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可能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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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处。
兰室。
上面讲台放着一只卷轴，长长的滚到地上，雪白的纸张像是铺路的毯子，落在两边座位的中间过道上。苏姑娘躺在卷轴上面，听着一条条蓝家家规被台上的蓝启仁字正腔圆的讲出来，颇有兴致的去看魏无羡的反应。
在座少年个个脸色发青地听着，魏无羡眼神乱飞，飞到一旁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神情是绝非作伪的专注和严肃，露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
前方蓝启仁正好看到他在那走神。想到这厮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怒从心来。他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家规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魏婴！”
魏无羡直觉这是针对他的警告，果不其然，蓝启仁这就点名了。
他配合地站起来，说：“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魏无羡指着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譬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不错，仙门百家的标准都是这个。”苏姑娘虽然说的是赞赏的话语，却又闭上了眼睛，轻声自语，“那灵呢？”
祂又回答了自己:“标准并不准确。”
灵的团体并不大，而多数可以被见到的灵都会被归为“怪”的范围。怪者乃非人之死物所化，但没有生，又何来的死？
灵乃无生命之物所化，没有确切的、可驱动的身体，只有飘荡的“灵魂”和无法行动的本体。
那不就是鬼吗？不是。
鬼可以随便附在什么东西上，只要愿意。而灵的“领地意识”十分强，既对内又对外，对本体的依赖性也更加强。鬼是身体挂了才变成鬼，灵的本体没了就真没了，侥幸活下来也会变成妖怪，而不是最纯粹、最纯洁、能做到无偏向无感情的灵。
祂想到“守序人”林澜，他生前是个人，后来因为一个尝试自愿与兰陵融为了一体，放弃了大量自我，拥有人的思维的同时，他也是兰陵本身。这种，不能算是纯粹的灵，但他纯粹得的确是灵。
当然，灵也不纯粹是无生机的，像是地灵，本体由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交织在一起，领地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是每个地灵的愿景。灵的本体可以有生机，但不会有生命。
生物行动身体是本能，思考要更进一步。而灵运用神智是本能，移动躯体反而要靠着调用力量，像提线木偶那样做出各种动作，而不是自然而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真要说的话，苏姑娘思索着，用个不准确的例子，可能精神触手才是灵的身体罢。
而地灵呢？
地灵当然也是灵。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构成了地灵们的本体。有人才有地灵，没有人的土地是无法诞生地灵的。如果有无人的地域真的生出了某种有神智的东西，那可能便是土地神了。
其实按理来说应该是相反的。神是受人的供奉所以才为神。在苏姑娘看来，地灵的神性相当重，但地灵不是神——会有哪个神把自毁刻入本能呢？
地灵再像神，也不会是神。这是地灵最底层、最根本的认知。
灵，纯粹得像是某种概念。苏姑娘想到这里，轻笑出声，说到底“灵”也只是我们自己依靠直觉定出的范围，严苛又排外，而人类根本连有“灵”——地灵这回事都不知道。就算是孟雅，也只是认为我们是地域的化身，是土地上现在有的人类意识的集合体——
——怎么会呢？
——我们是地域本身，
——我们是活在过去的确定，
——我们是地灵。
——啊不，我不是。
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在苏的思维之外，蓝启仁和魏无羡的对话仍在继续。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魏无羡对答如流，蓝启仁看他基础知识算过关，便提了一个难度：“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暴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这次，魏无羡却没有立刻答出，只是若有所思。
众人见他不答，一下子有点慌了，生怕蓝老头点到自己，一个个用期待的眼神眼巴巴的看着魏无羡。
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他见魏无羡半晌不答，又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苏姑娘:噗。
祂倒不是笑蓝忘记的回答哪里错了，而是:若是何清那边，定是直接灭除，度化镇压反而是没实力才会做的。
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然而苏姑娘直觉不对。这事定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有疑。”
果然。
祂坐起身，饶有兴味的看向魏无羡。只听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回答：“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暴殄天物。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兰室内众人大惊。
蓝忘机终于能转过头来正眼看他，只是眉宇微蹙，神色甚是冷淡。蓝启仁胡子都抖了起来，霍然起身喝道：“不知天高地厚！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继续口出狂言：“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
蓝启仁气得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连忙滚了。
“魏兄他……真的滚了？”众人目瞪口呆。
苏姑娘愣在原地。
祂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们的对话如同炸雷一样，一颗颗放下，祂的思维照单全收，然后任凭他们在心湖里炸出惊涛骇浪。
直到魏无羡出了兰室，苏才反应过来，祂也不用顾及蓝启仁的心情，顺从心的意愿直接追了出去。
魏无羡早就没影了。
……
“后来我找啊找啊，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他。”
“现在在姑苏谁都有可能找到他，唯独你不能。”
蓝霂正在听课挂机，何清处理着两地事务，祂头也不抬的这么回答苏姑娘。
“何清，这不算是重点。”苏叹了口气，“你说，这言论能当真吗？”
作为名门正派，苏很难不对这种言论反感。
但抛开一切，不带情感也不带倾向的去看……好像有那么一点可行性？
“天佑的一切都说不定。”何清又将模拟的宗卷翻过一面，“反正你已经报告上去了……接下来就看大家的想法吧。”
地灵之间有沟通的渠道，当初祁夜就是直接在公共平台喊着“大急！”把大家叫过来歧山的。现在苏也是把这种意外情况传上了平台，是个地灵都看得到。
不说其他的反应如何，何清相当平静。
祂看了看一旁认真听讲的魏落，语气不带起伏:
“这也是他可能的道路。”
云深不知处。
兰室。
上面讲台放着一只卷轴，长长的滚到地上，雪白的纸张像是铺路的毯子，落在两边座位的中间过道上。苏姑娘躺在卷轴上面，听着一条条蓝家家规被台上的蓝启仁字正腔圆的讲出来，颇有兴致的去看魏无羡的反应。
在座少年个个脸色发青地听着，魏无羡眼神乱飞，飞到一旁蓝忘机的侧脸上，见他神情是绝非作伪的专注和严肃，露出了十分吃惊的神色。
前方蓝启仁正好看到他在那走神。想到这厮昨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怒从心来。他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家规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魏婴！”
魏无羡直觉这是针对他的警告，果不其然，蓝启仁这就点名了。
他配合地站起来，说：“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魏无羡指着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譬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不错，仙门百家的标准都是这个。”苏姑娘虽然说的是赞赏的话语，却又闭上了眼睛，轻声自语，“那灵呢？”
祂又回答了自己:“标准并不准确。”
灵的团体并不大，而多数可以被见到的灵都会被归为“怪”的范围。怪者乃非人之死物所化，但没有生，又何来的死？
灵乃无生命之物所化，没有确切的、可驱动的身体，只有飘荡的“灵魂”和无法行动的本体。
那不就是鬼吗？不是。
鬼可以随便附在什么东西上，只要愿意。而灵的“领地意识”十分强，既对内又对外，对本体的依赖性也更加强。鬼是身体挂了才变成鬼，灵的本体没了就真没了，侥幸活下来也会变成妖怪，而不是最纯粹、最纯洁、能做到无偏向无感情的灵。
祂想到“守序人”林澜，他生前是个人，后来因为一个尝试自愿与兰陵融为了一体，放弃了大量自我，拥有人的思维的同时，他也是兰陵本身。这种，不能算是纯粹的灵，但他纯粹得的确是灵。
当然，灵也不纯粹是无生机的，像是地灵，本体由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交织在一起，领地生机勃勃欣欣向荣是每个地灵的愿景。灵的本体可以有生机，但不会有生命。
生物行动身体是本能，思考要更进一步。而灵运用神智是本能，移动躯体反而要靠着调用力量，像提线木偶那样做出各种动作，而不是自然而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真要说的话，苏姑娘思索着，用个不准确的例子，可能精神触手才是灵的身体罢。
而地灵呢？
地灵当然也是灵。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构成了地灵们的本体。有人才有地灵，没有人的土地是无法诞生地灵的。如果有无人的地域真的生出了某种有神智的东西，那可能便是土地神了。
其实按理来说应该是相反的。神是受人的供奉所以才为神。在苏姑娘看来，地灵的神性相当重，但地灵不是神——会有哪个神把自毁刻入本能呢？
地灵再像神，也不会是神。这是地灵最底层、最根本的认知。
灵，纯粹得像是某种概念。苏姑娘想到这里，轻笑出声，说到底“灵”也只是我们自己依靠直觉定出的范围，严苛又排外，而人类根本连有“灵”——地灵这回事都不知道。就算是孟雅，也只是认为我们是地域的化身，是土地上现在有的人类意识的集合体——
——怎么会呢？
——我们是地域本身，
——我们是活在过去的确定，
——我们是地灵。
——啊不，我不是。
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
在苏的思维之外，蓝启仁和魏无羡的对话仍在继续。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魏无羡对答如流，蓝启仁看他基础知识算过关，便提了一个难度：“身为云梦江氏子弟，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者逾百人。横死市井，暴尸七日，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这次，魏无羡却没有立刻答出，只是若有所思。
众人见他不答，一下子有点慌了，生怕蓝老头点到自己，一个个用期待的眼神眼巴巴的看着魏无羡。
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他见魏无羡半晌不答，又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苏姑娘:噗。
祂倒不是笑蓝忘记的回答哪里错了，而是:若是何清那边，定是直接灭除，度化镇压反而是没实力才会做的。
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然而苏姑娘直觉不对。这事定不会就这么结束。
“我有疑。”
果然。
祂坐起身，饶有兴味的看向魏无羡。只听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回答：“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暴殄天物。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兰室内众人大惊。
蓝忘机终于能转过头来正眼看他，只是眉宇微蹙，神色甚是冷淡。蓝启仁胡子都抖了起来，霍然起身喝道：“不知天高地厚！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继续口出狂言：“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
蓝启仁气得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求之不得，连忙滚了。
“魏兄他……真的滚了？”众人目瞪口呆。
苏姑娘愣在原地。
祂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们的对话如同炸雷一样，一颗颗放下，祂的思维照单全收，然后任凭他们在心湖里炸出惊涛骇浪。
直到魏无羡出了兰室，苏才反应过来，祂也不用顾及蓝启仁的心情，顺从心的意愿直接追了出去。
魏无羡早就没影了。
……
“后来我找啊找啊，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他。”
“现在在姑苏谁都有可能找到他，唯独你不能。”
蓝霂正在听课挂机，何清处理着两地事务，祂头也不抬的这么回答苏姑娘。
“何清，这不算是重点。”苏叹了口气，“你说，这言论能当真吗？”
作为名门正派，苏很难不对这种言论反感。
但抛开一切，不带情感也不带倾向的去看……好像有那么一点可行性？
“天佑的一切都说不定。”何清又将模拟的宗卷翻过一面，“反正你已经报告上去了……接下来就看大家的想法吧。”
地灵之间有沟通的渠道，当初祁夜就是直接在公共平台喊着“大急！”把大家叫过来歧山的。现在苏也是把这种意外情况传上了平台，是个地灵都看得到。
不说其他的反应如何，何清相当平静。
祂看了看一旁认真听讲的魏落，语气不带起伏:
“这也是他可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