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六嫁 > 第23章 一样月

第23章 一样月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殿下,”鸿宾小心地给她理顺长长的头发,一边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先生一直在外边等您一同用早膳。”

    她的眉毛拧了一下。“知道了。”

    “殿下,婢子斗胆……”鸿宾觑一眼她的表情,续道,“婢子觉得,您回国以后,和先生处得有些……奇怪。”

    她淡淡道:“难道我们过去便处得很妥当了?”

    “不不,”鸿宾忙道,“婢子是觉得……殿下,您若真心喜欢先生,婢子想……先生他,他不会感觉不到的。婢子是说……虽然先生逃了——出门了三个月,可他却还是回来了,不是么?他知道回来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心里放不下您。”

    她沉默了。

    她不由得想起昨晚,想起昨晚他那个宠溺的眼神。她想起他提议她拿下楚国,与其说是为了对抗徐,不如说是要与她联手对抗她“大哥”。虽然灭楚是帮他报了仇,可徐国的版图也扩大了一倍,南吴国仍然不过是徐国的四个郡,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除非,他所谋者大。

    她的脑中在计算着,心却有些发憷。

    “殿下。”鸿宾不知她在想什么,还道她只是胆怯,“鸿宾眼中的殿下,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柳先生原本是个一无所有的浪人而已,是您给了他今天的一切,他没有理由对您不好。”

    徐敛眉闭了眼,唇边沁出清冷一笑,“呵,都是报应。”

    鸿宾没有听懂。她站起来,拍拍鸿宾的肩,走到门外去。他当真仍在走廊上等着她。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眸光平静。

    ***

    “先生今日,打算做什么呢?”吃饭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问。

    他停下筷子,“殿下有何吩咐?”

    她道:“本宫答应过,那些楚国俘虏,都交由先生处置的。”

    他静静道:“在下浅薄无知,哪里晓得怎么处置敌国战俘。还是请殿下代劳吧。”

    “你原说让我杀了他们的。”她微微眯起眼睛。

    他有些吃不下去似地放下了碗,“殿下随意吧。”

    “那是你的仇人。”她不知怎么犟了上来,“我是为了你才去攻打楚国的。”

    “不是的。”他的话让她愣住,“您是为了让我娶您,才去攻打楚国的。”

    所有机锋都突然钝了,她张了张口,只问出笨拙的一句:“先生……不开心么?”

    他抬眼看她半晌,叹口气,又拿起碗来,还给她夹了点菜,“在下不敢。”

    “不敢不开心,那是什么道理?”她却追问,“本宫莫非是如此的暴君了?”

    他不言语,反而让她有些想笑。

    “那往后,既然无事,”她盯着他道,“我都来陪你吧。”又补充一句,“我们毕竟是夫妻了。”

    他的筷子顿了顿,“是。殿下随意。”

    ***

    柳斜桥不明白公主在做什么。

    六月十六,他在房中读了一天的书,她竟也就陪着他在书阁里待了一天。她命人将新赶制的地图送到了这里来,长五尺,宽两丈,铺满了窗前的整片空地。这张地图上的楚国已经消失了,代之以九个郡的名称。

    这九个郡里,至少还有三分之一并未彻底屈服,郡治总处于被暴动颠覆的危险边缘。柳斜桥坐在重重书架后边读书,听见外边公主与来来往往的大臣议事,说的都是新征服的楚地如何骚乱难控的事。

    “这次太快了,殿下。”国相周麟显然颇为担忧,“以徐国的国力,很难负担得起这样广袤的地面,老臣只担心这一口吃得太急啊。”

    “那就送出去一些。”徐敛眉面色不改,在地图上放上两块铜镇,“这一部分,给丰国;这一部分,给滇。”

    几个大臣大惊失色,俄而面面相觑。

    “殿下,”仍然是周麟发话,“如此不妥……”

    “本宫听闻滇国与楚国素来不合,边境上吵嚷了数百年?”她笑着截断了他的话,“这个容易,把楚国与滇国相邻的土地送出去后,便说是感谢滇国帮了我们的忙,如此一来,你说那些地方的楚人会更恨谁?”

    周麟静了下去。俄而,褚功明站出来道:“那丰国……”

    徐敛眉往书架那头看了一眼。众人会了意,只好不再言语。

    这些人走后,她揉了揉太阳穴,便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道:“在公主心中,徐国最大的敌国是谁?”

    她转头,看见柳斜桥已站在地图的边缘,正垂首打量着地图上那两块铜镇。他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着表情。

    “天下皆敌国。”她选择了一种审慎的回答,“认定其中的最强者只会让本宫对其他敌人放松警惕。”

    “认定其中的最强者会让您更明了刀锋所向。”他却说道。

    徐敛眉怔了一下。他似乎已很久不曾以这种谋士的铮铮之骨来同她抗辩了,以至于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今之徐国,已是天下一霸。但惟因如此,更需担心其他国家一齐联手抗徐。”柳斜桥平静地道,“而在当今剩下的大国之中,西凉、滇国僻处边陲,郑国长年受制于徐,邶国、越国却是惟齐国之马首是瞻——在下以为,有能力、更有野心逼得列国联手抗徐的,是齐国。”

    徐敛眉微微眯起眼睛,听完了他的话,才道:“当初本宫受你之计,灭夏削齐,齐国如今只剩孤儿寡母而已——”

    “以及冯皓,冯将军。”柳斜桥顿了顿,“殿下,孤儿寡母的斗志,有时是最强悍的。”

    徐敛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本宫不明白。冯皓没有必要这样做。”

    “冯将军恨您。”

    “难道先生便不恨我了?”

    柳斜桥滞住。

    徐敛眉看着他的神情,嘲弄地笑了一声,“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恨我,我早已习惯了。”

    柳斜桥回头看向地图,仍然不放弃般,“殿下且看,岑河这一条大河,泰半在徐国境内,但支流分散各国,下游更是在齐国入海——这样的河流却是贯穿王都的,殿下难道从不曾担心过它?”

    徐敛眉的眸光猝然一冷,仿佛一把刀从冰水中提起来指向了他,“此事本宫心中有数,先生便不必再谈了。”

    他沉默了。

    徐敛眉咬了咬唇,忽而故作轻松地一笑,“与其去谈那样迂远的事,不如来谈谈眼下这四个郡。”她在舆图上指出来,“本宫方才说要让出它们,先生可有指教?”

    柳斜桥看了她一眼,好像有些不能理解她,但他仍旧只有恭顺地低下身子看过去,“这确是釜底抽薪之法,但……但百姓不是傻子。”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他们知道是谁灭了他们的国家。被当做礼物一样抛来抛去,他们不会高兴。”

    她笑了笑,显然并不同意他的话,但仍点点头道:“那先生以为本宫当如何做?”

    “殿下已经减免了楚地三年的赋税,却还有人闹事,这只说明两点:一是殿下吏治未达公允,二是楚地贵族余孽犹存。”他抬起头,“寻常庶民得知免税只会欣喜若狂,哪里来得及去造反?一边有贪官污吏上下其手,一边有旧国残毒煽风点火,才会生出这样大的事端——”

    “那本宫该如何做?”她饶有兴趣地道。

    他轻声道:“杀了楚国的俘虏。楚地只剩下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贵族,依托着楚王的名号才能兴风作浪;杀了所有俘虏,再传檄天下,他们自然再不能作怪。”

    “他们难道不知自立为王?”她淡淡挑眉。

    他摇摇头,“楚人十分重视王室正统。楚地巫风盛,楚王兼掌神巫之事,除楚王一脉,无人可以——”

    “本宫曾经是楚王后。”她的眼里扬起轻蔑的笑意,“本宫比你更清楚,楚地婴氏掌权百年,哪怕只是一个小贵族也都姓婴。”

    “但楚国的婴氏,也有大姓小姓、神姓俗姓之分——”

    “你只是想杀了楚国俘虏而已。”她再次打断他的话,清冷下来的声音没有了丝毫波澜,“你只是恨极了楚王,想借本宫的手将他灭宗而已。”

    他忽然抬眸掠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仿佛沉淀了一些她不认识的东西。她有些害怕,却意识到在这一刻,任性的人是她,而他在纵容着她。她反而咬紧了牙。

    柳斜桥终于只是苦涩地笑了一下,退后两步,躬身行礼道:“今日,都是在下,僭越了。”

    ***

    公主在傍晚时出门,对晚膳未作吩咐,侍女来请驸马时,后者便道:“待公主回来再吃吧。”

    这样,一桌晚膳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直到半夜,她也未曾回来。

    柳斜桥颇有些抱歉地看了看等在餐桌边的侍女,执筷尝了两口,便放下道:“都倒掉吧。”

    说完,他便一个人回了房。

    夜空无云,月光朗朗地照进房中,一地银霜似雪。他在窗前伫立片刻,欲转身时,忽听“叮叮”两声,是石子敲在窗棂上的顽皮声响。

    他站住了朝外望去,却见一架悬梯从房檐上伸了下来,兀自在半空中晃荡。他走出房门一看,那女人已然坐在了屋脊上,一轮圆月在她身后光辉澈亮。

    她的身边还摆了酒壶,此刻她俯下身来,朝站在庭院中的他笑了一下。

    “本宫请先生喝酒。”她的话像一种挑衅,“先生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