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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生死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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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钧顿然停下徘徊的脚步,静静理顺脑海里的思绪。

    ……项晟明明是如此重视大师兄的性命,虽然原因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项晟显然在达成复活阳羽的心愿之前,并不会派下属去杀大师兄。

    如此说来,难道甄素姣并非阳羽的旧部旗下,而是属于魔修中的另一派势力?阳羽在百年前便已身死,在这百年之中,或许早有一个新势力崛起了。

    ……只可惜如今甄素姣与项晟都已经死了,这个谜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傅钧正自沉吟,却只听背后陡然响起一道轻笑的声音,柔和清扬,宛若洞箫一般动听:“今晚的月色果真不错,‘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先人之言,诚不欺我。”

    傅钧用不着回头,便已知道来者是谁。丹霄派上下,也唯独只有那么一个人,才会对自己的行踪如此关注,并且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你也睡不着?”

    “嗯。”秦湛轻轻一应,目光微垂,若有感怀,“想到大师兄的事,心中还是有些许疑惑,实在难以入眠。”

    “什么疑惑?”傅钧眉头不自禁地一蹙。

    秦湛却暂时并未作答,反而神情倏然变得似笑非笑,直视傅钧道:“说起来,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

    傅钧身躯霎时微微一僵,知道有关幻境试炼的谎话一事,自己终究还是逃避不了秦湛的追问。他沉默了一瞬,方道:“你说吧。”

    ——但就算秦湛问了,自己又能回答什么?总不能直接说出前世的秦湛所做的一切吧?

    秦湛似乎并不知道他内心中的纠结状态,脸上虽有调侃之意,却态度如常,语调轻缓:“先前在去天心阁的途中,我提起琅邪谷的‘毒王’阴雩喜欢美貌少年,你说你懂得两名男子间的合欢之事,我还没有问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钧面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似乎没有料到秦湛要问的居然是这个,但这丝错愕却也在转瞬即逝,随即他便回过神来,顿时只觉得无话可说,勉强出言道:“你……追究这个不放做什么?”

    “我好奇,不行么?”秦湛依然嘴角微勾,似是含着淡淡笑意。“你可不是会去主动关注这种事的人。何况,丹霄派中,也根本没有书籍记载这种事。你我每次外出下山之时,都是一起行动,我们也从未去过青楼楚馆,你又如何得知这些事?”

    “……”傅钧无言以对。他会知道男子之间也可以交欢,其实是前世在一次除魔卫道的途中,在一处树林内部撞见的。

    当时同他一起的还有太华宫弟子辛玖,而且还是辛玖告诉他,那在树丛中翻滚的两个人究竟是在做什么——本来他是以为那两人是在打架,因为虽然赤身*有点奇怪,但被压制在下面的人面色扭曲,脸红出汗,更发出隐含痛楚的呻|吟。

    至于辛玖为什么会懂得这些东西——这个问题,傅钧就没有去深究了。

    但在如今,傅钧显然不能回答秦湛说,是辛玖告诉他的。

    因为这一世的他,直到今日,还未曾有机会结识身为太华宫弟子的辛玖。

    傅钧憋了半天,才想到要反问过去:“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湛说他没有去过青楼楚馆,同样也可以套在秦湛身上。

    但眼下的秦湛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不会被他给问倒,立刻回答道:“你知道我出身富室大家,家中子弟众多,良莠不齐,便有一些只知贪玩淫乐、胡作非为之辈。你我相识虽是十岁稚龄,但在十岁之前,我已在家中撞见过此类之事好几次了。别说两名男子之间了,就算是数名男男女女之间,我也见到过。”

    说到最后,秦湛神色淡然,似乎并不耿耿于怀,但显然绝非乐意见到那些场景。

    傅钧面露吃惊之色:“难道他们都不知避忌儿童么?”

    “避忌?他们为何要避忌我?”秦湛反问了一句,见傅钧无言,便又继续道,“我当时只是家中养子之子,人微言轻,要不是我跟他们总还算是同一个姓氏,只怕他们连我都不会放过。”

    傅钧再度为秦湛的话感到震惊:“什么……意思?”

    秦湛略一迟疑,方道:“你不知道……喜好娈童之人,以八|九岁至十二三岁、面貌姣好的男童为最佳。”见傅钧面上犹有震撼之色,又道,“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让自己吃亏。”

    秦湛顿了顿,又一脸认真诚挚地道:“其实你告不告诉我,都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怕你在知道此事之时,因为年幼不知反抗,便已经吃了亏。”

    “我没有。”傅钧立时脱口而出道,随后稍作一滞,终是道,“我只是……旁人告诉我的。”他只能解释到这一步了,若是秦湛再继续追问是谁告诉他的,他便实在无法回答了。

    “如此便好。”秦湛却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眉宇舒展,绽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傅钧看着这样的秦湛,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仿佛闪过一丝决心已定之色,倏然出声道:“幻境试炼之事,你为什么不问?”

    秦湛面上神色一怔,似乎十分茫然地反问道:“什么幻境试炼之事?”

    “不要再装傻了。”傅钧却不容他逃避,“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秦湛唇角的笑意慢慢敛起,安静了一下,方才轻轻道:“我怕问了,会让你太过为难。”

    傅钧双目直视着他:“就算明知我是说谎,当初恨你的原因根本不是中了幻术的缘故,你也无所谓么?”

    “……当然有所谓。”秦湛目光一垂,轻声道,“正是因为有所谓,所以我才不愿在眼下贸然询问。”

    傅钧不能理解:“……为什么?”既然在乎,为什么不问?

    秦湛复又抬眸,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他,口中缓缓问出一句话:“无论当初如何,此时你还恨到要杀了我么?”

    “……”傅钧沉默了一刻,眼底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似乎也在拷问自己真实的心意,终是缓缓答道,“不。”

    秦湛这句话问得倒也十分巧妙——秦湛若是问自己还恨不恨他,自己未必能够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说恨似乎谈不上,但若说不恨,又似乎对不起前世死去的众人;但秦湛问的是自己恨到还想不想杀他,那么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傅钧给出答案后,又似乎觉得这样的自己违反了一贯的原则,一字一句地道:“只要……你不做出任何违背道义之事,不杀害师父、同门师兄弟等无辜之人,你我可以如同今日一样,永为兄弟,生死不渝。”

    至于说出这番话后,秦湛会作如何想法,会不会想到什么地方上去,傅钧已经顾不上了。

    他必须在此刻大声说出他心中的念头,让秦湛也清楚地知道,因为他担心再这样跟秦湛相处下去,只怕会逐渐忘了初衷,彻底沉溺于这份安逸宁和之中,然后若有万一,却是悔之莫及。

    ……秦湛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

    哪怕他知道他会尽力纠正秦湛不正当的言行,却恐怕他自己……意志不够坚定。

    秦湛听到此话后,蓦然垂下目光,却在一瞬之后又抬起眸来,微微一笑,语气柔和,意义却是斩钉截铁般的道:“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便一定会去做。”

    “……嗯。”傅钧也低低应了一声,仿佛正式许下盟誓一般,从今往后绝不背弃。

    “傅钧。”秦湛忽又轻轻唤了他一声,“我不问你恨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怕那个原因,是今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

    傅钧心神陡然一震。秦湛虽然对前世诸事毫不知情,然而这句话,却恰恰正中红心。

    ——因为前世杀死的人,今生却要如何偿还?

    ……虽然也不是完全无法补救,只要今生好好对待并保护那些无辜惨死之人,应该能功过相抵了。

    他心绪正自如波涛翻涌,只听秦湛继续道:“如今你我之间能如此相处,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若我追根究底,有可能会让你再次对我冷淡如生人,那我宁可什么都不问,让一切维持现状。”

    傅钧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你……”他失声说出一个字后,却又似竭力收敛了一下情绪,方才道,“为何如此在意我的态度?”甚至到了宁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地步?

    “我说过,在我心里,这世间上不会有任何人比你更重要。”比起傅钧难掩激动的情绪,秦湛的语气却显得异常平静。

    “……”傅钧沉默下来,竭力平复着心境。他想回答秦湛一句,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此时,秦湛倏然向前踏出一步,举目望向高天孤月,话锋却是一转:“傅钧,你觉得,被种下魔种的人,究竟能不能感受到什么与以往不同的异样?”

    傅钧实在未能适应秦湛这种随时转变话题的作风,不由一怔,方才回神,却忽然明白了秦湛一开始说心中有些许疑惑,大概便是指这个了。

    只是话虽如此,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或许。”

    傅钧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秦湛听完他的答复,却又轻轻摇了摇头:“但在丹霄派中,被种下魔种的,也只有大师兄一个人了。因此他无法跟人对照,就算有什么异样,也很可能被忽略掉。”

    “……”傅钧以静默表示同意秦湛的看法。

    秦湛又道:“但大师兄在元神自爆之前,一定是无比清醒的。所以魔种纵然厉害,却未必便能完全夺去一个人的意识。”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傅钧忍不住道。再怎么解析缘由,死去的人也永远无法活过来了,徒生悔恨感伤而已。

    秦湛点头赞许,似有淡淡叹息:“是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提起萧云晖,傅钧心里毕竟还是不好受,而他刚才与秦湛这一番长谈,虽然只是说话,却也着实消耗了不少精神,此时竟颇有一股心力交瘁之感。

    傅钧觉得自己身体有些无法支撑下去,遂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谈。”

    “好。”秦湛口中答应着,脚下却未挪动。

    傅钧只觉得体内所有力气正在飞速消失殆尽,实在无力去理会秦湛了,反正秦湛也绝不会亏待自己。

    他只能赶在彻底无力倒下之前回到卧房中,随后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

    在昏睡过去之前,傅钧脑中闪过一道念头:此时自己如此虚弱,难道是今日狂怒之时功力大涨的后遗症?

    就在傅钧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之时,秦湛却仍在原地停留着不动,神情颇有几分高深莫测。倏忽间,秦湛轻轻拉起左边衣袖,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

    而那临近手腕的部位上,竟显露出一道细长如丝的黑线,于柔白月光之下却显得分外鲜明。只是黑线摸起来却并无任何凸凹不平之处,仿佛只是凭空用颜料画上去的一样,但却擦之不去,洗之不掉。

    秦湛低头对着那道黑线凝视了许久,方才重新将衣袖完整地拉好,彻底掩盖住这一处与众不同。

    而此时的秦湛,眼神无比深沉,仿若无边无际、漆黑到底、毫无一丝光亮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