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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衣冠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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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福愕然,有时真不明白这丫头想的啥,这么难得露脸出头的机会,搁别人头上不得乐死啊,偏到了她这儿,跟上法场砍头一般。

    这丫头跟大老爷前头那档子事儿,府里如今谁还不知道,这人都是大老爷的了,出去能嫁什么男人,便这丫头一身厨艺,到底还是个女人,女人莫不求一个好归宿,前头之所以倒霉,估计也是大姨娘从中作梗,如今正好有了机会,若重新让大老爷瞧上,说不准府里就多了位五姨娘,所以刚才忙着来给安然道喜,哪想这丫头竟然宁可装晕,也不去。

    安福真有些想不明白了,有心劝劝她,可这当口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她自己都不想出头,强求也没用,叹了口气,叫了两个仆妇过来扶着安然回去歇着,自己扭身去回大老爷。

    安然被抬回自己的小院,等两个仆妇走了,刚要松口气,听见门响了一声,以为大老爷不死心,又叫安福来传自己了,忙躺下闭上眼装晕,却听见干娘的笑声,忙一咕噜爬起来:“娘还笑,差点儿没吓死我。”

    柳大娘给她顺了顺头发,叹了口气:“总这么避着也不是法儿,如今你成了大厨房的人,那几个姨娘背后不定怎么想呢,昨儿莲儿还过来寻我说了半天不咸不淡的话,话里话外的扫听你怎么学的厨艺,说你之前连烧水都能烫着,听她的话头,估摸是月姑娘让她来的,你如今是老爷子的徒弟,娘倒不怕月姑娘跟莲儿,却担心这只是个开头,咱们府里这几位姨娘,别瞧在大老爷跟前,一个比着一个性子好,底下没一个善茬儿,要不然,赶早赎身出去吧,也图个拎清,这事儿娘想了些日子了,今儿正好也问问你的意思。”

    安然叹了口气:“我也是想出去,昨儿去寻了丁守财,本来他答应的好好,赎身银子都给他了,不想,今儿却生出变故,说大老爷哪儿发了话,近些日子,府里各处的人都不许动。”

    柳大娘一惊:“大老爷自来不管下头的事儿,怎忽下了这么个令,莫不是冲着你来的,可是你得罪了什么人?”

    安然苦笑一声:“若说得罪,这些日子也就跟安子和有些磕碰。”

    柳大娘愣了愣:“安子和?安记酒楼的大管事,上回不还跟你逛市集呢吗,听你大哥说,是个极和气的,娘还想着是不是对你意呢。”

    安然哼了一声:“便对我有意,也不是好意,娘快别提他了,提起他我就一肚子火,娘也不用太担心,便他想为难我,有我师傅跟两位师兄,他也不能拿我如何,大不了再在府里再待上一段日子罢了。”

    柳大娘点点头:“倒不想他是这么个人,你说的是,男人哪有长性,不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吗,新鲜一阵儿,见你不理他也就过去了,尤其,他又是大管事,估摸过些日子就撂开手了。”安然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转过天一早,安然去了师傅的小院,刚进去就见师傅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打太极呢,当厨子必须有个健康的身体,所以锻炼至关重要,师傅的锻炼法子就是打太极。

    林杏儿曾经说过,太极拳暗合阴阳五行变化与中医的经络学,是集合古代导引吐纳为一体的拳法,只不过那女人嫌节奏太慢,并且没什么攻击力,所以才选择形意拳。看得出来,师傅这套太极拳,颇有造诣,整套打下来,刚柔并济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安然看了一会儿,见师傅快打完了,去屋里捧了师傅的手把壶出来,大师兄已经泡好了茶,等师傅收势站定,递了过去。

    老爷子接在手里喝了一口,看着她笑眯眯的道:“师傅可是听说,你这丫头昨儿露脸了。”

    安然笑了,扶着师傅坐在椅子上,才道:“若不是师傅指点,别说露脸,怕是要出丑了呢。”

    见大师兄从灶房端了早饭出来,不禁愧疚的道:“没想师傅起的这般早,安然来的晚了,倒劳动大师兄做早饭。”

    大师兄敲了她的额头一下:“一顿早饭罢了,还能累着师兄不成,再说,如今天热,师傅也吃不了多少,去把粥端出来,一会儿吃了饭跟师兄好好说说,昨儿让逍遥侯都称赞的那两道御膳,樱桃肉还好说,那道镶银芽却极难,就连师兄我也只见师傅做过一次,自己未亲手试过呢。”

    安然端了粥出来:“其实也不难,只是太费功夫,也不见得多好吃,想来这道菜之所以列在御膳上,就因这个费功夫的劲儿,能突显皇家尊贵罢了,吃个豆芽菜哪用如此费事儿。”

    一句话说的老爷子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真是聪明,可不是,这道菜刁钻非常,说道口味却真提不上,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盘豆芽菜罢了,这般做倒不如直接炒一盘端上来,更得真味,如今的御膳为了讨好皇上,越来越追求费时费力,却不知,如此精工细作早已偏离了菜的本味,不知所云了,故此,师傅以前最不耐烦做这些,不过,那道樱桃肉倒是正经御膳,逍遥侯也是有名的嘴刁,能入他的嘴,还让他赞了一声,丫头,你这手艺能出师了。”

    安然不依了:“我才跟师傅学了几天,还差着远呢。”

    老爷子:“你这丫头有悟性,能琢磨,肯吃苦又勤力,占了这几样,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师傅老了,能教你的,也不过是过去这些年积下的经验罢了,真正的手艺,还得你自己以后慢慢琢磨领悟。”

    说着顿了顿:“不过,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厨子,除了刚师傅说的这些,还有一样格外重要,就是见识,安府才有多大,冀州府才多大,整个大燕,从江南到漠北,从草原到冰山,有多少州府,多少人,多少江河大川,高山密林,每个地方老百姓的口味吃食都不一样,每个地方都有它独特的食材与烹饪手法,所以咱们厨子也才有南北之分。”

    摇摇头:“其实啊,这都是厨子自己给自己分的,便地方不同,食材不同,口味不同,若能到哪儿都能烹制出一桌美味佳肴,这才是真正的厨子,丫头,师傅知道你心大,心大好,想成为真正的厨子,心小了可不行,有机会就出去吧,不管哪儿都行,只要走出去,也不一定非要什么有名的大馆子,什么名厨,哪怕不起眼的乡村野店,随便的一盘卤味儿,也会给你不一样的领悟,便是皇宫里那些美轮美奂的御膳,说到底也是来自民间,所以,老百姓才是真正的大厨。”

    师傅的话就仿佛醍醐灌顶,让安然顿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之前虽也想出去走走,却有些迷茫,不知该去哪儿?该做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出去,去寻找补充安记食单的机缘,但没有一个既定的方向,师傅的话就如指路明灯,让安然彻底明白过来。

    不用想去哪儿?做什么?只要出去,行遍万里自然会有收获,女人行走不便,可以扮成男装,便没银子也不怕,只手里拿着厨刀,还怕没饭吃吗。

    想通透了,安然倒不着急了,也不再想方设法的存钱,钱再多也有用完的时候,还是指望手艺更靠谱。

    定了心思,安然就等着安子和忘了自己,到时就能赎身出去,去增广见闻,去领悟一个真正大厨该具备的东西。

    安然相信,安子和不会跟自己这么个丫头耗太久,他又不缺女人,不过,开头几天安然依然有些忐忑,毕竟那男人看起来有些小肚鸡肠,怕他记仇,一计不成再生二计。忐忑了几天,都格外平静,慢慢才放了心。

    端午过去,天就更热起来,在大厨房还好,那天招待了逍遥侯之后,府里便消停了下来。安然那两道得到逍遥侯肯定的御膳出手之后,再也没人敢小看她,尤其大厨房的人,很是恭敬,寻常菜肴根本不会让她上灶。

    但,最近这些日子,却有些奇怪,大老爷不折腾着请客摆宴了,却也没跟往年似的,住到城外的庄子上避暑,仍在府里猫着,也不知想的什么,一日三餐都交给了大厨房,还指名让安然做。

    安然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后来越来越发现不对头,府里也渐渐有了风言风语,传到安然耳朵里的版本是大老爷看上她了,要收房,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就连大厨房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透着那么暧昧。

    安然本来还不当回事儿,可这天忽然大姨娘使了丫头来请她,就由不得她不想了。自己跟大姨娘那点儿恩怨,可是由来已久,前头恨不能弄死自己呢,这忽然客客气气的来请自己,真让安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来的丫头是安然旧日相好的姐妹,这话是那个叫安翠的丫头自己说的,实际上,安然对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是她自己说,就算碰上,安然也不知道她是谁。

    对于她说的什么旧日相好的姐妹,安然是坚决不信的,当初自己被发落到外厨房的时候,怎不见有什么相好的姐妹,如今倒蹦了出来,背后还有大姨娘那么个主子,能按什么好心就怪了。

    所以,跟安翠来兰院的一路,安然都谨慎防备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安翠问什么就答什么,说起过去的事儿一口咬定不记得了,完全无视安翠极力讨好自己,拼命找话题叙旧的行为,谁知这丫头安的什么心。

    眼瞅到了兰院,安翠终于忍不住了,站在院门口盯着安然,眼里都闪烁着泪光。可怜之极:”安然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当初大姨娘发落你的时候,没帮你一把,可你也知道大姨娘的脾气,我那时若替你求情,说不定,大姨娘寻人牙子把你卖了也未可知,你这么个模样儿,真要是落到人牙子手里,不定就卖到那些腌攒地儿去了,连身子的清白都保不住,倒不如在外厨房,好歹还是府里的人,等有机会,说不定就回来了,你瞧,如今可不让我猜着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就别装不认识我了成不。”

    安然暗暗冷笑,心说,这安府的后宅里还真是人才济济啊,这么个小丫头都能把戏演的入木三分,若自己仍是过去那个傻不拉几的丫头,估摸这会儿肯定感动的稀里哗啦,然后,继续把这丫头当成知心姐妹一般,让人阴了都不知道。

    见识了安翠的演戏水准,安然忽然有种直觉,没准之前的自己,也不像别人说的那么不堪,好歹在兰院当了几年差,便再傻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便有这样的心思,若没有旁人推波助澜,恐怕也不敢贸然行事,然后被阴了一道,怕不止大姨娘一个人要收拾自己,这些兰院的丫头也没一个清白的。

    安然的目光落在安翠有些平凡的五官上,忽然就明白了,跟安翠一比,自己真算相当好看,五官,身段儿,都不是安翠能比的。

    即便安翠这样的丫头,天天守着望着一个男人,眼瞅着大姨娘锦衣玉食,再想想她自己,日子长了,没心思也生出心思来了,有了心思,第一件事恐怕就是除掉情敌,所以姿色出众的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而大姨娘大概早看自己不顺眼了,于是将计就计,便有了自己爬床被发落的事儿。

    虽然一切还未证实,但安然直觉,自己猜的*不离十,而,今天大姨娘找自己来,莫非真像这几天外头说的,大老爷看上自己了?

    想到此,安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若是真的,岂不是没出虎穴又入狼窝吗,安子和哪儿还没料理明白呢,又惹上一个渣到无底线的大老爷,就算自己心有七窍,恐怕也难应付过去。

    大老爷的性子就从前头山柳的事儿就能知道,简直就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主儿,在他眼里,丫头的命都不叫事儿,更何况身子了,肯定还觉看上自己,是自己八辈子也求不来的福气呢,最要命的,他是安府最大的主子,手段通天,这样的男人,可比安子和难对付的多。

    如果真看上自己,哪会容自己拒绝,估计直接霸王硬上弓,就把自己办了,自己难道还能像对付安子和一般把他踹出去不成。

    再说,安子和一个读书的秀才都有那样的身手,大老爷就更不用说了,收拾自己简直不要太轻松,自己反抗,说不定还会勾起渣男的恶趣味,更来劲儿了也未可知。

    真要到了那种境地,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呢,越想越怕,哪还有心思看安翠演戏,直接道:“我真忘了,过去的事一点儿都记不得,不止你,连我自己是谁?叫什么?都是听柳大娘说才知道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外厨房的人,她们都是知道的。”

    安翠愣了愣,心里虽仍犹豫,可见安然言之凿凿,加上她的确跟变了个人似的,便信了几分,刚在大厨房瞧见她,不是眉眼儿还跟过去一样,差点儿都没敢认了。

    即便眉眼一样,可站在那儿,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人,过去的安然模样儿好,又爱打扮,便是安府丫头的衣裳都是一个样儿,穿在她身上也变了,她会特意把衫子改瘦,穿在身上紧紧裹着身子,腰带也系的紧,越发显出两只高耸的奶,子,细软的腰肢,走起路来扭腰摆臀,比三姨娘跟红棉还能勾男人,天生就是个狐狸精。

    可如今的安然呢?安翠儿忍不住暗暗打量她一遭,身上这件衣裳自己认得,当初安然给大姨娘发落到外厨房的时候,她的那些首饰衣裳都让自己几个瓜分了,就塞给她两身旧衣裳,她身上这身还是自己的,边儿上都磨毛了,裙子下摆还让火烫了个窟窿,虽说用同色的布补了,仔细瞧还是能瞧出来的。

    莫说,她如今顶了大厨房的一火大厨,便是大厨房的杂役,也有的是油水可捞,手里断不会少了钱使,以她之前的性子,不定要打扮的怎么花枝招展呢,如今却穿着这么身旧衣裳,虽洗的干净,却着实有些寒酸。

    头发更是梳的简单,一根大辫子,连根儿鲜亮的头绳都没有,镯子,戒指,坠子一样首饰都没有,脸上更是干净,这哪儿还是过去的狐狸精,半点儿妖娆气都不见。

    可就是这样的安然,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一头浓密的头发乌黑发亮,梳成一条发辫垂在肩头,清清爽爽却让人移不开目光。

    安翠心里不免嫉恨,倒没想到这丫头落那么个下场,仍有翻身的一天,而且,这一回真入了大老爷的眼,若成了姨娘,想起当初的事儿,能有自己的好儿吗。

    就为这个,安翠这几天都没睡好觉,今儿这一路才不停试探,就是想探听明白了,到底安然是真忘了还是糊弄自己呢,如今看来像真的,倒暗暗松了口气,假意叹了口气:“我还总想着过去咱们一起的事儿呢,不想你竟忘了。”

    说着,进了大姨娘的兰院,兰院不大,却小巧精致,安然注意到院子里种了两颗石榴,看起来不像年头长了,看那植株大小,倒像新栽的,若是长了几年的,如今刚过端午,正是榴花胜火的时候,却并不见开花,只一片青绿的石榴叶有些蔫头耷拉脑的,倒成了这个小院的一大败笔,想来是为了取石榴多子的意思,特意栽的。

    院子中间有个大水缸,支棱处几只荷叶,才添了几分生机,安然就站在水缸旁边候着安翠进去通报。

    还是早上,日头不怎么晒,安然侧头往缸里看了看,见有几条大肚子金鱼,正在荷径间摇头摆尾的嬉戏,看起来很是欢乐,一点儿不觉得在缸里有什么不好,就像廊下笼子里那只红头的雀鸟,叽叽喳喳蹦来蹦去,用清脆婉转的叫声来取悦主人,一点儿也不向往笼子外的天空,。

    缸中鱼,笼中鸟,跟这后宅里的女人们相得益彰,也不能说是对是错,只是追求不同罢了。

    大姨娘隔着碧纱窗瞧院子里水缸旁立着的丫头,就这么瞅着,心里都堵得慌,这才几个月,本以为这辈子都会待在泥里的丫头,一眨眼的功夫就翻身了,竟然还成了大厨房的大厨。

    凭着厨艺得了侯爷赞赏,也入了爷的眼,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正不知先打狼还是先驱虎呢,林子里又钻出个豹子来,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次就把这丫头收拾死,也就没有如今的后患了。

    想着,侧头问安翠:“你试了她不曾?是真忘了还是糊弄人呢?这丫头可是个狐狸精,莫不是为了勾引大老爷,使出的招数吧。”

    安翠忙道:“瞧着像是真忘了,而且,跟之前的完全就是两个人,隔着碧纱窗瞧不真切,一会儿她进来,姨娘就知道了,也就眉眼儿一样,其他倒像换了个人,奴婢这么瞧着都觉生疏呢。”

    大姨娘点点头:“,你去让她进来吧。”

    安翠眨眨眼,低声道:“大姨娘真算替老爷收了他啊,大老爷哪儿不是没发话吗,大姨娘这般,若老爷并无此意,岂不弄巧成拙。”

    大姨娘哼了一声:“这事宜早不宜晚,真等爷发话,还有我什么事儿,况且,安然是我这儿出去的丫头,大老爷既然有意,我若装糊涂,这个好儿让别人卖了,还不叫那几个贱人笑话死,至于大老爷的意思,还用问吗,这几日哪天不是从大厨房要菜,还点名让这丫头做,大老爷这心思便没说出来,谁又不知呢,再有,最近几日府里风言风语传的厉害,大老爷什么秉性,若不是真有此意,哪容得府里这么传,行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去把她叫进来就是,有件事我想了这些日子都没想明白,今儿正好她来了,倒要问个底细。”安翠应着出去。

    安然等了这么大会儿子,虽说早上日头不烈,晒这么半天,也出了一身汗,心说这位大姨娘果然名不虚传,这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不成,若不是卖身契在府里,谁耐烦跟这种无聊的女人纠缠,这么多心机手段,干点儿什么不好,都用在争男人上头了,末了,还是个侍妾,真不知图什么。

    跟着安翠进了外间,余光扫见炕边儿上靠着个白皙丰腴的女人,估摸是大姨娘,微微蹲身:“安然给大姨娘请安。”

    安然刚蹲下,不妨炕上的女人就走了下来,近前一伸手把自己扶了起来,端详她半晌儿,异常亲热的道:“倒真是瘦多了,可见受了苦,你这丫头的性子怎这般倔,当日,我也不过一气之下发落了你,想着让你知错罢了,你若肯跟我说句软话儿,或是求我一求,便念在咱们主仆这些年的情份,也断不会让你受这些罪的。”

    安然目光闪了闪,不禁瞄了安翠一眼,心说,瞧见没这位才是高手,一见面就把过去的事儿都点出来了,合着,过去发落自己,根本不是大姨娘这个主子无情,是自己这个当丫头的性子太倔,不知道求她。

    两句话过来,就把事儿圆过去了,别管心里怎么想,嘴里却仍念着主仆的情份,而且,不等自己开口,就把两人的关系定在了主仆上,这无疑对大姨娘大有好处,若自己真跟了大老爷,与大姨娘是主仆关系,岂不比她低了一等吗。

    这份心机着实厉害,可惜找错了对手,自己根本没想跟她争男人,她的这些心机也就白费了。

    想到此,安然开口:“大姨娘言重了,安然是死过一回的人,活过来那天就跟自己发了誓,不管过去安然是什么人?发生过什么?既然忘了就忘了吧,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从那天起,安然就当自己重活了,后得师傅眷顾,收为关门弟子,如今安然只想学好手艺,当一个好厨子,至于其他,安然不在意。”

    安然一句话,令气氛有些僵下来,显然,大姨娘未想到安然会如此不给面子,有心要恼,可一想,这丫头早不是当初兰院的丫头,也不是外厨房的杂役,她是府里的大厨,也不像过去一般没根儿没叶,她背后的可是那位当过御厨的郑老爷子,大老爷都得敬着的人。

    正因如此,这丫头才一开口就把郑老爷子搬了出来,有郑老爷子挡着,自己断然不敢为难她,倒不想,才几个月,那个就知道勾男人的蠢丫头,竟有了这般心计,也变相告诉自己,她早不是自己的丫头了,更不是主仆,她是府里的大厨,便自己是姨娘也得客气些。大姨娘只觉一口气正卡在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别提多难受了。

    到底是个有城府的女人,僵持不过片刻,便笑了起来,跟安翠道:“瞧瞧,这才几个月不见,安然这一张嘴,竟如此能说会道起来,知道你拜了个厉害师傅,学了一身好手艺,可再怎么着,终归是个女人,咱们女人可不比他们男人,什么都是虚的,有个好归宿才是正经,你从进府就跟着我,没有爹娘在跟前,这些事儿我不替你想着,谁替你想着,你也别害臊,今儿叫你来,就是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来,咱姐俩坐下说。”

    说着,便要拉安然的手。安然忙往后退了一步,微微躬身:“大厨房如今离不得安然,大姨娘若无要紧事情,安然便先告退了。”说着就要走。

    大姨娘愣了一下,反应却极快,上前两步挡住她的去路,脸上堆出的笑,已有些僵硬,盯着她看了半晌儿,忽的叹了口气:“我知你心里还怨我,只你心里再怨我,也不能耽误了自己的终身的大事不是,便你如今成了府里的大厨,到底也是我兰院的丫头,这件事我若不替你出头,谁还能出头,你莫犯傻,这可是你当初心里盼着的事儿呢,倘若错过,怕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安然心里一跳,暗道,此事若让大姨娘说出来,便再无转圜了,想到此,开口截住她的话:“安然知道大姨娘是菩萨心肠,必是为了安然好,却,安然跟自己发过誓,此生都不嫁人,只一心学手艺。”

    大姨娘愕然,看着半天仍不死心:“你可知我,给出头的是什么人?”

    安然直直望向她,斩钉截铁的道:“不管是何人,安然都是一样的话,安然此生都不嫁。”

    一句话倒把大姨娘的脾气激了出来,不禁冷笑了一声:“可真是出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话是糊弄我呢,还是糊弄你自己,你才多大的丫头就说此生不嫁,莫非还有别的心思不成。”

    安然的耐心用尽:“大姨娘不信也罢,本来这就是安然自己发的誓,跟旁人无干,安然告退。”说着,再不停留,转身就走。

    刚迈出门槛,就听后头大姨娘阴测测的道:“还真是越发不知好歹,真以为自己成了厨子,就一步登天了不成,说到底,还不是个下人。”

    安然停住脚回过头来,看了大姨娘半晌而,忽的笑了起来:“安然虽如今是府里的下人,却不会永远是下人,我会用我自己的能力,让所有人知道,我不是谁的丫头,更不是下人,我是安然。”撂下话,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大姨娘愣怔片刻,良久,方喃喃的道:“安翠,她是安然那丫头吗,怎么我瞧着不像呢。”

    安翠摇摇头:“奴婢瞧着也不像,莫不是鬼上身吧,大姨娘想想,怎么好端端一个连烧水都不会的丫头,就成了大厨呢,还能做出万岁爷才吃的着的御膳,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蹊跷,要不然,请后街姑子庙的花道姑来一趟给瞧瞧,若真有邪祟,也好及早禀明大老爷,除了才好,留在府里终是祸患。”

    一句话提醒了大姨娘,是啊,这丫头如今半点不领自己的情儿,认真要跟自己作对呢,若真让大老爷收了房,以后有自己的好儿吗,倒不如,趁着大老爷还没太上心,想个法子除了她,也省了后头麻烦。

    想到此,暗暗咬了咬牙,跟安翠道:“此事先不要声张,你拿上银子悄悄去姑子庙一趟,找花道姑来我这儿一趟,就说我想在她的庙里做场好事,让她过来商议商议。”

    安翠应着去了不提,且说安然,从兰院回来,真觉着心累,比自己上一天灶还累呢。到了大厨房,又赶上,安福过来说:“大老爷吩咐晌午仍让姑娘做几个菜。”

    安然想到大姨娘,安然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偏还要给他做菜,心里真是一万个不乐意,想了想,问安福:“可吩咐做什么菜?”

    安福摇摇头:“只说让你掂量着,做什么都成。”

    安然点点头,心说,既如此,自己就给他做个应景的菜,红烧猪大肠,爆炒鸡冠子,老母鸡炖王八,再加一个碳烤猪排,正好凑齐了衣冠禽兽。

    安然做得了,安福有些迟疑:“那个,安然丫头,这可都快六月了,天热,你做这几个菜,是不是有些燥,大老爷吃了,不会上火吧。”

    安然笑眯眯的摇摇头:“福叔尽管放心,老母鸡炖甲鱼里放了中药,既补又不会上火,碳烤猪排旁边配了些冰梅苦瓜,最是去火润燥,正适合。”

    安福听了,觉得安然说的甚有道理,也就不再问了,叫人端了上去。

    晚上大老爷没吩咐安然做菜,倒是交代了面案,说要吃素馅包子,安然不禁暗笑,估计是中午油水太大,一顿吃顶了,晚上吃点儿素的清清肠胃,至于明儿?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这一晃半个月都没休息了,安然跟安福说好,明后连着休息两天,收拾收拾自己的小院,再去郊外庄子旁边的水坑里捞自己那把匕首。

    若是别的东西,丢就丢了,那可是自己拜师的时候大师兄给的见面礼,真要弄丢了,往后可没脸见大师兄了。

    转过天一早,先在安福这儿登了记,拿了出府的木牌,却不着急走,早说好儿了今儿德福跟刘喜儿,帮自己垒灶搭棚子,赶着早上凉快干了起来。

    忙活了一天,日头落了才完活,就着一早酱好的猪头肉吃了晚上饭,等德福跟刘喜都回去,安然收拾收拾,才从角门出府。

    对于怎么捞那把匕首,安然真想了些日子,这要是在现代,哪用如此费事儿,凭自己的水性,一猛子扎进去,一会儿就捞上来了。

    可这是古代,虽说哪个水坑地处荒僻,却临着安府的庄子,难保就有人经过,上回安子和不就是。

    要是大白天,自己扎水里捞匕首,让人看见,说不定以为自己是水鬼直接绑起来烧死了,这年头,女人别说游泳了,露个胳膊露个脚都是伤风败俗的大罪过,所以,自己必须慎。

    而且,从那天匕首落尽水里的声音,就能听出,那个水坑可不浅,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两三米深,除了潜下去,没有第二个法子。

    如果要下水,就只能是趁着夜里没人的时候才行,至于捞上来之后怎么办,安然也想过了,如今刚收了麦子,附近有的是麦子垛,找个麦子垛躲一晚上,天一亮城门开了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安然把里外上下都想好了,才开始行动,趁着冀州府关城门之前出了城,就着还有点儿亮,奔着安府的庄子来了。

    走了得有一个时辰,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好在月亮大,能看见道儿,饶过安府的庄子,到了水坑边儿上。

    安然围着水坑转了两圈,回忆那天匕首落的方向,估摸了个大概位置,左右看了看,除了一两声青蛙叫,鬼影子都没一个,便开始脱衣裳,她可不想穿着衣裳下水。

    却也没脱精光,只留了肚兜跟亵裤,怕水里凉,略活动了几下,身子一跃就跳了进去,入水的瞬间,仿佛听见什么人喊了一嗓子。

    安然吓了一跳,忙从水里露出脑袋,往坑边儿看了过去,月亮地里还真是站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冤家路窄的安子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