “好啊。”简雁容欣然从命,虽然她安贫乐道,有美食品尝自也喜欢。

    水晶虾、酒酿清蒸鸭、笼蒸螃蟹、鸡髓菇、茄鲞、玫瑰卤子、燕窝冬笋烩……美食一盘一盘摆上,简雁容眼睛瞪得圆了又圆,胃肠内馋虫闻到香味,跟荤油在炒锅里着火似熊熊燃烧,霎时间口水咕噜咕噜快淌出来了。

    “其实三醉楼除了梅花酿,菜品亦极美味。”许庭芳望着她毫不做作的可爱,极是想笑,又不便笑,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许兄,笑一笑呗,何必活的那么累。”简雁容不等许庭芳动箸,飞快地夹菜吃,百忙中含含混混劝许庭芳。

    “一个大男人脸颊有酒窝……”许庭芳像坐烧红的烙铁板上似,十分不自在,脸颊浮起浅浅绯色。

    “那又怎样?横竖你左瞧右瞧都比程秀之那厮刚强勇猛。”简雁容连连摇头,又道:“便是有酒窝缺少男子气概又有何防,人生在世,称心快意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在意他人看法。”

    许庭芳唔了一声,似有所感悟,半晌,问道:“严兄弟,你认识秀之,跟他有过节?”

    当然认识,早晚都见着,过节可大了,实话不便说,简雁容正苦恼,柜台那边传来喧哗之声。

    简雁容面朝着柜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胖子带着两个小厮,正对着掌柜拍柜台捋袖子。

    “怎地?本世子来了还得等位?”

    “让我家世子等待,你活的不耐烦啊?”

    胖子头戴紫玉冠,着一袭华丽的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锦袍,粗眉大眼长得不错,不过,鼻孔朝天满面骄狂,看着便让人掉胃口。

    三醉楼如此清雅的所在来了这么一个人,犹如白雪地里踩下野兽蹄印,一片清香中飘来浊臭,简雁容微皱眉。

    “是靖国公世子陶不弃,别看他。”许庭芳低声道。

    他背对着柜台没看到人,然陶不弃声音洪亮敲起的铜锣声一般响,想听不出来都来。

    “是他呀!”简雁容颇扫兴。

    不是官场仕族中人,她也听过陶不弃的大名。

    陶不弃是京城名人,跟程秀之和许庭芳差不多一般声名响亮,不同的是,他响的是臭名。

    年已二十二,陶不弃却一事无成,终日流连于京城各大勾栏瓦舍秦楼楚馆间,若只是眠花宿柳吃喝玩乐也罢了,偏陶不弃有些左性,吃完嫖完了,遇着不合意的,连银子都不给。

    靖国公除了祖荫爵位,本人也有万夫不挡之勇,旁人畏着靖国公之威不敢得罪陶不弃,能避则避,万不得以打照面了,也是顺着他。

    这么着,把陶不弃养得更猖介骄狂了。

    许庭芳相府公子亦不欲与陶不弃争锋,简雁容更没有挫强扶弱的侠义心肠,两人低眉敛目专心致志吃东西。

    陶不弃在许庭芳和简雁容说话时也在四处张望找桌位,一眼便相中他们这个临窗可以尽览梧桐山翠色的好位置,朝他们走过来了。

    “小子,你们去和别人拼桌,这位子爷我要了。”

    这么蛮不讲理横行霸道也可以?这可是天子脚下呢!简雁容一时间呆滞。

    四下里鸦雀无声,一众食客眼见眼见陶不弃仗势欺人,尽皆把头埋到胸膛,别说出头打抱不平,连喘气都轻了三分,生怕惹祸上身。

    “小子,听到没?让开。”

    陶不弃肥腻腻手毛密实的一只手朝简雁容伸过来,堪堪要拎上简雁容后衣领时,一双箸子插了过来。

    “世子,幸会。”许庭芳冷冷道,箸子叉开陶不弃的肥猪手后还拔了一下,施上暗劲扫过他肩膀。

    陶不弃至此方看清面前桌位尚有许庭芳,未及开口,已被逼得东歪西倒倒退了好几步。

    “世子爷,你没事吧?”陶不弃的两个小厮大呼小叫,陶不弃摇晃许久方定住身形,一张大胖脸红得像刚从烧烤架上撤下来的肥猪头。

    形势不妙,一触即发。

    许庭芳先前避而不欲与陶不弃打照面,显然不想招惹这个花花太岁,简雁容大眼珠滴溜溜转了转,拍手大笑,道:“陶世子是吧?久仰大名,世子和庭芳公子一样,也想跟在下买这个桌位?”

    “买桌位?我们世子何用买桌位?”陶不弃的两个跟班磨拳擦掌大叫。

    “不买吗?哦,在下误会了。”简雁容不以为意,看向许庭芳,“庭芳公子,在下这个桌位就卖给你了,承惠,一百两银子。”

    “不就一百两银子吗?我买了,陶六,给钱。”陶不弃大叫。

    拉着许庭芳出了三醉楼,简雁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声大笑起来。

    “你呀!”许庭芳摇头不已,无可奈何看着简雁容,眉梢眼角含着笑意。

    简雁容笑了半天方止住,眼睛亮闪闪光芒跳跃,“没让你落面子吧?”

    “银子买的面子要来何用!”许庭芳晒笑,被她的快乐感染,面皮繃不住,笑涡再次浮现。

    “多笑笑,你笑起来真好看。”简雁容赞道,忍不住伸了手指戳许庭芳的笑涡调戏他。

    “你……”许庭芳身形一闪避过,眼底微愠,简雁容暗叫了声糟,赚了一百两银子得意太过,忘形了。

    许庭芳可不像程秀之那妖孽,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着,自己这般狎昵轻浮孟浪,忒招人嫌恶。

    怎么着补救好呢?简雁容暗暗着急。

    许庭芳闪身之后却没生气,左右四顾后,提议道:“方才你没吃得多少,这个时节桐江的鲈鱼颇肥美,现捕现杀即刻下锅,或蒸或炸或炖,鱼肉或是香滑柔细,或是金灿香酥,脆嫩爽口,极是美味,不然,咱们租一艘画舫,一边沿江赏景一边吃美食,可好?”

    简雁容大声叫好,本来还要装庄重文雅的,不装了,扯了许庭芳袖子急朝江边画舫奔去。

    游湖的都是雅人贵人,画舫也没有粗制滥造的,舫身柱子涂了亮闪闪的红漆,黄琉璃舫顶,舫房铺了橡木地板,席前竖了一座薄纱屏风,上面绣着疏疏数枝腊梅,玉蕊嫩瓣,雅致的很。

    许庭芳随性,简雁容也不喜虚礼,两人命船家撤了桌子铺上软席搬来矮几,盘膝坐下,观秋水碧天,远山近木,品酒吃鱼肉,不亦快哉。

    黄昏近江面暮霭降雾汽凝时,两人方尽兴而别,一只脚踏进侍郎府了,简雁容忽想起怀里的银锭和梅花簪。

    这些不能放侍郎府,被哪个不长眼的搜到便有嘴说不清了,简雁容忙又转身回家去。

    程昱看到她刚想张嘴,她已经跑出府不见了身影。

    “爷,严容刚回来又出去了。”程秀之今天问过几回了,程昱忙去上房禀报。

    “没笼头的野马,缰绳一松就往外跑。”程秀之低哼,看着灯芯出了会儿神,道:“罢了,下去吧。”

    没了那个人在耳边咶噪,清宵寂静,钟漏沉籁,程秀之摇了摇头,提笔要写奏折,又有些烦躁,干脆拿过话本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唇角越翘越高,自言自语道:“果是庭芳所说,文采斐然,把爷写的那么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