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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小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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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寂静的秋夜,湖面映着粼粼月光。

    方若可拿了件衣服围成一个圈,鹿茸茸躲在里面,不安地捏着领口,总觉得周围摇晃的树丛里藏着什么。

    “下、下回我们换好衣服再来吧?”

    她小声和方若可商量。

    方若可安抚性地摸两把小天鹅的脑袋,语气温和:“当然。这次是怕你临阵脱逃,才没提前告诉你。”

    鹿茸茸深吸一口气,指尖靠近领口。

    一抹月的清辉落下来,女孩子的指尖落在毛衣的扣子上,才碰上去,边上忽然“啪嗒”一声响。

    一颗小石子滚落。

    鹿茸茸立即捏紧领口。

    方若可把她挡在身后,神色警惕,问:“谁?”

    “我说——”男生拖着长调,尾音带点儿不爽,“两个女孩儿,大半夜的跑到湖边来脱、衣、服?”

    鹿茸茸认出声音,瞪圆了眼,脸瞬间红了。

    她倏地低头,把脸往方若可背后一埋,一副谁也别来拉我的模样,只露出一团黑黑的发顶。

    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这嚣张的语气,她听过。

    方若可松了口气,偏头悄声问:“你不是刚和他说吗?”

    鹿茸茸小声道:“真的呀,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来得这么快。刚刚打电话还说在射击馆。”

    难不成跑过来的?

    谢云遐长腿一跨,轻松从长椅后跨跳出来,男生高大的身影在湖边投下一片阴影。

    方若可头皮发麻,下意识看了眼湖水。

    她也不会游泳,这可怎么办。

    谢云遐注意到方若可的眼神,轻挑了下眉,看来传言在某些时刻还挺好用。

    比如现在。

    他的视线越过方若可,准确落在那一团发顶上。

    “躲什么?”

    谢云遐长臂一展,熟练地把人拎过来。

    鹿茸茸“呀”了声,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往前一带,像被风卷入轨道,再哐叽一下,一头撞进男生的怀里。

    她耳根红得彻底,根本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月亮背叛了她。

    那抹清辉将她的耳根照得透亮。

    谢云遐瞥了眼怀里不肯看他的人,弯唇笑笑,抬眼看方若可:“你们的事儿再等两天。”

    方若可微怔:“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谢云遐不置可否:“大概。今晚不合适,你先回去,从大路走。至于她——”

    他一低头,脸上是无奈的温柔神色。

    “我会送她回去。”

    鹿茸茸看不到他的神情,方若可看得一清二楚。

    她听很多人提起过天才少年的名号,从军训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总是出现在别人的谈资中。

    这些谈资里,有大家默认的特质。

    例如——

    倨傲,轻狂,骄恣。

    可方若可此时看到的谢云遐,似乎是另一个人。

    她知道,只是因为鹿茸茸在这里。

    她这口气松得彻底,看来不用再担心。

    这人上回多嚣张啊,现在居然还提醒她走有灯的大路,小天鹅面子真大。

    方若可和鹿茸茸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走之前还替小天鹅捏了把汗,看她那吓坏的模样,小可怜儿。

    方若可一走,小可怜儿被拎到长椅下坐下。

    谢云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鹿茸茸,眼睫落下阴影,一看就是教训的人的架势。

    “我……”鹿茸茸憋了半天,“我、我……”

    一句话没憋出来。

    谢云遐轻啧一声,屈指一敲她脑门:“急什么?脸都憋红了。凶你了吗?就吓成这样。”

    鹿茸茸不知道自己是吓的,还是紧张的。

    她总觉得领口那颗扣子的存在都变得别扭起来,想去摸一下,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

    “你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最后跟小猫叫似的憋出来一句。

    谢云遐一低头,双腿微微岔开,懒声笑笑:“这腿白长的?你用自己的脚程来算我到的时间?”

    鹿茸茸悄悄抬眼,从球鞋往上,一双腿长得差点儿看不到尽头,到了腰,不敢再往上看。

    她郁闷地扣扣手指,肯定是跑来的。

    谢云遐见好就收,往她边上一坐,玩笑道:“没听说这湖的名字?不怕被推下去?”

    鹿茸茸看了眼月光粼粼的湖面,小声咕哝:“我又不会和天才少年表白,他来推我做什么?”

    谢云遐:“?”

    他侧过身,一手撑着脸,手肘抵着椅背,盯着小天鹅看了一阵,忽然问:“以前喝过酒吗?”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当然啦。”

    谢云遐:“什么时候?”

    “高中毕业的时候。”鹿茸茸说起熟悉的话题,慢慢放松下来,“那天我们毕业聚会,我们在包厢里玩,我偷偷尝了一口,好像还做错了事,但我记不起来了。可能很过分。”

    谢云遐一顿,语气微妙:“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她用无辜至极的脸对着他,嗓音轻轻的,可怜又可爱:“嗯,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鹿茸茸藏在袖子的里手握着,她说谎了。

    其实她记得一点点,那天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对她表白,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后来,体育委员再也没联系过她。

    这件事不能告诉谢云遐。

    他知道了,又会拿禁止早恋那套来唠叨她。

    鹿茸茸有时候觉得自己胆子变大了,她都会对谢云遐说谎了;有时候又没有,不然她看到他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

    谢云遐注视她两秒,忽而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天鹅。

    “茸茸。”他换了个姿势,面前眼前的湖,揶揄道,“没有小天鹅是不会游泳的。”

    鹿茸茸看看眼前晃动的水面,冷风一吹,不由地往谢云遐身边靠近,这个天水应该很冷了,冬天的水简直不敢想。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天才少年。

    她不会给他推她下水的机会。

    谢云遐逗完人,说起正事:“方若可带你来这儿跳舞?”

    鹿茸茸“嗯”了声,乖巧道:“若可说从没有人的地方跳起,慢慢地,我会习惯在除了教室以外的地方跳舞,然后再去有一点人的地方。如果害怕,就只对着手机跳。”

    “一步一步,慢慢来。”

    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谢云遐偏头看她,低声问:“现在想跳吗?”

    鹿茸茸一怔,扭头看谢云遐。

    两人无声对视着,男生黑色的眼睛变得柔和,温柔的海涌出来将她包裹,承托住她的慌乱和紧张。

    她又回到了他的怀抱。

    那晚在洛京,鹿茸茸没能说出那句话。

    今晚,她紧紧揪着衣袖,轻声应:“我想跳舞。”

    谢云遐眼看着女孩子的眼眶慢慢变红,明明那么紧张、那么害怕,却还是想跳舞。

    他抬起手,轻缓地揉她的发,倾身靠近,嗓音轻得像一场梦境:“跳吧。我不看,我转过身去等你。”

    鹿茸茸轻抿着唇,眼睫低垂,小声说:“你可以看。”

    谢云遐微怔,无声一笑:“不怕我?”

    鹿茸茸摇头,指尖滑过柔软的毛衣,一下一下,频率和她的心跳一样快。

    她不怕谢云遐,她只是……紧张。

    鹿茸茸没有换衣服,她脱掉毛衣外套,单薄的身体站在风里,站在有月光的地方。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向湖面。

    芭蕾舞剧《天鹅湖》里,公主奥杰塔在湖畔被魔王变成了白天鹅,只有在夜晚才能化作人形。

    那个夜晚,她遇见了王子。

    鹿茸茸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她是化作人形的小天鹅,那今晚出现在湖边的谢云遐是什么?

    他不像王子,像魔王。

    鹿茸茸忍不住笑起来,唇角边小梨涡浅浅。

    谢云遐托腮认真瞧着,跳舞就这么高兴?

    平时对他都笑不了几次,只知道皱着小脸,或者眨巴着眼睛企图撒娇蒙混过关。

    啧,不怎么爽。

    夜深露重,谢云遐坐在湖边,吹着冷风,深深思考——

    怎么让小天鹅对他多一点儿关注?

    谢云遐把跳完舞兴奋的小天鹅送回宿舍楼下,走之前不忘揉两把她的脑袋,揉完心不在焉地往宿舍走。

    -

    十点半,离熄灯还有半小时。

    男生宿舍楼,宿管大叔打水回来往外看了眼,那个男生还在路边打电话,都大半个小时了。

    路灯下,男生单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

    他微歪着头,听电话那头陈焱烽语重心长道:“追女孩儿这种事儿,最急不得。”

    “所以?”

    陈焱烽:“……所以你要有耐心。”

    谢云遐都要气笑了,他在这儿吹半小时冷风,就听了点儿屁话,说半天没一句有用的。

    谢云遐没追过女孩儿,没有经验。

    以前在队里,师兄弟大多数和他一样,一心扑在射击上。封闭训练时间一长,有女朋友的也变没有女朋友。

    只有陈焱烽,有个关系稳定的女友。

    谢云遐随手捡起一片落叶,直接问:“你当时怎么把人追到手的?”

    陈焱烽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洛京有一年大雪,我让你给我打掩护,那晚没住在队里,我去给她过生日。”

    四年前,洛京下过一场大雪,雪厚得没过小腿。

    那晚,陈焱烽看着师兄、师弟们都睡下,出去的事只告诉了谢云遐,因为这小子胆够大,最能唬人。

    结果花店都关门了,他跑遍了大半个洛京,只买到一朵花。

    “然后我就拿着这朵花去找她。”陈焱烽说起从前,颇有感慨,“那晚没打到车,我在雪里走了大半夜,到她家楼下玫瑰都冻住了。我把她花递给她的时候,她就哭了,然后亲了我。”

    陈焱烽嘿嘿一笑:“我爱我老婆。”

    谢云遐:“?”

    这会儿秀?要不要脸?

    谢云遐将信将疑,这样就能让女孩儿亲他一口?

    他看看手里泛黄的叶片,这会儿离下雪还远着,还有东川这座南方城市,会不会下雪还两说。

    算了,还得他自己来。

    陈焱烽又喋喋不休说了会儿,最后道:“师父的意思,是想让你来冬训,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谢云遐微顿,沉默着。

    路灯照在掌心的叶片上,它逐渐失去生机,经络干枯,最后的归宿是在第二天被扫进垃圾桶。

    他的人生,也停滞了整整两年。

    谢云遐的归宿会是什么?

    她说过的,他比任何人都厉害,包括天才少年。

    谢云遐忽然笑了一下,叶子随着他的动作飘回树下,留在树根旁,或许明天扫地的人会将它留在这里。

    他道:“师哥,我去。别占用那两个名额。”

    陈焱烽愣了好半晌,惊喜道:“真的?没骗我?我现在就给师父打电话,到时候和师哥一块儿住。”

    谢云遐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仰头看秋夜。

    飞马当空,银河斜挂。

    这一晚,小天鹅在湖边起舞,而他想站上世界冠军的奖台,告诉他喜欢的女孩,天才少年有了名字。

    -

    这周,所有人都发现了鹿茸茸的不对劲。

    小天鹅前阵子还蔫巴巴的,现在比谁都起劲。

    寝室里,天蒙蒙亮她就起来练基本功,冷曦一睁眼,就见她摆着一个非人类的姿势,看得人浑身一激灵。

    教室里,小天鹅认真得让人都不敢偷懒,成天围着老师问这儿问那儿,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留在教室里。

    周五专业课下课,鹿茸茸拽起等她下课的邹暮妍,飞奔着下楼,喊:“我们去找玥儿!”

    邹暮妍被拽得一愣:“去干什么?”

    鹿茸茸回头冲她笑:“去报名十佳歌手!”

    风里,女孩子耀眼的笑脸像闪着光。

    邹暮妍有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忙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来得及吗?我给玥儿打电话。”

    于是,盛玥被急急忙忙地叫到报名地点。

    三个女孩子一齐盯着报名点打瞌睡的男生,男生一下子就清醒了,磕磕巴巴地问:“有、有事吗?”

    十分钟后,她们决定出门吃饭,庆祝这一天。

    庆贺她们的小天鹅决定尝试着登上舞台。

    盛玥叹了口气,幽幽道:“为了小天鹅,我居然拒绝了男神的邀约。男神你们懂吗?”

    邹暮妍瞥了眼时不时踮起脚尖的小天鹅,摇头:“她肯定不懂。”

    盛玥摆摆手:“算了男的不重要。冷曦呢?喊她出来一起吃。”

    邹暮妍:“小曦早上说这周末不回来住了。明明这阵子不经常出去,怎么又往外跑。茸茸,茸茸?”

    鹿茸茸慌忙应:“嗯?”

    她悄悄把脚放下来,假装无事发生。

    邹暮妍搭着她的肩问:“你和小曦起得最早,知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有没有和你透露过?”

    鹿茸茸摇头,老实道:“没有。但是……”

    邹暮妍和盛玥都看过来。

    鹿茸茸一指校门口:“小曦不就在那里吗?”

    三双眼睛一起看过去。

    冷曦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一起走出校门,她仰头说话,对那个男生笑了一下。

    “……”

    气氛沉寂,她们集体呆住了。

    冷曦居然会笑!

    因为这个插曲,三个人吃饭都心不在焉。

    当然只有小天鹅不是因为未知的八卦。

    她正在苦恼怎么回谢云遐的信息,脑子里装不下其他。

    几分钟前,她收到了一条信息——

    【晚上八点,换好衣服来射击馆。】

    鹿茸茸纠结地想,为什么要穿练功服去射击馆,难道她要在训练场地对着谢云遐跳舞吗?

    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那比被天才少年推下水还奇怪!

    回到宿舍,鹿茸茸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

    抬头一看时间,离八点还有二十分钟。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

    盛玥戴着耳机,窝在床上选十佳歌手赛的曲目。

    邹暮妍正在到处搜寻和冷曦在一起的男生的身份信息。

    鹿茸茸穿上外套,小声叹气:“我出门跳舞啦。”

    说完,还是静悄悄的。

    于是,鹿茸茸拎起鞋子,独自踏上去射击馆的路,一脸凝重,不像是去跳舞,像是去赴死。

    临近射击馆,路上人越来越少。

    鹿茸茸的脚步也越来越慢,像身上背着重重的壳,每一步都是像是在爬。

    转过弯,她抬头看。

    射击馆外小道的长椅上,灯下,男生懒洋洋地坐着,手臂搭着椅背,低着头,单手发信息。

    下一秒,她袋子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鹿茸茸记得这把椅子,谢云遐曾经在这里吓过她。

    她轻眨了眨眼,一看左边的灌木丛,忽然矮身钻了进去,一路偷偷摸摸地往长椅的方向挪。

    路灯的光只透进来一点儿,她摸黑前行。

    鹿茸茸万分小心地克制着呼吸,悄无声息摸到长椅后,做了下心理准备,倏地站起身。

    刚俯下身,男生忽然仰头,她睁大了眼。

    深黑色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瞳孔里路灯的光晕像海面上的星河,吸引着她往下坠落。

    可事实上,她的确往下坠落了——

    谢云遐手臂一抬,单手绕过她的背,用力握住女孩子单薄的肩膀,猛地用力,她被巨大的力量裹挟往前倒去。

    鹿茸茸一声惊呼,天旋地转。

    她闭上眼,下意识地搂住面前唯一的浮木,掉进了滚烫的怀抱。

    晚风吹过,一切都静止了,仿佛刚才的坠落是错觉。

    鹿茸茸急促地呼吸着,鼻息间有清冽的柚子味,懵然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谢云遐眼梢带笑,嗓音懒懒:“哪儿来的小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