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将军令 > 第 1 章

第 1 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开始,全无征兆。

    **************

    “……命陈则铭为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官从五品,即日起上任,钦此!”

    陈家老小二十余人大气也不敢喘,恭恭敬敬拜过,那宣旨的老太监笑吟吟双手托起黄锻玉轴,“老大人,还请收好。”

    左右妻妾搀扶之下,陈睹颤巍巍起身,接过圣旨堆笑道:“韩公公辛苦了,还请入内喝杯茶。”说着,微微侧头,妻子会意,忙入了后堂打点银两。

    陈睹曾做过二品官员,虽然是早已因病告老,那老太监却还得尊称他声大人。多年卧病之后,原本早已经不再见客,然今日圣上亲笔下旨御封其子,皇恩浩荡,哪敢不亲出迎接。

    韩公公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怪笑道:“不必了,皇上还等着我回旨呢,叫陈公子即刻随我去吧,圣上催得急,早一时便是一时。”

    陈睹心中奇怪,朝中传闻这韩公公历来以贪闻名,今日居然连到手的好处也不要了。这么一想,无端端有些忐忑,试探道:“公公不如先行,犬子行李收拾好后再……”

    韩公公皱眉道:“老大人年纪大了,怕是耳力不好。咱家说过了,是圣上旨意,谁敢拖延。”

    陈睹回身去看,幼子陈则铭正跪在身后,面上一片茫然之色。

    陈睹子嗣甚少,前两个都是女儿,到了五十上下,方生了一子,爱若珍宝。这孩子剑眉星目,五官端正,说不出的神气,自小又爱舞刀弄枪,好听那些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故事。十几年过去,渐渐长成猿臂蜂腰,英俊威武的小伙,打小便立志想驰骋疆场,戎马一生,活生生已经是评书中一幅白袍小将的样子。

    去年武科得了些功名,更加是意气风发,合着几位趣味相投的官宦之后,每日里出城骑射,好不惬意。谁能料到如今却喜从天降,真封了官衔,就要上任入仕。

    虽然说,侍卫亲军军营离府邸并不远,但一想到幼子少不经事,独身应对那暗流汹涌的官场,难免有些挫折,真是说不出的挂心不舍,偏偏却又是做父母阻挡不了的。

    陈睹凝目看了片刻,心中暗叹口气,转身对韩公公道:“如此,却请公公稍等片刻,待犬子收拾些贴身衣物,即跟公公前去面圣。”

    正逢陈夫人端着银两出来,陈睹接过那银盘,低头伸手端上,“区区薄礼,还请公公笑纳。”

    韩公公面色稍霁,捏着兰花指点在那堆银锭上,笑道:“老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不过是为皇上跑趟腿,哪里收得了这么多银子。”

    陈睹笑道:“侍卫亲军与宫中常有往来,犬子愚钝,日后在军中也要仰仗公公多费心了。”韩公公道,“哪里哪里。”想了片刻,挥手道“去吧,公子和夫人老大人且多说些贴心话,以后要回家可不这么容易了。”

    陈睹突然醒起,低声道:“对了,公公,下官还有一事不明。”

    韩公公点着银两道:“大人但说无妨。”

    陈睹面色微微凝重,“犬子虽然有些功名在身,可到底不曾任官,此番圣上怎么会突然间……委以重任?”

    韩公公笑道:“这却要问你家公子了。前几日,他可曾到城南梨花坡打过猎?”

    陈睹回身,沉声道:“则铭,回公公话。”

    陈则铭上前两步,低头答道:“确实去过。”他虽然自小倍受宠爱,却是礼数周全,稳重内敛,一看便是陈睹严加管教的结果。

    韩公公拍手笑道,“是啦,那一日皇上微服外出,赶巧看见令公子,在众人中如同鹤立鸡群,不但骑术一流,那招百步穿杨,更是让万岁回宫后还赞叹了半日。说如此人才,怎么不用。这不,今日就着咱家下诏来了。”

    陈睹这才解惑,松了一大口气,朝儿子轻轻笑了一笑。

    **************

    陈则铭中武进士时,曾远远跪在殿下见过小皇帝。

    少年天子的年纪也应该跟陈则铭相差无几,可高高在上的俯视中已经隐隐透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也许那就叫做天威。

    宫中寂静。

    韩公公的脚步停了,陈则铭亦停下。韩公公回头,嘱咐:“叫你名字再进来。”陈则铭见他神色郑重,不由敛了心神,点点头。

    韩公公进了门,听他一直显得尖利刺耳的声音也收敛了不少,“万岁,人到了。”

    屋中微见回声,足见屋内空旷,却久久不见人答话。

    陈则铭垂头候在门外,正暗自疑惑,突闻声起:“宣陈则铭晋见——”那声音如利刃般突然刺破了飞檐翘角上那片宁静的天空,让人不由一惊。

    陈则铭迈过高高的门槛,撩袍跪下,三呼万岁。

    头顶上没有反应,陈则铭只得继续伏地不动,他能感觉来自阶上的目光盯着自己打量了半晌,龙椅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开口。

    静静的殿上落针可闻,莫非是无人。陈则铭余光撇过,两侧隔丈许便见一双靴子,站着侍卫,只是众人都无声无息。凝重的氛围让人仿佛置身宗庙之中。

    隔了片刻,天子终于道:“好。”不见起伏,听不出喜怒,只听得出满满的居高临下。

    陈则铭呆怔着不动,心道好什么。

    直到韩公公扯了他一把,他转过头一看,韩公公朝他直使眼色,低声道,“傻愣着干什么,走啊。”才恍然,这便算完了。

    出了那殿门,才觉身上湿腻,陈则铭伸手往颈后一摸,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汗。

    2、陈则铭的运气实在是好,好到常人难比。

    不过是圣上的惊鸿一瞥,他便平地青云,得到了都虞侯这个无数军人可望不可及的位置。但他心中直犯虚,就如同砌房屋没打过地基,洪水来了一冲便会垮,自己从无功绩,亦无战果,何德何能在这个位置上安稳地呆下去呢。

    这么想的不只他一人,他入军营后,同僚的怠慢,下属的懒散,上司的轻视表明这个问题大家都想到了,只是皇帝金口御封,无人敢明说而已。但他们可以选择忽视他,皇朝大律上没规定过众人都得重视一个从五品的都虞侯。

    于是陈则铭在这从五品的官位上坐得并不舒服,同僚们的冷淡和排挤,只因为他与他们不同,他的履历,他的行为,他的得志,都得不到这些在沙场奋战过的军人的认同。

    军营里是用实力说话的。这实力可以是战绩,可以是关系,但这些陈则铭都没有。

    于是这生活便有些如坐针毡的味道。

    陈则铭默然不语。

    他在等待,等待有一天能如同自小所梦想的一般,上战场,立战功,驱强敌,一鸣惊人成为众人心目中的英雄。他一直磨砺自己,为的便是那一天。

    他渴望能单独再见皇帝一面,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仍未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但知遇之恩让他对那个人有种奇特的亲近感。也许万岁还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是这么想。

    但此后数月,皇帝却象是忘了自己一手提拔的这个人的存在。

    陈则铭每十二就有六天领兵在宫中宿卫,但他任的是外班,守的是朝门,离皇帝上朝或者休息的地方都远得很。

    这一日,正值他休沐,却在军不曾回府,忽听兵士闹哄哄来报,说是在街上有兄弟与殿前司的人打将了起来,还有两名兵士让人给抓住了,非要侍卫亲军有头脸的来领人。闯祸的士兵不敢上报,想到陈则铭刚入营,根基不稳,平日里似乎是为人最和气,便找上门来求助。

    陈则铭赶到闹事处,远远见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坐在二楼窗口,端杯凭栏望下瞧,两人都是隔老远便看到对方,不知为何相互审视了片刻。

    隐约听酒楼里传出哄闹笑声,兵士指着那人道:“大人,就是他们,带着人无端端找我们麻烦。”

    陈则铭抬头,那人微笑,朝他举举杯,那是个年轻男子,五官算不上非常出色,眉目间若有若无带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陈则铭微一沉吟,举步上楼,那楼下果然被砸了个稀烂,桌椅碗筷碎了满地,店中客人早已跑光。

    “来者何人?”刚上楼便有士兵喝。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陈则铭沉声道,说着冷冷扫视一周。

    来者居然官衔不小,那些兵士都有些吃惊,面面相觑了片刻,被陈则铭气势所逼,慢慢退开。

    那人在士兵身后,也不起身,听到这话居然也无动于衷,反喝了一杯。

    自家两名下属被捆在柱上,见陈则铭前来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陈则铭看他们一眼,也不开口,转眼看着那年轻军官,“属下斗殴,你身为上司,毫不制止反倒助恶,罪加一等,还不快报上名来。”

    那年轻军官似乎吃了一惊,懒懒笑道:“侍卫亲军都虞侯如今兼掌殿前司了么?”

    陈则铭看着他,隔了片刻道:“报上姓名!”

    年轻军官不以为然地一笑,起身挥手道:“走。”那些兵士瞥着陈则铭,都忍不住笑起来,纷纷跟上那男子。

    两人错身而过,年轻军官笑声截然而止,却是陈则铭忽退,仍是挡在他身前,阻挡了他去路。

    两人对视片刻,年轻军官嘴角微扬,:“你想怎么样?”

    陈则铭道:“军法通管三衙!姓名!”话音未落,年轻军官突然飞身而起,扬脚便朝他面目踹去。

    这一招又急又狠,那脚瞬间已到他面前,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陈则铭矮身一扭,居然险险避过那招,骤然伸手,抓住对方脚踝,便要将他扯下来。那年轻军官一惊,却也是变招极快,双手刚扑地,另一只脚已朝他手腕处踢来,陈则铭不得不撤手。

    那军官鱼跃而起,眼中发亮直瞧着陈则铭,陈则铭收回手,两人猛然间敌逢对手,都有些惊讶。

    静了片刻,军官笑容再起,转身便走,陈则铭一怔,不解其意。

    那些士兵纷纷大叫:“杨大人,杨大人……”

    那军官摆手道:“保不住你们了,各自珍重吧。”说罢果真扬长而去。

    那些士兵见状不妙,居然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更有人早将那被绑两人解了下来,道:“其实也就绑了片刻,没打也没杀,犯不着兴师动众……”

    那被绑两人也跪下求情,军中早有号令,私下斗殴者,杖七十,基本上挨过之后,身体不好的便一命呜呼了。真要较真,侍卫亲军中诸人也逃不过。

    陈则铭也觉得此刑太重,见对方立马示弱,哭笑不得,只得挥手,“下不为例。”那些兵士纷纷谢过,陈则铭道:“对了,刚刚那人是谁?”

    一名军士道:“他是我们指挥使,叫杨梁。”

    陈则铭先是见他武功不凡,有些惊讶,后见他丢下众人而走,便有些鄙夷。道:“这样的上司倒也少见。”

    那军士听他这话,看着他不由微露讶色。

    隔了几日,正当值,忽有人来宣,说皇上宣陈则铭御书房即刻觐见。陈则铭难遏惊喜,跟从而去。

    到了御书房,听有人在房中道:“且看这人如何?”这声音却有些耳熟。

    陈则铭不敢多想,入内跪下三呼万岁。

    皇帝道:“爱卿,你却来看这张弓。”说着有人捧着一张黑色角弓,端到他面前,一双手修长瘦削,陈则铭谢恩抬头,顺着那手看上去,不由怔住。

    眼前那张脸上的笑容依旧懒散,微带嘲弄般看着他,面前居然是前两日方交过手的杨梁。

    见陈则铭良久不动,皇帝不耐道:“爱卿,怎么了?”陈则铭方才猛醒,恭敬双手接弓。

    3、那弓入手冰冷沉重,陈则铭仔细看了看,正待开口,忽闻皇帝在桌后笑道:“杨梁,听说前几日你在街上又打了一架。”

    陈则铭一怔,不觉握紧了弓身。

    杨梁转身道:“陛下果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微臣知罪了。”他的语气不够认真,也远不如陈则铭恭敬。皇帝看起来却并不在意,面对他的时候,皇帝象是换了一个人,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陈则铭只觉浑身冰凉,这才明白那军士当时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古怪。

    这杨梁品级虽然不高,却显是皇上宠臣,是以那日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在官场中本来举步唯艰,却无意中又树了个大大的强敌。

    皇帝微微一笑,看了看陈则铭,道:“陈爱卿,你看这弓如何?”

    之后自己是如何应答,陈则铭记得并不清楚,但他至少看出了皇帝与杨梁两人之间关系亲密,他不懂皇帝召见自己的原因,难道只为了鉴赏这张弓吗?

    临走时,皇帝无意叹道:“我真没想到陈家公子是这么个性子……”陈则铭不知褒贬,只能默然不语,杨梁朝他诡秘地笑了笑。

    离开御书房,杨梁朝他拱拱手,“陈大人,在下想请教一个问题。”

    陈则铭看着他,杨梁似乎看不见他的反感,接着道:“假如下次再有缘遇到,大人还有心情管这门子闲事吗?”

    陈则铭紧紧抿着嘴,如标枪般笔直站着,冷冷看了杨梁半晌,终于开口一字字道,“军,法,通管三衙。”

    杨梁露出惊讶的表情,看了他片刻,却笑起来:“好一副牛脾气。”

    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陈则铭明白自己的官运大概是到头了,万岁那句话透露出的似乎是某种失望。为什么失望陈则铭并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对几乎没有人脉的自己而言,这份失望也许是致命的。

    自己做的并没错,只是在这里,这些都不适合。

    他按部就班的做的自己份内的事情,并不心平气和地等待着,等待有一天,调令下达。

    那一夜,恰巧他当值,下属急报皇帝震怒,急宣当值将官觐见。

    忐忑之余,他赶了过去。却见皇帝站在重彩的玄华门下,一身锦袍,黑压压一地埋头跪拜的人当中,他一人独立如鹤立鸡群,冷冷看着他急奔而来。

    “臣陈则铭叩见万岁。”

    他单膝跪下,恭顺低头。

    “你是怎么带兵的!”冷冰冰的话劈面而来,“朕偶然来查,居然玄华门无人!!”

    陈则铭侧头,身旁兵士低声道:“是方才有人报墙外有人影,疑是有人闯宫,兄弟们都追过去了,一时没留人。”陈则铭还不及答话,皇帝却是耳尖听到了,冷笑道:“有人闯宫,你这当值官却不知道?”

    陈则铭心知今日一劫难过,今日这事说大了,是玩忽职守,往小了说,其实也不过布置失当。但皇帝似是正在气头上,自己辩解也未必会听,只得道:“是臣一时失察,请万岁降罪。”

    皇帝环视一周,怒道:“急什么,你当然有罪!这宫中防守如此脆弱,我却还不知,侍卫亲军每年军饷数十万两银子,却全养了些饭桶!今日当值兵士连你一起每人十鞭,再交刑部。今日起此等玩忽职守之事,均严加追究。”

    陈则铭心中一震,见皇帝转身便要起驾回宫,数月来的那一口闷气突然自胸中升起,禁不住大声道:“万岁!”

    皇帝停步,陈则铭抬头:“此事乃臣一人之过,自当一人承当,请陛下饶过诸多当值卫士。”众人都有些吃惊看他。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道:“……你一人承当?”他声音颤抖,似乎极其激动。

    陈则铭叩首道:“是。”

    皇帝点头,“好,好啊,真跟当年一模一样。”说罢伸出手,旁边早有太监知心知意递过马鞭,皇帝持鞭在手,缓缓转身,指着陈则铭一字字道:“脱去盔甲。”

    陈则铭怔住,难道便在此地用刑?与法不合啊?

    皇帝面无表情看着他,眼中有股奇特的怒气。陈则铭静了片刻,抬手取下头盔。

    众人都无声,看着他脱去盔甲,铁制盔甲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却也打不破这片沉默。

    马鞭高高扬起,带着“啪”地一声脆响凶狠地落下来,陈则铭背向皇帝,身体不为人觉察的颤抖了一下。白色中衣上立刻渗出一条血痕,渐渐扩散。

    皇帝又举起了马鞭,他高举的手臂宣告着他难遏的愤怒,然而他愤怒的是什么。

    十鞭过后,皇帝将鞭子扔给身旁太监。

    陈则铭背依然挺得笔直,但却显然已经有些僵硬,他微微垂首,汗珠从额头顺着睫毛再落到地上。背上鲜红的血迹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皇帝道:“今日当值兵士每人十鞭,再交刑部。都虞侯也一样。对了,刚刚这十鞭是我赏的,不算在内。”

    陈则铭浑身一震,双手紧握,隔了片刻,终于渐渐松开。

    皇帝看着他低垂的头,笑了笑:“这十鞭是告诉你,不要随便出头。朕下命令,不是用来给你们讨价还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