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帝师 >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金尺一出,威慑八方,效果立竿见影。

    刘瑾被抽得不成人形,只剩半条命,不得不躲入偏室养伤。脑袋消肿之前,十成不会在朱厚照面前出现。

    张永和谷大用见识过杨瓒发威,自己提心不说,更提点高凤翔丘聚等人,自今日之后,说话做事务必要小心,万不可-挑-唆-太子懈怠朝政,更不可随便挑拨是非。

    “若是被抓住,刘瑾那厮就是前车之鉴!”

    被杨侍读抽上一顿,生不如死。

    杨瓒离开后,朱厚照将自己关在寝殿,独对烛火坐到深夜。

    张永谷大用等都被赶出殿外,眼巴巴瞅着紧闭的房门,心中担忧,一夜没敢合眼。第二天都是眼皮浮肿,眼下挂着黑印,满面憔悴。

    相比之下,朱厚照却是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用过早膳,令张永捧来麻布袍,谷大用捧来素翼善冠,配上白玉腰带,悬上玉牌,昂首阔步离开寝殿,登上肩舆。

    啪!啪!啪!

    三声响鞭开道。

    朱厚照挺直背脊,端正神情,坐在舆上,再不见几日前的稚气,反多出几分刚毅。

    鞭响一声接着一声,同时向内廷和外廷宣告,多日不见踪影的太子殿下,终于离开乾清宫,驾临西角门,临朝视事。

    路遇中官宫人或跪伏在地,或面墙回避。谷大用和张永行在舆旁,不觉也挺直腰杆,暗藏几分得意。

    太子殿下的变化,两人看在眼中,记在心中。不约而同记下杨瓒的好,日后定当寻机回报。

    西角门前,朱厚照下舆。

    见到身着素服,头戴乌纱帽,腰束黑角带,足蹬皂靴的三位阁臣,朱厚照上前半步,当先行礼。

    “日前是孤鲁莽轻率,百官忧心,两宫惊扰,孤甚是惭愧。”

    老实认错,态度诚恳,被言官挑剔的玉簪常服也换成银冠衰服,此刻的朱厚照,只可用幡然改途,丹垩一新来形容。

    三位阁臣顿时大感欣慰,钟鼓之色溢于言表。

    “殿下睿智性真,回心向善,臣等不负先帝!”

    刘健三人还礼,声现哽咽。

    朱厚照矩步方行,走进殿中。

    彼时钟鼓不鸣,鞭音不响,两班文武济济跄跄,如海潮席卷般陆续跪倒,拜伏在地。

    “殿下千岁!”

    山呼声中,朱厚照的步履愈发沉稳,威仪彰显,目光坚毅。

    待行至龙椅前,朱厚照转身面对群臣,双手负在身后,凤骨龙姿,神采英拔。

    聚拢在宫城上方的乌云倏然淡去,数道阳光冲出云层,御道上的龙纹似活过来一般,龙鳞闪烁,五爪昂扬。

    立在殿前,耳边如有龙吟破空。

    见到年少稚气,却知错能改的太子,刘健谢迁不禁现出笑意,马文升等老臣多已热泪难掩。

    李东阳直身立起,抬起目光,有刹那间的恍惚。

    这一刻的朱厚照,仿佛让他看到了画像中的太宗皇帝。

    朝参之时,四品以下的朝官无需严格按照职位站立。

    杨瓒手持金尺痛殴-奸-宦-的事迹,经由内阁流至朝中,引来不少赞誉。先时位列翰林院侍讲一侧,今日直被让到翰林院学士刘机身旁。

    距离近了,看得自然更加清楚。

    朱厚照的变化,多少有些出乎杨瓒预料。

    他想过,狠抽刘瑾一顿,朱厚照应该有所醒悟。但万万没有想到,变化会这么大。

    考虑到太子殿下往日的表现,变化能持续多久,着实有待观察。

    满朝文武行礼起身,朱厚照并未坐下,而是立在龙椅前,沉声道:“孤闻百官军民耆老三上表笺,多言天子之孝,祖宗垂业,甚是惭愧。”

    “圣祖开国垂统,传承万世。皇考上宾,遗命孤承嗣江山。顾皇考慈爱,悲戚之情顿涌,哀哀欲绝,至今方殷。”

    “今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奉笺劝进,至而再三,言辞恳切。唯宗社继承,皇考遗命,天位之重实难久悬。虽创钜痛仍,国事不可懈怠,万民福祉不容轻忽。躬不敢固辞,勉从所请。”

    话至此,殿上群臣俱屏息凝神。

    “责钦天监选吉日,兹当祗告天地、宗庙、社稷,继皇帝位。”

    “殿下英明!”

    群臣再拜,殿中山呼之声不绝。

    声音传至殿外,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或持-枪-执戟,或手按长刀,俱单膝跪地。

    日正高起,金色光轮高悬,破开重云,光焰万丈。

    沉寂多日的巷陌街坊渐次有了人声。因天子大行而肃然的京城,重又恢复生机。

    朝参之上,礼部尚书奉上早已拟好的大典仪注。其后,钦天监监正手持笏板,昂声道:“本月十八即是吉日!”

    夜长梦多,大事迅速敲定,群臣才好放心。事有仓促,哪怕不合规矩,也顾不得许多。

    朱厚照下决心要做一个明主。无论是不是三分钟热度,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好歹给群臣吃下一颗定心丸。

    殿下到底年幼,难免有些任性。

    待登上大位,得文武用心辅佐,必能承续万载基业,扛起江山社稷,一统万民,延续先帝清明之治。

    继位之事暂毕,北疆的军情又摆在眼前。

    朱厚照躲在乾清宫这些时日,宣府的快马一匹接着一批驰入京城。

    京城援军已到宣府,暂解万全右卫城之危。

    鞑靼却像是铁了心,久攻不下仍不退兵,不从明朝身上撕下一块肉绝不肯罢休。

    万全右卫攻不下,小王子亲率骑兵绕道,破开柴沟堡墙垣,猛扑保安右卫,直逼天成卫及阳和卫,威-胁-大同府。

    仓促之间,大同副总兵带兵回援,宣府总兵官张俊出城迎战,力图拖住鞑靼主力。镇守宣府太监刘清亲自担任监枪官,东厂探子和锦衣卫组织起火铳队,作为张俊的侧-翼,以供策应。

    最危急时,巡抚都御史李进亲自登上城头,为边军擂鼓。战况胶着不下,更扯下官袍,光着半边膀子,抓起长刀,领着民壮杀出城门。

    这一战,张总兵斩杀一名鞑靼百户,三名骑兵。李御史未有斩获,更添两道伤疤,却让张俊及麾下另眼相看。

    并非所有书生都是“文弱”。

    有胆气上阵,纵不能杀敌,也是条汉子!

    张俊三人齐心协力,总算为大同副总兵争得时,及时回援挡住鞑靼铁蹄。

    然也只是暂时。如若鞑靼继续增兵,单凭现有的兵力,绝对支撑不过五日!

    “军-情-迫在眉睫,请再调京军增援!”

    急报送到,内阁和兵部达成一致,再次从京卫调军。

    大同告急都不见太原有动静,晋王是什么心思,几乎摆在台面上。

    只要朝廷下旨从太原增兵,晋王必会趁机上疏,请恢复王府护卫。

    不答应,显得朝廷不近人情。让藩王守疆却不给兵权,落在世人眼中,难免凉薄。若是答应,王府趁机招兵买马,尾大不掉,即便赶走鞑靼,京城也未必安全。

    仔细琢磨,刘大夏也是吓出一头冷汗。

    调兵之策实是出于好心,然就-朝-堂-政-权-而言,好心往往却会办坏事。

    “请命都督李俊、神英俱充参将,各领兵两千驰援大同。”

    刘健开口,朱厚照当即答应,并照前例,仍是人赏银二两,布两匹。

    “刘先生。”

    “臣在。”

    “李都督擅攻还是擅守?擅用骑兵还是火器?”

    “这……”

    刘健迟疑起来。他只知李俊和神英都是勇将,屡经战阵,沙发果决。两人如何排兵布阵,当真不清楚。

    太子殿下为何会问出此言?莫不是仍没打消亲征的念头?

    文官队伍中,杨瓒低头再低头,恨不能躲在刘学士背后,彻底藏起来。

    太子殿下决意苦读兵书,更将他的问话记得如此之牢,他该高兴还是找个地方哭一场?如被御史言官抓到,八成又有大帽子扣下。

    一码归一码,打过-奸-宦-不代表万事大吉,就此被御史给事中放过。内阁相公都时常被参两本,何况他这个小小的侍读。

    在大明官场行走,被言官-弹-劾是正常,不被-弹-劾才是奇怪。

    用后世的话讲,甭管能臣还是奸佞,有本事才有-弹-劾的价值。若是个弹棉花的性子,安心在翰林院做个七品编修,终生碌碌无为,谁会理你?

    杨瓒拼命减少存在感,朱厚照愈发兴致勃勃。

    刘健不能为太子殿下解惑,刘大夏只得挺身而出。

    “禀殿下,李俊臂有膂力,可开强弓,擅以步军列阵陷马。其曾为大同守备,几经战阵,详知鞑靼骑兵。神英擅用火器,两者互为策应,足可解大同府之困。”

    得到答案,朱厚照满意点头。为免忘记,竟让谷大用取出裁成巴掌大的页纸,逐字逐句记下。

    见状,满朝文武集体陷入沉默。

    太子殿下又要闹哪样?

    要了解臣子,东厂锦衣卫随便遣出个探子,从三岁到三十岁都能查得一清二楚,何必当殿询问。

    奈何朱厚照听不到群臣的心声,朝参之时,一边办“正事”,一边向刘尚书询问兵部人员及五军都督将领情况。巨细靡遗,逐条列下,几乎让内阁六部开始担忧,殿下放弃亲征,莫不是对东厂和锦衣卫的工作产生了兴趣?

    看着朱厚照的一举一动,众人心中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待朝参结束,旁人忧心忡忡,兵部尚书刘大夏默默抚过长须,突发感慨:幸亏老夫记性好啊……

    杨瓒本想同群臣一并退去,却在过金水桥时被张永追上。

    看到张公公冒着粉-红泡泡的背景,杨瓒仰头望天,顿生沉重之感。

    “殿下召见,请杨侍读随咱家来。”

    张永在侧方引路,行了一段,忽想起什么,开口道:“杨侍读。”

    “张公公何事?”

    “大行皇帝御赐的金尺,杨侍读可曾带着?”

    “自然。”

    打过刘瑾之后,杨瓒意识到金尺的好用,再重也要随身携带。

    “哦,带着好,带着好。”

    张永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发干。

    奇怪看他一眼,杨瓒没急着发问,等见到太子殿下,一切都当明了。

    行过三大殿,杨瓒被带到乾清宫。

    朱厚照已换下长袍,穿着一身皮甲。素翼善冠也已摘下,只用乌木簪挽发。左右伺候的宦官都在胸前挂上护心镜,两腕套着皮具,看起来极是奇怪。

    杨瓒到时,朱厚照正捧着几张泛黄的皮卷,看得极其认真。

    “殿下,杨侍读奉召觐见。”

    张永近前回禀,朱厚照抬起头,杨瓒压下心头疑问,弯身行礼。

    “臣拜见殿下。”

    “免礼。”

    朱厚照很是兴奋,挥舞着手中的皮卷,对杨瓒道:“杨侍读前番之言振聋发聩。孤思量许久,知晓不足,特令人从兵部寻来太宗皇帝的兵图,研精殚力,仍有许多不解之处。召杨侍读前来同孤一并切瑳琢磨,应可穷理尽妙,大得其味。”

    召他来讨论兵图?

    杨瓒不知该如何应答。

    论起兵法,他尚能说出几句,但实地操演,实在全无头绪。

    回想当日,他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深坑?

    杨瓒所想,朱厚照自然不知,仍兴致勃勃道:“昔日孙子以兵法见吴王阖庐,拟以妇人演武。孤欲仿效,以内廷中官持刀-枪-剑-戟,复演太宗皇帝战阵。”

    杨瓒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宦官就宦官,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应该不会传到朝堂上……吧?

    事实证明,杨瓒还是过于天真。

    朱厚照演武的宦官绝非内廷洒扫之流,均出自御马监和东厂,各个人高马大,肩宽臂长,面容刚正,虎目生威。

    不看衣着冠帽和光溜溜的下巴,当真不会想到,这些魁壮大汉竟是宦官。

    条件所限,庭中满打满算只能容下六十余人。

    朱厚照本欲牵来马匹,再用几支火铳,被杨瓒竭力阻止。

    “殿下,宫中不宜马-嘶-枪-鸣。”

    这时的火铳,射程不远,声响却大,每发一弹都会黑烟弥漫。

    乾清宫有马声尚可遮掩,传出火铳声,腾起大片黑烟,必会惊动内阁。太子殿下刚刚改变的形象,怕又会跌落谷底。

    “不宜?”朱厚照皱眉,“但太宗皇帝布阵,必有火铳骑兵。”

    “殿下,臣观此番演武实是有些仓促。不若先行步军阵法,骑兵火铳他日再论?”

    “这……”

    “再者,”杨瓒大胆指着皮卷上的骑兵阵,道,“臣观阵中骑兵多重-器-在手,若要演武,需得兵仗局另造。”

    看看兵图,再看看中官手里的棍棒,朱厚照到底点了点头。

    于是,谷大用和高凤擂鼓,朱厚照亲执令旗,按照兵图注明,六十名中官分成两队,手持长棍刀鞘在庭中展开拼杀。

    刚一开打,杨瓒就发现不对。

    “交-战”双方的确用足全力,刀鞘舞得虎虎生风,长棍都折断数根,却不闻一声惨呼。被打倒在地,也是咬牙硬撑,死活不敢出声。打到后来,兵器不趁手,竟是翻滚在地,你抓我挠。

    这样的场景,不只杨瓒觉得奇怪,朱厚照也是眉间紧皱,当即令双方停下,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

    “罢,让他们都下去。”

    一把扔掉令旗,朱厚照转身就走。

    庭中宦官皆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大家伙都是拼了死力,为何殿下还不满意?

    张永和谷大用互相看看,只得令众人散去,并让小黄门备好伤药,请来医士,为伤重者诊治。

    回到暖阁,朱厚照坐着不发一言。演武没达到预期,丢了面子,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杨瓒行到暖阁内,半句不提演武之事,开口道:“殿下可熟知刘青田?”

    “圣祖高皇帝时的诚意伯?”

    “正是。”杨瓒道,“诚意伯著《百战奇略》,其中有载,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料敌先机,然后出兵,无有不胜。”

    “孤……”朱厚照有些脸红,“孤刚读《孙子》。”

    也就是说,在庭中和杨瓒讲的典故也是临时抱佛脚,刚刚学到。

    “殿下,臣是书生,虽读过兵书,却并非知兵之人。”杨瓒继续道,“殿下如欲详解兵法,观布阵演武,京卫武学方是首选。”

    照搬太宗皇帝阵法,以宦官演武,本就不切实际。

    与其在宫中偷偷摸摸,不如大方召唤京卫武学训导,令学中武臣子弟演习。

    一则,太子问京卫武学,名正言顺,不至令言官上疏,二则,学中子弟多出自将官之家,观其态便可知京卫战力,无需在朝堂上抓住兵部尚书问来问去。

    “此议甚好!”

    朱厚照很是爽快,郁气一扫而空。

    杨瓒终于松了口气,被朱厚照留饭,未时中方离开乾清宫。

    行到奉天门,恰好遇到轮值的顾卿。

    见到一身素服,手按刀柄的顾千户,忆起前番人情,杨瓒主动拱手见礼。

    “千户多番相助,下官铭感在心。”

    顾卿颔首,道:“杨侍读诚心致谢,在下不好推辞。”

    杨瓒眨眼。

    “杨侍读应在下一诺,如何?”

    杨瓒继续眨眼。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按照常理,不是该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顾千户挑眉,确切告知杨探花,人情必须要还。施恩不求报,不是锦衣卫的作风。

    “下官……应下。”

    四个字出口,杨瓒忽然有种错觉,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卖了。

    看看满意转身的顾千户,拧眉挠挠下吧,错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