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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玉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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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汤媛拎着个轻便又耐用的自制小包裹于卯时初抵达南三所,赫然发现贺缄的随侍人员中竟只她一个女的,想想也对,他跟另外两个掌寝压根就不熟,又不像贺缨那么好色,断不会带那么多女人随行。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女孩子的感觉有时很准,单看贺缄看宫人的眼神就能分辨一二,尤其是有贺缨作对比的情况下。

    众内侍将早几日前就备齐的行礼挨个摆上马车,贺缄正好也收拾整齐,在陈三有的伺候下登上其中一辆宝蓝底绣有四爪金龙锦帘的黑色方顶大车。

    这玩意放到后世应该属于那啥宾利级别的吧?汤媛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仿佛探秘似的终于窥得原来皇子的车里面是这样的啊!

    就像一个小型的宴息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案几比较特殊,杯盏放上去不会因为马车颠簸而移动或者倾斜,还有一些奇怪的小柜屉之类的,约莫放着一些贺缄途中常用的物什,摸一下,哎妈呀酸枝木的,好有钱。

    贺缄观察了她一会儿,笑道,“我很穷的,看上去拥有很多,其实就是撑撑场面,既不能卖也不能赏人。”

    这倒是实话,他外祖家如今也没什么人支应门庭,哪像贺纶,有个京畿都漕运司的亲舅舅,可以说章家乃京师最有钱的权贵,真真儿的财大气粗,不然也不会动不动拿玉葫芦砸人。

    若非贺纶这个人委实讨厌,汤媛还真想巴结他。

    但朋友贵在真心,贺缄都不嫌她穷,她就更没资格挑剔他了。

    汤媛道,“殿下,奴婢做梦都想像您这么穷。”

    贺缄哑然失笑,“那你跟着我好了,我养你。”目光灼然,一瞬不瞬逼视她。

    汤媛打了一半的哈欠被他吓得又憋回去,瞄了瞄陈三有,竟然还手都不带抖一下的为贺缄沏茶。

    贺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想回答也可以,但你得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恐怕这“另一个问题”才是他真正要问的吧?

    但已经拒绝了他一次的汤媛实在没勇气当着陈三有的面再拒绝一次,那样也太扫皇子颜面了,于贺缄威信无益,再说嘴长在她身上,答案还不是她说了算。汤媛哦了声,“殿下,您请问。”

    贺缄直言不讳,“你为什么怕猫?”

    前世他就问过她,甚至怀疑这是她在浣衣局留下的精神创伤,为此还专门派人查探,结果查出了很多东西,但没有一件事跟猫有关。也拜访过许多名医,大家对她这种怪癖完全摸不着头脑。有人大胆的提议不如“以毒攻毒”,这就有点冒进了,且他也狠不下心,最后不了了之。

    陈三有也是一脸好奇,猫咪这么可爱的东西,有那么恐怖吗?

    当然恐怖。

    猫咪吃了她妈妈。

    “自从在桃花轩被猫抓烂脖子,奴婢就变成了这样。”汤媛一脸坦然。

    她显得很轻松,但不代表心里真的轻松。已经有人察觉了这个秘密,以后可能会更多,隐瞒并非长久之计,她得想个法子尽快克服,就算做不到喜欢,至少面对的时候脑子是清醒的。

    这丫头不当细作真是屈才了,撒谎时眼珠子晃都不晃。贺缄笑了笑。

    三月二十,风和日丽,几位龙子凤孙一路彩锦步障,在玄衣银甲的羽林卫护送下浩浩荡荡畅游玉泉山。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游玩,这趟行程对于各位皇子来说,亦是一个在文武百官跟前表现的大好机会。

    话说田猎这项娱乐活动在上流社会如此盛行,并非只是因为好玩,这其中约莫有些军事意义,至少从这里能看出一个人的驾控力与反应力。

    所以有钱人爱好打猎有时真不是穷人以为的那样纸醉金迷,汤媛头一回亲身经历,叹为观止。

    车队甫一踏入玉泉山地界,周围除了山林鸟鸣便再无人烟,想来已是被提前清场。她往嘴里塞了一颗桑葚,吃完了才想起这是择给贺缄的,还好他没发现,连忙又挑了一个更为饱满的恭恭敬敬献给他。

    今年福建收成好,许多贡品提前入京,其中的山竹饱受宫中贵人青睐,似贺缄这样身份的却最多尝尝味儿,贺维估计尝都没得尝,然而贺缨与贺纶早已吃的发腻。

    这厢有幸尝味儿的贺缄,转眸看了看汤媛,问她,“要吃吗?”

    这还用问!如果真心想给就别问那么多问题,直接给啊,因为她很想吃,但又不想表现的很想,就是这么矫情!汤媛轻咬下唇,将要说不,口中便被塞了一块,嗯,好吃的都快要飞起来了!

    另一边的马车上,贺纯将乳母喂入口中的果肉辦吐进描金的珐琅盂中,又饮了口茶漱口,这才挨到章蓉蓉身边撒娇。他们这辆马车是宫里最大的,此刻却是最拥挤的,因为章蓉蓉想跟贺纶贺纯在一起,少不得要带一个女伴,于是馨宁也坐了过来,两位都是主子,那少不得再带个贴身侍婢。贺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只觉得满车胭脂香粉味儿,熏的脑仁疼,其实他挺喜欢女人的,但受不得杂七杂八的香味,干脆下车,自行驭马前行。

    贺纯却是高兴的不得了,每个姐姐怎么都这么香啊,如果汤宫人在就更好玩了。

    可惜汤宫人没他那么多精力,此时的汤媛禁不住有点儿打盹。

    她昨天将将痊愈,今日又起个大早,不困才怪。贺缄示意陈三有不必管她。

    这一觉无梦,睡的格外香甜,汤媛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主子榻上,陈三有不知去了哪儿,只有贺缄,坐在对面,挑眉望着她的脚。

    嗯,她的脚正舒舒服服的搭在他膝上。

    汤媛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

    贺缄拨开那只“寻死”的脚,起身淡淡道,“下车吧。”

    汤媛已在心里抱着脑袋撞墙。

    幸而贺缄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并未追究她惫懒,还允她先去下榻之处歇息,最好再喝一碗安神汤养养。汤媛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能当场跪下来拜大哥!做不成夫妻固然遗憾,但可以做兄弟啊!跟他混,有肉吃!有前途!

    车马队伍于东寿亭附近停驻,贵人们在随侍的伺候下陆陆续续下车,彼此简单寒暄几句便一同前往养心苑请安。

    往年这个时候,皇上身边多半是心爱的章皇后,但今年皇后忽然诊出喜脉,这是好事,皇上龙颜大悦,但不管怎么悦,他出来总得带个女人吧,无非是在婉贵妃与妍淑妃中选一个,但妍淑妃怎会是小妖精的对手。大获全胜的婉贵妃好不得意,于昨日抵达养心苑,此刻正在紫煜堂扭着曲袖折腰舞,还不时在皇上身上点火。

    然而孩子们已经在请安的路上了,皇上总不能为老不尊吧,只好压下火气,将小妖精揽入怀中,不准她再乱动。

    却说贺维如往常一样闷不吭声跟在众人身后,他有双忧郁又美丽的桃花眼眸,即使无情也有种默默的缠绵之意,章蓉蓉觉得他长得很特别,便主动与他攀谈,他看看她,又看看馨宁,似是受宠若惊,腼腆一笑,这一笑恰似十里春风拂面而过。

    贺缨看的眼冒火星,暗暗冷笑,真搞不懂世上为何会有庶子庶女这种东西!

    反正他是不会要的,断不会让高贵的血统混杂卑贱。在他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乖乖服用避子汤,甚至是大剂量的服,最好服坏了身子一了百了。

    阿珞就是这么死的。

    汤媛只要一看见贺缨就会想起阿珞。她站在众内侍身后,遥遥望着贺缨志得意满远去的背影,阿珞被灌下两碗红花汤那日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前一天晚上还找过她,说自己可能活不长了!

    她问阿珞为什么?

    阿珞说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孩子。

    有小孩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啊,缘何到她口中变得这么悲惨?

    原来贺缨不喜欢,确切的说不喜欢卑贱的宫婢,但他喜欢玩她们的身子。

    贺缨只顾偷瞄章蓉蓉,并未察觉身后憎恨的目光。

    而贺纯只走了一会子就非要章蓉蓉抱,因为去养心苑请安的缘故,就算贵为皇子身边也是不准前呼后拥的,皆是自己走过去,如此一来,他可算吃了大亏,他才多大啊,还没人家腰高,这一路追的好辛苦。

    到底是女孩子心细,章蓉蓉和馨宁也发现贺纯走到现在是多么的不容易,两人便轮流抱着他往前走,也不知这孩子吃什么长得,看上去软软香香一小只,抱在怀里才发现好沉!

    贺纶对娇气的贺纯很是不满,命他下来自己走。

    别看贺纯素日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很是怕贺纶板起脸对他说话。

    最终他妥协了,不让姐姐们抱,一路哭着追在后面。

    而紫煜堂内,皇上终于被婉贵妃破了功,二人正滚做一团,赛过活神仙。主子在里面荒唐,身为主子的奴才,司礼监秉笔大太监王耀中只好抱着拂尘亲自在堂外等候,一见着打远走来的漂亮少年少女们老脸立时笑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老奴这厢给各位小主子们请安了!”他身份摆在这里,自是不会像那些小内侍一样挨个三叩九拜的,而这些小主子们哪一个又不想巴结他,岂能真让一把年纪的他一揖到底,所以这腰才弯了一半就被贺缨拦住,虚扶一把。

    “王公公不必多礼。我等多日不见父皇,甚是挂念,烦劳王公公前去通传一声。”

    “嘿哟。”王耀中笑道,“老奴斗胆请各位殿下稍等片刻,这不婉贵妃的折腰舞才舞了一半嘛,难得皇上起一回雅兴,殿下们不妨就此喝杯茶,洗洗风尘如何?”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皆笑笑不语,任由王耀中安排人端茶倒水在偏殿里伺候。

    茶过半盏,贺纶勾唇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向贺缄,“曲袖折腰舞,宁妃娘娘也算后继有人了。”

    当年婉贵妃不过一介洗脚婢,而宁妃色衰爱弛,见这婢子根骨不错,便传授她独门绝技曲袖折腰舞,一举获幸,至今荣宠不衰,只可惜宁妃最终还是败了,并非败在婉贵妃不听话,而是败在她那臭名昭著的“醋性”上。

    男人喜欢你,你就是打翻了全世界的醋缸那都是可爱,是迷人的小性子,反之,就是作死。

    前十三年,宁妃醋的阖宫上下,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后面三年,成功醋死了自己。那三年,长春宫几乎与冷宫无异,据说宁妃至死手里还握着十五岁那年第一见到皇上时,皇上为她簪的花儿。

    他提这一茬,无疑是在贺缄心口戳了一刀子!

    贺缄缓缓放下茶盏,一瞬不瞬望着笑吟吟的贺纶。

    他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从母妃去世后才深刻起来。

    若说贺缨恨他,他尚且认了,因为母妃……确实掐尖,对元后多有不敬。可是贺纶,到底凭什么?

    贺纶与他并排而坐,两人相视低语的样子令人看不出半分硝烟。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九岁那年我生过一场重病?”贺纶闲适道。

    贺缄怔了怔,好像有这回事,但印象不深。

    “我的外祖父、舅舅乃至表哥,皆对凤梨过敏,母后怀疑我也是这样,因此从小到大都将我护的好好的;可是三哥你喜欢,”贺纶低沉道,“因为你喜欢,所有人就都要喜欢,连御膳房的人都喜欢做,他们瞒着母后做了凤梨糕点,下人又不尽心,掺进了我的食盒,我从未吃过那东西,又裹着玫瑰酱,一时很难分辨,于是全吃了……”

    贺纶笑吟吟看着贺缄。

    他都快死了,可是母后乃至舅舅却因为忌惮徐子厚而不得不忍气吞声。

    贺缄心中一凛,微微攥紧了手心。

    贺纶若无其事的玩转着杯盖,“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变成当初的我。”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喜欢的东西,因为贺缄也喜欢,从而不得不放弃。

    他贵为嫡子,却要处处忍让一个贱妾生的儿子,凭什么?

    贺纶问贺缄,“你试过被人夺走心头好的感受吗?应该还没吧,毕竟我还不知你真正的心头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