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暴君驯养计划 > 第26章 第 26 章(捉虫)

第26章 第 26 章(捉虫)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夜深人静,整个京城沉沉酣眠。

    梅望舒抱着衾被,在软榻里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浅而模糊的梦境中,耳边落子声清脆。

    哒,哒。

    身穿金绣龙袍的皇帝踞坐对面,指尖掂着颗黑子,闲敲着棋盘,斜睨过来的乌黑眸光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梅女官,平日里赢朕的棋,赢得干脆利落,今日叫你输一盘,就输得如此不情不愿的。”

    身穿银绣梅枝对襟襦裙、打扮素净的女子,头上只简单簪了一支珍珠步摇,目光垂下,盯着棋盘,微微地抿起了唇。

    “陛下若是想要赢一盘,只需按照棋谱那般,好好开局即可。”

    素衣女子忍着气道,“开局落子乱七八糟,叫妾如何输给陛下。”

    皇帝悠闲敲着棋盘,“怎么落子是朕的事,这一局如何输得漂亮,叫朕赢得痛快,是梅女官你的事。”

    哒,哒。

    低沉的男子嗓音,带着毫不遮掩的愉悦恶意,在空旷的殿室里幽幽响起。

    “说起来,梅女官家里的人,这个秋天就要男丁处斩,女眷流放了?你父亲,才干出众的梅尚书,让朕想想,他犯了什么事?”

    “啊,朕想起来了。贪污国库饷银,短短数年,侵吞三十万两之巨。……挥霍殆尽。”

    素衣女子侧过头去,视线避开面前那道灼灼玩味的视线,衣袖下的手指细微蜷起,指尖摩挲着白色棋子。

    “家父触犯国法,梅氏已经全族获罪。陛下依法处置即可,何必当面再行羞辱之事。”

    “谁羞辱你了。”皇帝的嘴角愉悦翘起,哒、哒地敲着棋子。

    “听好了,朕处置人,向来不倚仗什么国法,只看心情。”

    “什么秋后处斩,流放,哼,你父亲的罪,下十个诛杀令都够了。但朕觉得,‘梅’这个姓好听。朝中最为风雅的梅尚书,居然会贪污,这个事有趣。朕当时就想着,把梅家的人都拘来,看看有没有人配得上极风雅的梅姓——凌霜傲雪的意境?”

    说罢,目光炯炯,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

    “梅女官,曾经的高门千金,如今的罪臣女眷,只需朕一句话,明日便是教坊里的妓子。宴席上陪酒陪笑时,满座都是曾经的亲朋好友。你觉得你自己……配不配得上你家凌霜傲雪的梅姓?”

    对面的女子面色平静,不显波澜,淡淡道了句,“便是入了教坊,妾还是自觉配得上。就是不知陛下满意否。”

    “哈哈哈哈!”皇帝拍着腿大笑起来。“你这女人有意思。”

    “朕今日心情好,给梅女官一个机会。打起精神来,漂漂亮亮地输一盘棋,朕暂缓你梅家处刑三个月。”

    对面的人猛然抬起头来。

    向来波澜不动的如画眉眼,终于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

    皇帝恶劣地笑了。

    微微前倾了身体,嗓音压低,带着几分诱哄之意。

    “对,就是这样,头抬起来,神色恭顺点,高兴点,再对朕笑一笑。进宫这么久了,从没见梅女官笑过。趁着今日朕心情好,梅女官笑得好了,朕暂缓你梅家处刑一年。”

    *

    梦里惊醒的时候正是凌晨。窗棂被人重重敲了几下。

    向野尘老实不客气地翻窗进来,先拿起外间桌上的茶碗,咕噜噜灌下几大口凉茶。

    “主家,出大事了。”

    隔着里间放下的帷帐,向野尘如实禀告这几日盯梢的结果。

    “就在今晚,不知哪路衙门的官兵突然闯门,五六百人明火执仗,团团围住了贺国舅的城外别院,锁拿了贺国舅金屋藏娇的外室。几百人一起动手,掘地三尺,把别院搜了个底朝天。藏着绢书的那件袍子,被官兵当场起获拿走了。”

    梅望舒被惊动起身,拿过床头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掀开床边帷帐,点灯。

    “别慌,先和我说说看,那路官兵来历如何,是奉了哪边的搜查令?”

    “他们什么也没说,只叫开门,拿出腰牌晃了一晃,门房就吓软了。身上披的甲胄明晃晃的,极鲜亮,外面罩的短衫绣了辟邪纹路……”向野尘比划着描述了一通。

    “听你描述的穿戴,倒像是殿前兵马司的禁军。”梅望舒越听越不对,“半夜三更的,殿前司的兵马围了国舅爷的别院,锁拿了人证,搜寻绢书物证?听起来像是在查办贺国舅本人。”

    她喃喃道,“殿前司是天子亲卫,哪边的调令能半夜调动他们?”

    向野尘哼道,“贺国舅犯的事捅出去了,不管他犯的是什么事,总归要开始查办冤情了。果然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

    梅望舒打断他,“这事我知道了。那处别院已经被人抄了个底朝天,你不必再盯。这几日劳烦你,回去院子歇着吧。”

    向野尘原路翻窗走了。

    梅望舒过去关了窗,重新上卧榻,抱着被子沉思。

    自从腊八当日入宫觐见,得了一句‘在家安心养病’的口谕,她第二天早上便正大光明地交还了入宫腰牌,告了长假,从此闭门谢客。

    抱病期间,不好进宫。

    她想了想,第二天早上,遣人去殿前司都指挥使齐正衡的家中问了问。

    齐正衡最近接连在宫里当值,三四日不在家了。

    她接了回复,隐约有了些猜测,又遣人去苏怀忠公公在京城置办的宅院处留了话,隐晦地问了问。

    苏怀忠自从上次受了罚,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什么也不肯细说。

    只托人回了句口信,“国舅爷那边的事闹大了。梅学士只管安心养病,不必理会。过几日便会有定论。”

    当夜,梅望舒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帐子出神。

    得了苏怀忠那句话里的‘定论’,这次出动殿前司禁军,查办贺国舅,必然得了元和帝的亲自首肯。

    贺国舅此人,攀附的太后娘娘那边的路子。

    此人心无大志,以外戚身份得了富贵荣华,当年攀附太后娘娘的同时,也同时攀附权臣郗有道;却又不曾像某些捧高踩低的小人那般,对深宫里苦苦挣扎的小皇帝外甥踩上一脚。

    不管太后对自己的幼子如何嫌恶,朝野几个派系如何的明争暗斗,贺国舅倚仗着自己的外戚血脉,两边讨好,互不干涉。

    元和帝亲政后,投桃报李,也始终没动贺国舅。

    不知那封绢书究竟牵扯了什么冤案,惹怒了元和帝,终于不再容忍,下令清算他这位母家小舅……

    就像苏怀忠公公所说的那样,皇家内务和她无关,她只需要‘安心养病’,不必理会即可。

    然而,对于未知的隐约不安,某种超脱掌控的预感,惊扰她的心绪,令她辗转难眠。

    她在黑暗里久久地睁着眼。

    一个玲珑身影出现在桌边,手里捏了根银簪,用簪尖把蜡烛里的烛芯拨了拨,把一点如豆微光拨亮些。

    梅望舒隔着帐子见了人影,心里浮起歉意,“最近总是多梦易醒,夜不能寐,惊扰到你了。”

    “是我惊扰到大人了。”嫣然歉然道,“有客清晨来访。原本不该打扰大人好眠,直接回绝的。但来客……是城南回雁巷的叶老大人。”

    *

    梅望舒匆匆穿戴整齐,快步迎出去,“老师。”

    前院待客厅内,须发斑白的叶昌阁转过身来。

    “听闻你病了,告了长假?怎么不提前告诉为师一声。”

    叶昌阁皱眉抱怨,“你身子不好,每年秋冬就大病小灾的,圣上都知道的事,难道为师竟不能体谅于你?”

    他把手里提着的提盒递过来。

    “胡辣汤,里面加了生姜、胡椒、八角、肉桂。冬日补气暖胃,喝完浑身发汗,是克制寒症的民间偏方。你师娘清晨早起,在灶上忙活了半天熬的。”

    梅望舒接过提盒,还没打开盖子,辛香辣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她心情矛盾复杂,“感念师娘体恤。但学生实在不能食辣,酸辣更不行……”

    “叫你喝,你就喝。”叶昌阁瞪眼,“都成了家的人了,吃起东西来挑挑拣拣。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一身的病,都是这么来的!”

    梅望舒无言以对,把提盒搁在几案上。

    大清早的,和老师对坐,艰难地喝下一大海碗的胡辣汤,背后起了一身热汗。

    叶昌阁这才满意,问起她的打算。

    “听闻你告了整个月的假,连入宫腰牌都交回去了?”他算了算日子,“岂不是正好错过年节。正旦大朝会你不去?”

    梅望舒小口抿着胡辣汤,“去不了。已经在御前提前打过招呼了。”

    叶昌阁皱眉,又问,“十五元宵的上元灯会,今年国库充足,应该会大办。届时满朝文武出席,圣上亲自到场,御街巡游花车,百姓山呼万岁。就算旁的场合你抱病不参加,这等重要又喜庆的场合,你至少要露个面。”

    梅望舒还是那句话,“既然告假闭门养病,就清清静静在家里静养,断没有到了年节就出行的道理。老师,下面整个月,我都打算闭门不出。”

    叶昌阁皱眉,目光如炬,盯着对面的学生看了几眼,把胡辣汤盛满,往梅望舒面前推了推。

    起身把所有门窗仔细关好,回来坐下。

    “望舒,给为师交个底。你这病势,到底有多重?当真要休养整个月之久?你闭门谢客,到底是因为病情还是什么别的缘由?总不会是听了老夫的劝告,打算闭门生个孩子出来吧?”

    “……”梅望舒百口莫辩。

    她想了想老师能听进去的说辞,含蓄道,“老师,你曾对学生说过,飞鸟尽,良弓藏。学生伴驾十年,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已经开创了清平盛世。功成身退,正有时。”

    叶昌阁白眉皱起,眉心几乎成了个川字。

    “你才二十六岁,谈什么功成身退。“他极不赞成地道,“年华正好,又深得圣心,正是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时机哪!”

    梅望舒放下汤匙,接茶漱口,“老师,雪中送炭易,锦上添花难。如今圣上已经亲政,一切蒸蒸日上,意图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的人才比比皆是,不差学生一个。”

    叶昌阁抚着长须,沉思片刻,冷不丁换了个话题。

    “上次腊八节那日,听说你进宫觐见,第二日就告病了。那天圣上可是说了什么为难你的话,让你萌生退意?”

    梅望舒垂眼,抿了口茶。

    一口茶在嘴里含了许久,最后才说,“圣上提到了‘梅相’。”

    叶昌阁怔忡了一阵,用力一拍掌,“圣上有意提拔你入相?那是大好事哪!多少人毕生难求的好机会!你怎么——”

    “老师,我怕。”

    四下无人的花厅里,梅望舒的声音还是冷静的,平和的。

    在生平最为敬爱的恩师面前,她打开心扉,平静地向恩师阐述起内心隐藏至深、从不曾吐露人前的念头。

    “我怕这偌大的京城,成为我的埋骨地。”

    “我怕再往上走,坐上那个位子,就再也下不来。”

    “我十六岁离家入京,至今已经伴驾十年。午夜梦回之时,每每想念故乡的父母,果园,半山梅林。老师,我想带着嫣然、常伯他们,归隐故里。从此侍奉双亲,陪伴家人,平淡度过此生。”

    热茶缭缭的热气,笼罩了她雅致的容色。

    皎皎如朗月般风姿,掩不住眉眼间苍白病容。

    叶昌阁侧过头去,手背抹了把眼角。

    “你……你不过二十六的年纪,竟会如此想。”他闭了闭眼,“老师知道,京城十年,你过得辛苦。”

    “换了旁人,追随主君十载,立下从龙之功,正是苦尽甘来、踌躇满志的时候。你却起了激流勇退的心思。”

    “人各有志。”梅望舒沉静地道。

    “不错,人各有志。望舒,你若是想好了……老师不拦你。”

    叶昌阁最后道,“不过,望舒,在你离京之前,趁着闭门养病的机会,还是早些生下娇儿,好让为师抱一抱。”

    ——

    皇城,西阁。

    山风呼啸穿堂而过,刮过斑驳步廊。

    夕阳拉出的长长的光影下,周玄玉俯身跪地,一句句回禀转述着今日见闻。

    “飞鸟尽,良弓藏。”

    “老师,我怕。”

    “坐上那个位子,就再也下不来。”

    “我怕这偌大的京城,成为我的埋骨地。”

    “我想带着嫣然、常伯他们,归隐故里。”

    “功成身退,正有时。”

    “早些生下娇儿。”

    帝王宽阔的肩膀靠着廊柱,五官眉眼完全隐藏在灰瓦屋檐的阴影里。

    “功成身退。”洛信原喃喃道,“原来他心里如此想。难怪,难怪。”

    山风呼啦啦地吹起厚重的龙袍下摆,金线织就的日月海涛纹章在暮色里闪耀光华。

    “我许他君臣携手,一世良臣。”

    他仿佛觉得极为好笑般,轻轻地笑了一声,“他却不信我。呵,飞鸟尽,良弓藏。”

    身后两步处,周玄玉将身体伏得更低。

    不敢接话。

    呼啸的风声,夹杂了帝王极轻的自语自语。

    “躲着朕,想要清清静静地闭门养病?功成身退正有时?……还想生个孩子?”

    他低低地笑起来,“世事怎能尽如人意。”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大拇指的鹰玉扳指,洛信原凭栏眺望暮色笼罩的皇城,若有所思,

    “朕那位好舅舅的全家老小,都还在宫门外头跪着?贺佳苑也在?”

    “都在。”周玄玉俯身回禀,“贺家全家老小都在,从清晨早朝前开始,已经在宫门外跪了整天了。贺老太君哭撅过去两次,被人扶走了。南河县主一直都在,哭着喊着,只求面圣。”

    “她父亲犯下了滔天重罪,她还想着见朕,求朕赦免?”

    洛信原笑了笑,“过于天真,便是愚蠢。”

    周玄玉再度深深地低下头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洛信原吩咐道,“把贺佳苑叫过来。”

    两刻钟后,八名禁卫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一名脚步踉跄的贵女,步行进入西阁。

    那贵女硬生生靠两只脚从山道走上来,鬓发散乱,金钗歪斜,被山风吹得浑身颤抖。

    然而她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了。

    步伐凌乱地走上半山悬空的西阁木廊,视野里出现凭栏远眺的帝王背影,贵女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提着裙裾慌忙上前几步,俯身跪倒,额头触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苑表妹来了。”背对着她的帝王淡淡道。

    贵女在夕阳里含泪抬头,露出一张娇艳明丽的面容。

    赫然正是贺国舅长女,太后娘娘疼宠的娘家侄女,从小在宫中金枝玉叶长大的南河县主,贺佳苑。

    “你全家老小,都跪在宫门外。朕却单单叫你进来,你可知为什么。”

    贺佳苑的唇瓣哆嗦着,“妾,妾不知。”

    “总算还没蠢到极致,试图跟朕套近乎,杜撰些幼时的交情。”

    洛信原并未转身,目光依然望着远处暮色,悠悠道,“朕和你没交情。来皇城宫门外下跪磕头,你找错地,求错人了。”

    贺佳苑脸上露出茫然而绝望的神色,身体渐渐失了支撑,瘫坐在地上。

    皇帝却又出人意料地松了口。

    洛信原慢条斯理地指点她,“想要朕放过你父亲,你该去找和朕有深厚交情、也和你有幼年交情的人。仔细想好人选,去他家门前,不管他家打着什么闭门谢客的幌子,你只管使尽各种手段,跪,哭,苦苦哀求他。说动他。“

    “——叫他来求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