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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曾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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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月亮隐在云层之后,枯枝之间飘着残剩的雪,偶尔落进杯盏中化开,又不慎入了口,便是一片冰凉。

    “殿下在楚国生活了五个月,想必对楚国风土是有所了解的。”

    “不错,可先生是南方人,旧家还在丰与楚的边界上,想必比本宫了解更多。”

    “啊,”他笑起来,“在下不过是乡野人。”

    “尧舜伊周,最初也不过是乡野人。”她扬眉。

    他颇有些出神地看着她的表情。他就从来不会如她这样自信无畏。“公主说笑了,在下如何能是那样的人物?”

    “你是我的丈夫,如何不能是那样的人物?”

    他复失笑,“公主这话未免前后矛盾。”

    她拧着眉毛想了想,点点头,“不错。”举起酒杯,“本宫自罚一杯!”

    他又一手拦下了她,“其实在下不曾说过,”他的眼睛里笑意盈盈,好像有万千星光浮动,“按南人的风俗,可不该让女子饮酒。”说完,他握着她执杯的手,往自己唇边饮了一口。

    两只手交叠的地方像是酥麻的,她体会不到任何的感觉,可能是因酒意而全然地痴怔住了。他将那酒杯拿出来,手却仍握着她的,她望进他的眼睛里,轻轻地道:“先生……可醉了吧?”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早已醉了。”

    他轻飘飘放开了她的手。她低下头,许久才道:“我会回来的。”

    他笑一笑,不置可否。

    “我曾经在祖父面前发过誓,一定要让徐国成为天下最强的大国,其他国家,谁也不能来欺辱徐。”他朝她看去,她低垂着眼帘,表情很晦涩,“为达此目标,我不介意自己要嫁多少次,也不介意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我总是谨慎地算计着,一步步走来,将徐国治理成了今日的样子。——可是嫁给先生,唯有嫁给先生,是一件我明明忐忑不安、却仍然一意孤行的事。”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陶酒壶上的纹路。

    “先生心中挂牵死去的家人,为了给他们报仇,你甚至愿意牺牲自己。”徐敛眉寡淡地笑了一下,柳斜桥下意识想反驳,却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徐敛眉顿了顿,“你既有这样的心意,便也该明白,我对徐国的感情。”

    “在下仍是要感谢公主的。”他低声道。

    她看他一眼,蔑如一笑,“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感谢?先生看来从未把本宫放在眼里过啊。”

    柳斜桥生硬地道:“在下……哪里敢?”

    “其实徐国和楚国终有一战。”她冷淡地道,“你只是让这一战提前了而已。我虽说是为了先生,可我其实也自私得很,我也想要那四十多城。若非先生的建议确实合理,我也不会答应。”她喃喃,“我没有那么傻。没有。”

    说着她便要站起来,脚底却趔趄了一下,立刻就被人扶住了。他就站在她的身边,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散发出醉了的热气。他忽然就在这极近的地方了,她仓促伸手欲推挡,却被他抓住了手。他说:“我相信您。我等您回来。”

    她怔怔地看着他。

    指尖相触的温度让她想起洞房花烛的那一个夜晚。她已经很尽力地去忘记它了。

    “我行南走北,从未见过……似公主这样的女子。”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我相信您一定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我所愿为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忍不住想反唇相讥,可是已没有力气。也许是这雪地太冷,让她的情绪都冰冻住了,只剩下一脉细细的泉流,透明的,什么也不沾染。

    她闭上眼,“先生真是醉得不轻了。”

    他伸手去揽她,她没有抗拒。他的下颌轻轻摩挲她发顶,哑声道:“你又知道了?”

    她轻笑道:“若不是喝醉了,先生何尝会这样对本宫笑?”

    (二)

    柳斜桥或许真是醉了。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没有噩梦或美梦来侵扰,也不觉寒冷或燥热。竟然便就这样安然地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卧房的床上,鞋履整齐放在床头,床帘妥善地拉下。

    他扶着尚有些昏沉的额头坐起身,燕侣端着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

    “公主呢?”他发问。

    “殿下回奉明宫了。”燕侣低眉回答,“她后日便要出发,有许多事要准备。”

    他点点头,太阳穴有些发痛。燕侣给他洗了脸,又道:“昨晚你睡着后,她一直陪着你。”

    他一怔。

    “……后半夜才离开。”燕侣看着他,却又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换水了。

    柳斜桥凝着虚空,发了很久的怔。

    两日后,徐国大军出发。鸣霜苑的侍从们似乎都变得心不在焉,十分埋怨这个差事让他们不能去观看大军出征的盛况。他换上一身锦袍,结起一个包袱收在柜子里,这时候,燕侣来了。

    侍从犹疑地道:“是公主处来了吩咐?”

    “公主敕令,驸马可去城楼送行。”燕侣冷声说着,向他们出示了公主发给的腰牌,俄而又压低了声音,“虽然这是公主的意思,几位最好还是看紧一些,跟上来吧。”

    ***

    大半年来,第一次走出鸣霜苑,脚底都似有些虚浮。柳斜桥听见身后两个侍卫无声地倒下,脚步丝毫不停。这条路他已经在空房间里记忆了半年,闭着眼都能走。到一处隐蔽的巷弄里他将锦袍换下,仍是那身不打眼的青衫,燕侣跟上来,不动声色将包袱递给他,转身便离去了。

    他随着群情激奋的人潮一同涌向城门口。

    徐公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城楼上。城楼之下的队伍,兵戈整齐,甲光耀日。徐醒尘一身红衣银甲,高头大马,铁面具在日光下反射着冷而璀璨的光。

    徐醒尘抬起手,下巴微微上扬,是柳斜桥曾在徐敛眉身上见过的冷漠的弧度,棱角锋锐得足以伤人。难得的好天气,冬日冰冷的太阳照进徐醒尘眼底,深黑的荒芜渐渐与柳斜桥记忆中的那个冷酷的孩子重合。

    人山人海之中,徐醒尘仿佛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旋即又转过了头去。人群欢呼起来,他的手重重劈落。

    旌旗哗啦抖开,大军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