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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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厅里,王宵猎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天边的夕阳。

    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经过了荆门和黄天荡之战,金军不敢再大规模渡江,宋金战争进入了战略相持的阶段。广设镇抚使,脑子清醒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长久之计。

    在设镇抚使的几路,朝廷能够控制的地方非常少。占据地方的不是土豪,就是溃兵,还有一部分是摄官。现在天下盗匪如麻,朝廷兵力不足,只能够设镇抚使,把这些地方实力派限制在较小地域。等朝廷喘过气来,再慢慢一一剿除。

    自己的地盘在最前线,只能设为镇抚使。换个地方,或许朝廷舍不得自己这支兵马。

    原有八州军,一下变成了四州,四州的地盘怎么养得起大军?想到这里,王宵猎眯起眼睛。

    陈与义走过来,低声道:“观察,听秦编修话里的意思,分裂地方,让镇抚使地盘不能过大,是朝廷的意思。朝廷如此做,对我们着实不利!”

    王宵猎道:“这是明摆着,防止地方实力过于强大,威胁朝廷,才不许镇抚使地盘超过五州。周围解潜管五州军,为什么?因为地瘠民贫,五州军的人户比不了起其他地方两三州。此事不必多想,朝廷的意图是明摆着的。我们要做的,是想一想怎么应对。”

    陈与义沉默了一会,才道:“朝廷诏旨纵有疏忽之处,我们做臣子的也只有奉命而行。”

    王宵猎看了看陈与义,道:“如果今年秋天,金军来攻邓州,又该如何?金军先攻河南府,我们帮是不帮?攻蔡州,我又该不该派兵前去?参议,多想一想。”

    陈与义叹了口气,脸色灰白。

    朝廷的意图是什么,陈与义当然明白。可自己是臣子,不能违背朝廷命令,只能遵从。偏偏自己是王宵猎的参议官,属于被压制的势力,夹在中间着实为难。

    正在这时,陈求道急急进来。见王宵猎和陈与义站在那里,道:“观察,对朝廷设镇抚使,你如何看?在我看来,镇抚使的地盘过于小了,难当金军!”

    王宵猎道:“设镇抚使的地方都是朝廷力不能及之处。地方军队实力强了,朝廷一样担心。若不是如此,又何必搞镇抚使的把戏!”

    陈求道低头想了一会,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唉,似观察这般,一年两次立大功,正要尽心报国的时候,却把地盘缩小一半,又如何心甘!”

    王宵猎看看陈求道,又看看陈与义。想了想,道:“秦编修一路上辛苦,早早歇息了。晚上左右无事,我这里备些酒菜,此事我们详议。”

    陈求道和陈与义听了圣旨,都觉得左右为难。听了王宵猎的话,自然无异议。

    院子里,王宵猎三人坐在银杏树下。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陈求道道:“观察年初救陕州,几个月后又救荆门,立下了多少大功!天下若有几位观察这样的大将,金虏必然不敢南下!正该给观察升官晋职,于朝廷出力的时候,设什么镇抚使!”

    陈与义道:“襄邓与朝廷隔着湖北诸路,千里之遥,又怎么能放心?此时天下哪位大将,能够手握五万大军?若在两浙路附近倒也罢了,朝廷分而制之,偏偏在京西——”

    陈求道道:“陕西路的曲端,同样手握重兵。张枢密抚谕陕西,登台拜将,人人称赞!”

    王宵猎喝了一杯酒,看着天上慢慢出来的斜月。过了一会,才道:“朝廷没有大军,便就有这样的难处。地方没有大军,挡不住金军南犯。有了大军,又怕威胁朝廷。这个时候,就需要官家有决断,统合属下的力量。若是做不到,图然内耗。”

    陈与义摇头:“多少人劝官家驻陛鄂州,上承川陕,下接江南。官家只是不肯。”

    作为皇帝,赵构的一大问题,就是在需要他做出决断,团结属下力量的时候他做不到。由于赵构自己的几万亲兵,经过了苗刘兵变,再经过金军渡江紧追,消耗殆尽。赵构身边没有信得过的大军,对于外面的大军便不信任。

    三人默默饮了一会酒。陈求道道:“观察,若我去复州,你欲如何?”

    王宵猎沉声道:“从汝州到襄阳府,现在这支大军练兵不易。现在初有规模,不可能分给任何其他官员。还有,地方残破,收拾成现在样子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又怎么好放手?”

    陈求道叹了一口气。道:“我随观察时间不长,道理却明白。身边没有军队,这镇抚使当不得。可朝廷诏旨在这里,又不好直接拒绝。”

    王宵猎点了点头,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朝廷任命的镇抚使,大多都是不稳定的地方,许多只是虚名而已。京西和湖北还好,淮南许多地方的镇抚使实际上都无法上任。境内要么有盗匪,要么金军不远,只能保守山寨。

    饮了几杯酒,陈求道道:“我想来想去,不能去复州。什么镇抚使我们不去管,还是按照先前那样做事就好了。汪提刑本来就知蔡州,也没有什么变化。”

    陈与义道:“朝廷的诏在这里,难道我们抗旨不遵?”

    陈求道摇了摇头:“设镇抚使本就是安抚大军,我和汪提刑都没有军队,安抚什么?现在治下有八州军,许多事情刚刚开头,正是要做大事的时候,怎么能分开?分开了,仅凭四州府,如何养大军?”

    王宵猎道:“仅有四州府,连现在的五万大军都养不起。若不是在荆门军抢了金军的物资,现在我还要头痛官员的俸禄。八州军都如此艰难,不必说四州了。”

    说到这里,王宵猎断然道:“我们这里与朝廷隔着湖北路,路程遥远,朝廷不可能事事皆知。过几日等汪提刑来,我们再商议。金虏南犯,天下离乱,我们起大军本就是外抗金虏,内救黎民!自己的荣华富贵又何必放在心上!不管朝廷的意图是什么,保住大军,保住与金军作战的能力最重要!”

    陈求道和陈与义点了点头。过了一会,陈与义道:“如何跟秦编修说?”

    王宵猎道:“秦编修只是传旨,跟他说了有什么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事不必说,我们只按自己所想的行事即可!”

    陈求道和陈与义点了点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陈求道知道,自己手中没有兵,什么随、郢州镇抚使就当不得真。自己真去了,手下的将士和官员都是王宵猎任命,谁管自己?这几个月在襄阳和大家建立起的关系,也一朝全休。

    朝廷的意图很明确,王宵猎的地盘过大,需要分开。镇抚使相当于唐朝的藩镇,一个藩镇有八州的地盘,数万大军,哪里还会理朝廷?只是一纸敕命,是无法分裂王宵猎的。

    饮到半夜,陈救道和陈与义回去歇息。王宵猎坐在书房里,一个人出神。

    今年自己连立两功,朝廷自然极为重视。但自己是勤王军出身,与赵构没有任何交集。等到困难的时候过去,自己的军队便就被盯上了。

    在这个时候,五万大军并不是非常大的数字。不说陕西的曲端手中大军,荆湖、江西的群盗号称数十万大军的不在少数。当然,朝廷知道正规军的兵数,知道这些数字不靠谱。但谁又知道王宵猎的数万大军靠不靠谱?还是占的地盘太大,八州之地,而且稳固,朝廷必然会猜忌。

    陈求道和汪若海不能上任镇抚使,朝廷会如何做呢?想了许久,王宵猎摇了摇头。实际上朝廷什么也做不了。离的太远,朝廷的实力又太弱,对自己这些地方实力派实际毫无办法。

    第266章军校

    歇息了一夜,秦梓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用过早饭,请王宵猎和陈求道到官厅议事。

    行礼如仪,王宵猎和陈求道分别落座。

    秦梓道:“月初,范相公为宰相,建言诸大将当分镇各地,才有此诏。这是学唐时藩镇之法,让大将守地方,国家无外敌之忧。王观察今年连立两功,是难得的大将。有人建言,当招观察赴行在,别有任用。范相公言,现在京西诸州府,全赖观察大军守护,不可轻动。”

    王宵猎拱手行礼:“范相公说的是。”

    秦梓道:“范相公是襄阳人,还有族属在老家。听闻他们欲要去投奔相公,不知是否有此事?”

    王宵猎道:“有的。前些日子为阵亡的将士做法会,我去了鹿门寺。寺里有不少逃难的北方士人官员,其中就有范相公的族人。”

    秦梓点了点头。道:“我临行之前,范相公托我照看族人。若是有想南下而道路不通的,尽量施以援手。既然他们在鹿门寺就好办了。观察可以派人,送他们去两浙投奔相公。”

    王宵猎称是。

    范宗尹是襄阳邓城人,宣和年间进士。金人南下围开封,范宗尹是重要的主和派官员。金人掳二帝北返,立张邦昌,范宗尹为右谏议大夫。为张邦昌所派,作为使节去南京应天府,敦促赵构即帝位。因为范宗尹力主与金人议和,反对李纲为宰相,被贬出了朝廷。去年,被召到行在任中书舍人,很快升为御史中丞、参政。本月初吕颐浩被排挤出了朝廷,范宗尹以三十一岁的年纪为相,为本朝最年轻的宰相。

    从范宗尹的经历可以看出,赵构一直在寻找一个主和派的宰相,协助处理朝政。秦桧回到朝廷,与赵构可以说是情投意和。现在秦桧没有回国,正是范宗尹志得意满的时候。

    说了几句闲话,秦梓道:“由邓州到洛阳,我记得是过鲁山关,经过汝州。翟观察在伊阳县的凤牛山寨,是不是也要走鲁山关?道路可太平?”

    王宵猎道:“从鲁山县的汤池可以去凤牛山寨,不过路程远了,而且山路难行。最方便的是从内乡县,经山路到栾川县再到凤牛山寨。我这里与翟观察公文往来,都是如此走。”

    秦梓点了点头,在那里想了一会。栾川已经不属于京西路,而属于陕西路的虢州。年初王宵猎援陕州,已经把这条路走熟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走合不合适。

    翟兴在凤牛山寨,威胁西京洛阳,对金军是非常大的威胁。特别是在赵构南渡,天下到处都吃败仗的时候,翟家兄弟多次立功,在朝廷中的地位很重要。所以此次秦梓北来,赵构要他必须面见翟兴,当面封赏。给的封赐,实际比王宵猎还多。

    详细问了附近地理,又问了汪若海何时会到襄阳,王宵猎和陈求道便告辞出来。

    出了官厅,陈求道道:“看秦编修的样子,我们接不接圣旨,如何处置,他也不太关心。”

    王宵猎道:“镇抚使类比藩镇。圣旨还特意提到,立有大功可以世袭。这么好的条件,有几个舍得放弃?在朝廷的眼里,只怕认为人人争先恐后。”

    陈求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依照宋朝的惯例,还有封赠的人来看,只怕此事没那么顺利。更不要说,既然类比藩镇,那就少不了藩镇之间的杀伐。手里没有军队,这官职实在没太大意思。

    秦梓回到自己住处,坐在桌边,不由叹了口气。这一路走过来,哪里看不出官员实际对封的镇抚使并不太感兴趣。与去淮南和湖北南部的官员不同,自己这一路,除了王宵猎,面对的主要是以前的政府官员。这些人对政治敏感,自然明白,封镇抚使不是好事,许多人甚至不快。

    封镇抚使的地方,经么处于前线,要么被金军打烂,朝廷一时之间力不能及。真是好事,怎么朝廷的重要官员没有封镇抚使的?怎么朝廷控制住的地方,不封镇抚使?

    从昨天到今天,秦梓看得出来,不管是王宵猎还是陈求道,对此事都比较冷淡。甚至看陈求道话里的意思,并不想到复州去。作为钦差,秦梓不想多管,也没有精力多管。自己只要把圣旨送到,后续怎么做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进入德安府,秦梓就发现与其他地方不同。与鄂州等地相比,德安府更稳定,百姓生活平定。等进了随州,这种感觉更回强烈。到了襄阳,才发现这里安定繁荣,两浙没有哪个地方能比上这里。以襄阳为中心的数百里内,秦梓觉得没有必要设镇抚使。

    想到这里,秦梓无奈地摇了摇头。一项政策,怎么能事事兼顾呢?

    王宵猎回到书房,坐在案边出了一会神。吩咐士卒,把陈与义叫了过来。

    陈与义进书房行礼。王宵猎吩咐他在一边坐了。

    上了茶。陈与义道:“观察叫下官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王宵猎道:“陈运使不愿到复州任镇抚使,此事便就没有大碍,没有必要把心思花在这上面。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军中要整顿,还有要正式设立军校。”

    “军校?这是什么?”

    王宵猎道:“我们扩军,是要求新兵进新兵营,军官则要培训。这个培训军官的地方,以后就叫作军校。为何称为军校?实际上是学前些年的学院,增设学科,专门培养军官。”

    陈与义点了点头。又问:“军中培养将领,一向都是选自卒伍,又何必专门设学校?”

    王宵猎道:“我们现在选的军官,实际出自平民。如果不教他们,他们怎么知道如何带兵?以前朝廷也有子弟弓马所,有殿前诸班直,算是某种类型的军校。参议,我们设的学校,与以前的州学县学皆不同。要针对专门的知识,选专门的教师,进行教援。从学校里学成出来,就基本要吧做某件事了。比如军校里出来,就能做基本的军官。”

    说到这里,王宵猎加重了语气:“学校跟以前的教学不同,这一点必须要让学生明白,也要让教师明白。以前朝廷选拔人才,最主要是科举。文官还好,武举却没有大用。原因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军官不适合用科举的形式来选拔。一旦设立了军校,武举也就取消,以后军官就要全从这里来。”

    陈与义道:“那若士卒战场立功,如何提拔?”

    王宵猎道:“只要有机会,一样要送到军校里来学习。学得成了,才可升为军官。如若不然,立功就只记功勋,发放赏赐,而不能升军官!”

    陈与义愣了一下,想反驳,却又不知道反驳什么。

    王宵猎道:“接下来的全军整顿,这是重要的一项。你要提早安排。”

    陈与义称诺。

    王宵猎道:“其实岂止是军校,其余的许多技术类,也都可以设专门学校。罢了,此事等会子发行之后,再慢慢详议。”

    发行了会了,设立了银行,社会发展就慢慢进入正轨。王宵猎的规划里,各种各样的学校也该提上日程。要保证只要愿学,就可以进学校。学校里学得好,就有一个职位。

    第267章合则利

    汪若海到了襄阳城,径直来见王宵猎。

    书房里,王宵猎和汪若海相对而座。王宵猎请了茶,道:“提刑一路辛苦。”

    汪若海道:“岂敢。观察,我路上听人说,朝廷新设镇抚使。现在治下分成三路,我单管一路。不知是也不是?”

    王宵猎点头:“不错。我管襄阳、汝、唐、邓三州一府,陈求道管随、郢二州,提刑则是蔡州、信阳军。境内除提举茶盐官外,其余监司一并撤销!军政、民政,一切由镇抚使决定。”

    汪若海叹了口气:“朝廷此举,是因为镇抚使的权力太大,怕观察治下州县太多,实力太强,朝廷不好控制啊。不过只剩四州府,如何养得大军?”

    王宵猎道:“朝廷此举,无非还是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而已。”

    汪若海连连摇头:“不能外抗金虏,又何来安内?今年荆湖、江西动荡,不就是金虏渡江,攻破了州县,让地方没了管束吗?唉,朝廷如此做,抗金何日是头?”

    王宵猎沉默了一会。道:“其实道理都懂。朝廷设镇抚使,为了什么,又有几个人不明白?毋庸讳言,有人看着权力大了,或者看着可以世袭,难免心动。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当一回事。但最重要的,不是懂,而是怎么做。朝廷的目的,是限制各个地方实力派于一地,哪怕降低了抗金的力量。”

    汪若海点了点头:“观察说的不错,关键是看怎么做。不知陈运使意下如何?”

    王宵猎道:“运使手下没兵,不想去随州。”

    汪若海道:“如此我就明白了。”

    说完,没有多待,汪若海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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