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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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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然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根本就没扔。

    谢青寄是故意的。

    他想起什么,跪在沙滩上乱摸,终于翻出被谢青寄扔在地上的硬币吊坠,看样子想故技重施,也这样折腾他一回。

    手腕被谢青寄死死抓着,二人几乎是要扭打在一起,谢然面色铁青,是下了真力气在挣扎,以前都是他让着,谢青寄还真以为这个当哥的拿他没有办法了?

    “谢然!”

    谢青寄两条钢筋般的胳膊用力箍住谢然,像是焊在他身上,谁来都不能撼动分毫。谢然被这毫无保留的一抱束缚住,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掉在脖颈中,顺着流到背上。

    谢然抬头,挣扎的动作随着谢青寄抽噎的动作变小,突然间忍无可忍,不敢用力回抱谢青寄,只能虚虚把人一圈,五指紧紧攥着对方的衣服,突起的指节几乎是泛着青白色。

    他疲惫地看着漆黑的夜幕,心想谢青寄今天晚上流的眼泪,要比他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都多。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想清楚,高考后要给我一个答案,我会好好考试,不会再为任何人迁就。”

    对方总是波澜不惊的语调终于有一丝起伏,恶狠狠地说着威胁的话,可又有哪个是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去威胁的。

    他家谢青寄真的是独一份。

    “如果你真的决定放弃我,我报志愿会选个离你远的地方,你一辈子都别想看见我。你知道我说得到就做得到。”

    “我已经告诉妈了,我跟她说我这辈子不会结婚,你担心的事情我都会去解决,我会像你证明有些事情是可以被改变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是相信我一次,还是就甘愿这样一辈子了。”

    他几乎是发着狠说完,被谢然逼的什么理智道德像是小时候堆在沙地上的城堡,浪打过来后只剩个摇摇欲坠的底座,现在被谢然这样妥协似的一抱,谢青寄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接着发泄似的,谢青寄低头一口狠狠咬住谢然的肩膀,嘴里尝到些腥味也不撒口,就要是谢然痛,就是让他记住现在这一刻。

    这已经是谢青寄数不清第几次咬人,他好像真的对谢然有泄不完的气和撒不完的怨。

    谢然浓眉拧着,只感觉胳膊上那块被咬住的地方要被牙给穿透,他想骂人,还疼得一动也不敢动,就怕肩膀上的肉被谢青寄给咬下来。

    他们从头发到裤脚没有一处不往下滴水,被海风吹得抱在一起发抖,谢然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上辈子折腾谢青寄的那点功夫,都在今天被变本加厉地折腾回来。

    然而就算要报复,就算是恨,谢青寄也只舍得咬上一口,一尝到血味就意犹未尽地撒嘴。他低头看着谢然衬衣上渐渐渗出的血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又掺杂着些终于报复到谢然的快慰。

    谢青寄恨恨地盯着他。

    谢然眼巴巴道:“咬了咬了,骂也骂了……”他勾着手去偷拿被谢青寄攥在手里的佛珠,谢青寄却冷着脸抬手一避,谢然什么都没抢到,手里的硬币还被反手拽走了。

    最后那枚硬币吊坠被谢青寄戴在谢然脖子里,与之而来的还有谢青寄落在上面的吻,他隔着一枚硬币亲吻谢然的锁骨。谢然总觉得这个吻的归处不明,不应该吻在这里,但当被谢青寄又一次抱住的时候,谢然想他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在海边的夜晚。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谢青寄先是绕到卧室去看了一下王雪新,见她抱着小乔睡得正熟,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放心。谢然不敢放水洗澡,只把上衣脱了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在自己房间简单用湿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沙。

    谢青寄还有半个月就高考,是真的没有时间精力再分心,自那晚和谢然下达过正式通牒以后,二人就默契地没再讨论这件事情。

    谢然过了几天才去补电话卡和新手机,一开机,就收到了谢文斌的短信,约他出来吃饭,谢然假装没看见,把那条短信删了。

    他盯着屏幕上的日期总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事情,这股怪异的感觉不是来自谢文斌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短信,而是这个时间节点令谢然感到不安。

    谢青寄做过的卷子堆在桌角,王雪新准备在高考结束后拿去卖废品,看着卷头刚劲有力的字迹,谢然猛地一怔,身体慢慢坐直。

    上辈子这个时候谢青寄的学校发生了一起高三学生跳楼事件。该生最后被救了下来,可却在一个礼拜后死在了家中,据说是拿削笔刀割腕自杀的。

    那天晚上,谢青寄信誓旦旦地说有些事情可以被改变,他会向自己证明。

    谢然再也坐不住,抓起车钥匙往学校开。

    消防车拉着警报从街道正中央呼啸而过,往来车辆都自觉往边上停靠为其让路,那刺眼的红光搅得人心神不宁暗自唏嘘,果真印证了谢然的猜想。

    越往学校方向走就越堵,最后谢然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跑着去。

    消防气垫早已铺好,无关人员都被拦在警戒线外,隐约听到父母的哭喊声和救援人员拿着大喇叭喊话。谢然一米八的身高终于发挥优势,是不怎么费力地寻找着谢青寄的身影。然而听到最多的就是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

    他们有的抱着胳膊还在仰头张望,有的拉着同伴毫无顾忌地讨论,语气惋惜而又不解,可仔细听来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激动。

    这重压之下的枯燥无聊高三生活像滩死水般,此刻终于被一桩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激起些许水花。

    就在这时,讨论声突然被中断,人群不约而同发出声惊呼,谢然面色一变,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天台边缘。

    他身穿校服,一边和对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跳楼学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回头看着他。

    谢然心跳一下就停止了。

    那个人是谢青寄。

    谢然推开人群就往里冲,吸进来的气抵不了喘出去的,肺像是被人拿刀割开,呼吸一下都是剧痛,可他依然不敢停歇,三步并至两步一口气不停爬上顶楼。

    推开顶层消防门时正遇上惊险一幕,只见谢青寄半个身体扑在外面,双手死死拽着那个悬在空中双腿乱踢的学生,消防人员死死拽着谢青寄腰间的安全绳,扑过去帮忙把人拉上来。

    谢青寄咬牙苦撑时额角青筋眨眼间暴起,某一瞬间只感觉自己的手腕要断了,他手里坠着一个近一百五十斤的成年男人,几乎是靠腰力卡在栏杆上。

    等到被救援人员拉上来时才敢松了手中的力道,谢青寄胳膊一痛,被人攥的生疼,抬头一看,居然是谢然。

    他英俊的面容因焦急担心而显得有些扭曲,嘴里不断喊着弟弟的名字。

    谢青寄定了定神,直到被扶起,才发现自己脚有些软。消防员们开始善后工作,那名学生也被父母搀扶上救护车拉往医院,谢然怕他磕着碰着,非得让他跟着一起去检查一下。

    谢然的脸一路都很白,是被吓得,直到医生亲口保证他的弟弟没什么大碍,脸色才有所好转。

    医院走廊内,谢然满脸后怕,狠狠推了把谢青寄的肩膀,凶道:“你不要命了?逞什么能,这么多消防员都在有你什么事情,你上辈子当警察还不够这辈子救人上瘾了是吧。”

    谢青寄没吭声,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不知道他今天死不了吗?你不是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去管这个闲事。”

    谢青寄镇定道:“他太警惕了,根本不让人靠近,我和他关系不错,他不抵触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身上有安全措施的。”

    谢然都要气笑了。

    他快要被折腾到神经衰弱,火还没发完,谢青寄却把他丢下,抬脚往住院部走,跳楼的学生叫刘嘉,找过去的时候跳楼的家长正在病房门口站着和医生说话。

    夫妻俩互相扶着,哭得直不起腰。

    “从不知道刘嘉的压力这么大,在家里表现都好好的,平时也很活泼开朗,没有什么异常啊,怎么会做出来自杀这样的事情,我们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谢青寄脚步一顿,脸上失神一瞬,谢然自杀那天也表现的十分平常。

    刘嘉的父亲抬头,看到谢青寄,认出是帮助消防员救下自己儿子的人,架着老婆走过来想要道谢。

    谢然追上来,强势地把谢青寄护在身后,看起来不是太高兴,毕竟是对方父母的失职害自己弟弟陷入危险。

    可谢青寄却直接越过谢然,朝对方父母认真叮嘱,虽然人救下来了,但不能掉以轻心,这几天可能还会再有自杀举动,要把家里的利器都收起来。

    谢然一怔,回头看向谢青寄。

    他的弟弟满脸固执,反复强调着一个礼拜内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

    刘嘉父母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压力这么大,好好的为什么自杀……他刚才嘴里一直跟我们道歉,说觉得让我们失望了,还说他一死我们就会忘了他,就能解脱了。”

    一旁站着的谢然再听不下去,每句话都令他回忆起那段痛不欲生的时期,他让王雪新失望了,他一死她们就能安全了。这种情绪甚至在自杀一次后也没有缓和,在最开始重生的那几天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我去抽根烟。”

    看着哥哥落荒而逃的背影,谢青寄又跟对方父母反复交待,追着谢然一路来到医院的天台。

    这个人的肩膀很宽,背影看起来总是很可靠,好像只要谢然在,天就塌不了,从谢青寄记事起他身边就没有爸爸,担任着父亲角色的只有谢然。

    他是一直仰着头,追逐着谢然的背影长大的。

    谢然知道弟弟找了过来,但他没有回头,抬头看着近乎是红粉色的天空以及那和烈焰一般的晚霞。最深处的天空是深蓝色,说明那边已经黑下来,鸟从那边飞过,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群,向着这片还能看见太阳的地方飞。

    “小谢,你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死在今天,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你救他这一次,他还是想着去死,总是会找机会自杀。”

    他和谢然都很清楚这个学生上辈子的结局,不同于谢青寄与他同校同班,除了新闻报道,谢然的判断更多是基于自身经历,他了解这种人的心态。

    谢青寄轻声道:“是做不了什么,但总要试试,如果今天我的所作所为可以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那是不是说明妈的事情也可以被改变?如果妈活下来,她和爸那边我想办法解决,你会勇敢一点吗谢然?”

    谢然狠狠闭了下眼睛,一下就说不出话。

    他和谢青寄总有常人难以比拟的默契,从看到谢青寄出现在天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自我蹉跎的内心终于忍不住跟着谢青寄的话不切实际地设想父母的祝福理解。

    谢然在这短暂的一两秒钟里做了场白日梦。

    他心被撕扯着,无法消解不甘与侥幸,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地狡辩:这或许真的是他和谢青寄的最后一次机会。

    “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恨我……”

    谢然看着谢青寄,终于问出这句话。

    谢青寄一顿,心想怎么能不恨,但对于谢然,他的感情比恨复杂多了。

    “他刚才对他父母说,只要他一死,家人就会解脱,就会忘记一切,其实不是这样的。”

    “死了以后东西还在,回到家后看到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碗筷,什么都在,但人就是回不来了。或许可以把你的东西扔掉,换一个新家也是办法,但都无法抹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每个共同认识的朋友都会问一句你去哪里了,怎么最近看不到你。这时候一个人的存在又会被提醒一遍,无数遍,永远都忘不掉。”

    做梦的时候是谢然,吃饭的时候也是谢然,发呆的时候也是这个人,谢青寄的恨是对自己的悔恨,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曾无数次在梦到谢然后扪心自问,他的哥哥在跳下去的两三分钟前在想什么,会不会害怕,后悔,甚至是一点点留恋。如果身边有人陪着你,还会做这样一个决定吗?

    谢青寄控制不住地朝谢然走去。

    一向态度强硬满身伪装的人终于被软化,谢然察觉到谢青寄的靠近,他的身体被弟弟轻轻扳过,抬头看着跟他纠缠了两辈子的人。

    谢青寄微微侧头,挡住了远处越落越低的太阳,他的睫毛长而浓密,朝谢然倾身,又在还有一定距离时停下。

    “我要亲你了谢然,你要接受吗?”

    谢青寄近在咫尺,二人呼吸交融。

    他一开始垂眸盯着谢然的嘴唇,又改为盯着他的眼睛,看着谢然眼中的挣扎犹豫逐渐归于平静,给足了对方时间拒绝这个迟到了近三年的亲吻。

    可谢然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后退。

    谢青寄俊美的五官在他面前逐渐放大,谢然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这一刻他心中闪过无数问题,王雪新会接受他和谢青寄吗,她能像小马一样活下来吗?

    ……这个活下来的代价,是他、谢青寄、谢婵、又或是谢文斌?

    就在谢青寄要亲下来的时候,谢然突然出声:“小谢,起风了。”

    谢青寄一顿。

    这是他们的母亲王雪新最爱说的一句话。转移话题的时候说起风了,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时候也说起风了,甚至是在她死后,谢文斌发酒疯的那一夜也是又哭又笑着,说小谢,起风了,你妈回来了。

    谢然在提醒他两人未来要面对的,由母亲带来的爱的苦难。

    “我知道。”

    谢青寄的呢喃声尽在耳边:“可是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是吗。”

    “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怎么回来的,我许愿了谢然……”谢青寄抵住谢然的额头,轻声道:“我给自己过了个生日,跟你许了一样的愿望,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这是谢然重生后第一次过生日许下的愿望,也是上辈子的谢青寄最后一个愿望。

    这个从六岁起被妈妈打了一巴掌后再也不肯过生日的固执少年,在走投无路绝望至极之际,终于将希望寄托于虚无。

    他第一次为自己买了生日蛋糕,却再无一人为他庆祝,坐在那个物是人非的家里,他用尽了一切寻找谢然的办法,可依然等不回他的哥哥,一切布置还停留在谢然死去的那一天。

    谢青寄总是心想:万一呢,万一哪天谢然回来了。

    一个不信鬼神没有信仰的人突然变成了最虔诚的教徒,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因为早就没有什么可失去。在蜡烛燃尽,火光将熄之际,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试一试吧,万一呢。

    希望时间可以倒流。

    谢青寄想要再见谢然一面。

    迟到的吻终于落下来,那一刻似乎天也彻底黑了。

    吻住的不止是此时此刻被他抱着的谢然,谢青寄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令他永远追忆回味的早上,他在犹豫着停下脚步时选择了回头看谢然一眼,吻去了对方眼中的落寞遗憾。

    两人的眼泪混在一起,谢青寄搂着谢然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揉,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脖子不给任何退缩的机会。

    二人紧紧贴着,谢然一开始并不回应,等尝到谢青寄的眼泪,突然发疯一般回吻过去,他两只手抱着谢青寄,强势地撬开对方的嘴唇,两条舌头你挣我夺,都在彼此的嘴中尝到丝丝血腥味。

    谢然都要喘不上气了还抱着谢青寄不撒手,几乎要站不稳,都在竭力把对方往自己怀里按,差点摔倒了才分开。

    谢青寄低头看到谢然嘴唇上有血,他伸手一抹,发现对方嘴上并无破口,那估计就是谢然把他的嘴唇给咬烂了——这个人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亲吻结束后总是会下意识咬他的一口。

    但他一点都察觉不到痛意。

    他看着谢然,苦涩道:“……现在解脱了。”

    谢然一顿,再一次吻了去。

    谢青寄被抱着,感受着谢然掺杂着愧疚和爱意的亲吻,他知道谢然再也不会离开他。

    两人发丝飞动,在太阳彻底落过地平线的那一刻密不可分地抱住对方。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