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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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的正月，冯守业来到这个破败的家。冯家原本还是村里光景不错的，有不少地，就是没多少人，他娘金铃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金玲还没到3岁，母亲就染上怪病去世了，爹冯中平续弦的女人生儿子银贵时难产死了，银贵生下来没过一天就死了。村里谣言冯中平克妻克子，也就没人给张罗再续了。守业的爹大虎十几岁来村里卖艺，因为下大雨留宿在金玲家，冯中平缺儿子，就把他留下了。由于冯守业他爹大虎是外地人，倒插门上来的，村里新分地他家就没多少了，守业本来还有一个姐姐，但出生没两天就没了，所以守业的出生照实为这个家添了不少喜气，自从守业之后，金玲又生下其余6个孩子，一共三男四女。守业从小聪明，两岁就会背三字经，他的二弟守成也是聪明的，但三弟守军的资质就没有两个哥哥好，四个女孩守珍，守棉，守玉，守香个个长得清秀。邻居王家也是7个孩子，那年月村里女人是比着生孩子的，也有几个女人死于难产，养不起的孩子要么送人要么活活饿死。孩子们到7，8，9岁多数会去村里的学校认几个字，聪明的就多念两天书，笨的就混天熬晌，要不就是在村子里胡乱跑着追着打闹，拿弹弓射鸟，去东边河里抓鱼，西边树林捉迷藏。男的14岁以后就是家里干活的劳动力了，守业爹大虎除了侍弄自己的几亩薄田，闲暇时自己酿醋卖，后来又磨油卖，不让卖的那几年闲的大虎手痒痒，就去给村里红白事做饭挣个孩子们的学费钱，守业守成差一岁，都是村里学校的好学生，大虎在外面混过，还是愿意让孩子多念几天书的。
同一年的8月，一直没有孩子的刘老五领养了亲戚家的一个女孩，取名刘素青，村里有四分之一的是刘家人，就刘老五四十出头还没个一男半女。老五的媳妇秀花在一次地震中被砸在屋里，一直瘫在床上，素青是刘老五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素青和守业守成哥俩是一个班的，不算聪明，也不是笨的不行，功课不好的时候多是因为照顾母亲落下的。
在村里上够6年小学是要去镇上上高校的，素青去了一段时间，因为来回路太远，没法照料自己娘了，后来就不去了。守业哥俩一直去，冬天给地里庄稼灌上冻水到处都是冰，他俩走近路就踩着冰，跑着闹着一个多小时去上学，有时不小心掉冰窟窿里，就惨了，不敢回家换，一是来不及上课了，二是回家免不了被母亲打。就穿着冰棉裤上一天课，中午不回家，俩人吃母亲给准备的窝窝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俩人都是抢着吃，也总是吃不饱。虽然哥俩学习都好，但守业语文好，作文写得校长都夸，守成算术学的好，俩人都是一手好毛笔字，每年春节写半个村子的对联。
高校第二年，校长被一帮人批斗，守业守成平时跟老师校长走得近，免不了干系，有一次大家逼着兄弟两个写批斗的大字报，守业实在写不出辱骂校长的话，守成被大家打着骂着写了。学是不能正常上了，俩人就回家帮着种地挣工分了。村里搞人民公社，冯家和刘家都是四队的，王家是一队，陈家是二队，常家是三队。由于守业守成文化在村里还算多，守业年长一岁就被挑到村里磨面那里管记账了。素青一个人去磨面的时候守业总免不了帮她，俩人慢慢就熟悉了，守业长得粗枝大叶但眼睛是炯炯有神，素青面目清秀，不算绝代佳人也算村里数的上的。素青六叔家的妹妹素秋算是村里最好看的，在整个镇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马上要上高校了，开始闹了，就没去。她们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和守成守军兄弟俩常唠唠家常。守成没事总爱多看素秋两眼，每每总是把小姑娘羞红了脸。守军可是真能干活，力气大，累活苦活都能干，地里没活时帮着镇上修路，拓宽河道，逢人就说自己能吃人家三张半大饼。
守业20岁那年通过邻居王大娘做媒和素青订了婚约，刘老五还算满意，一个村子里的，什么事也方便。大虎和金玲也满意，媳妇长得俊，又能干活。可是由于两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到他俩23的时候才结的婚。那一年守成参加了高考，还考了全镇第三，可是他的录取通知书差点被村支书当卷烟的纸用了，村支书收到信本来是要送到大虎家的，可那天下着雨就顺手装兜里，之后忘了这事。镇上其他几个人都收到通知书了，可急坏了守成和她妈金玲，金玲最喜欢的孩子是守成和守珍，守成比较听自己的话，守珍心眼多，会说话，会办事。眼看守成急成这样，金玲就去村支书家打听了几次，本来两家平时没有什么来往，没想到几次村支书都没在家，金玲让支书媳妇问问。可也不知道问了没问一直没信儿。这一次金玲一直等到村支书回家，才拿到装在兜里还没来得及被卷烟的通知书。守成上大学走了，最失落的就是守业和素秋了，守业本来也要考的，可是金玲说你都成家了，咱们一大家子还指望着你吃饭呢，你爹都累得干不动了。素秋和守成之间什么都没有，守成只顾欣喜自己的前程，那还顾得上想那个曾经为他红脸的姑娘。不过倒是有人跟守成提过一门邻村的亲，他不愿意，大虎愿意就暂定了，这要去上学了，人家姑娘怕守成在外面有人，不愿意等他四年，也就散了。
守成走了之后，守业曾经夜夜难眠。素秋悄悄掉过眼泪，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隔年素秋也参加高考，因为成绩不行没被录取，后来又考了两年，也没考上，就作罢了。嫁了个外村当兵复员回来的，算是嫁了个人人羡慕的公家人。
守业结婚两年后，素青生下冯家下一代的第一个女儿，取名冯如梅，四年之后又生下二女儿冯如雪，金玲和大虎本来是盼男孩的，却又是个女孩，俩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的。和守业差不多岁数的同村男人都是有男孩的，守业本来就比别人结婚晚，生孩子还晚一年多，别人家都是结婚一年不到就能生个大胖小子或是三年抱俩也能有个胖小子，大虎和金玲因为素青生了俩丫头就不愿意帮着看孩子。守成毕业分配到县里，娶了退休干部接班的小女儿，工作稳定后也生了个女孩冯如欣，长得很像她奶奶金玲，一看就像精明人，人家两口子不在村里住，又是文化人，大虎和金玲心里不高兴，但由于这个儿子是自己的骄傲就没什么话了。在农村按计划生育，第一个是女孩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是男孩就不可以了。素青本来觉得两个女儿虽不如意，再加上分家后就住在一间屋里，什么都没有，就不打算再生了，守业不但管着整个家里的地，还把村里的磨面坊盘下挣点钱打算给自己盖新房。可是在农村，素青生不出个儿子大虎和金玲是不许的，对于他俩，生个孩子就是多交点钱上户口而已，而且村里超生还是很普遍的。为了攒足罚款的钱，大虎不让守业磨面了，逼着他整个农闲的冬天外出打工，可没想到四年后，素青又生了个女孩冯如冰，冯如冰出生后，爷爷奶奶听说又是女孩，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直到能走能说话都没抱过一下。冯如冰出生没多久素青娘就去世了，瘫了大半辈子，终于不用再麻烦人了，刘老五对于老伴早没有多少留恋了，在村里学校边上摆个小吃摊，帮素青看看孩子，刘老五没有自己的孩子，对素青亲的很，也不在乎素青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想帮这个闺女分担点。素青知道自己生不出儿子是不行的，之后几年里又生了两个女孩冯如佳和冯如月，两个老人彻底对素青失望了，平时见到素青就当没瞅见。因为大虎执意让四个女儿也念书，家里比较拮据，守军的婚事像被忘了一样，最后娶了镇上一个卖肉家的小女儿李英芬，李英芬有一只眼睛小时候被人家放鞭炮给炸瞎了，娶这个媳妇连彩礼都没用。不过李英芬算是争气，不到一年就生了个男孩冯如松，这可把一家高兴坏了，李英芬带着孩子回家住满月，没几天，大虎和金玲赶着马车接回来了，这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别人家都是丈夫把住满月的妻子接回家，还没见过谁家公公婆婆接的。李英芬之后又生了两个男孩冯如海和冯如瀚，一个女孩，女孩没多久就发高烧去世了，这个女孩都没来得及取名字，爷爷奶奶看也没看过一眼，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有。守军和英芬盼女儿，却没了，伤心的哭了好几天。李英芬虽然眼睛不好使，但两个老人有点什么好吃好用的都给她。
按说守业和他们分家了，只管自家地就行了，可是大虎觉得自己劳累半辈子了，不愿再下地了，又舍不得和小儿子分家，就让守业帮着守军管着一大家子的地，收了粮食全是他们的，顺便供着两个还没高中毕业的女儿读书。守珍读到高中没考上大学，守成给找了个学校当老师，守棉也没有考上大学，去另一个学校教书了，因为守棉上学时喜欢读汪国真的诗，对爱情憧憬比较早，早早的就和同班的男生偷偷搞对象，结果人家考上大学走了，守棉痴情了六年也没有等到任何音信，就和同学校的男老师结婚了。守珍和守棉一家生了一个儿子，由于是非农业户口了，如果超生会丢掉工作，所以俩人虽然都想再要个女孩，但也只是想想。这边忙着生孩子，那边忙着上学考试，大虎和金玲的两个小女儿守玉也没有考上大学，农村里上学的本来就少，女孩子就更少。守玉比较执着连着上了两次高中，第一次没有考上，老师说基础不行，本来就是破学校，花不了几个钱，大虎说要不从头上，就又上了三年，还是没有考上，却在一次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下班回家的人骑着摩托车撞到了，这个人是分配到电力局工作的大学生，俩人一撞还撞出了感情，虽然男方家离得远了点，但人家有这么好的工作，大虎和金玲就决定把女儿嫁给他。守香上学时这个高中更破了，校长两年换了三个还是不行，就没有继续念，守成给介绍了一个民政局的嫁了。大虎和金玲算是满意了，四个女儿嫁的都不错，二儿子守成在县里工作的很好，女儿如欣送到市里读书了，守军一家三个儿子也让他们很知足。还把这么多年的钱节约下来给守军盖了一排新房，家里分的房契地多数都给了守军，守业家全是丫头，早晚得嫁到别人家，只给了守业一处差的，守业超生的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罚款多，辛辛苦苦挣得钱被罚了不少。守业什么话都没说过，素青看不过去想找公公婆婆理论，但被守业拦下，因为老俩一定会拿素青生不出儿子羞辱她，去了不但理论不出个理，还被讽刺一番，没必要自己再找气受了，能咽下就咽下这口。
一直到冯如冰13岁时，守业才在分给自己的那块房契地上盖上了新房。那时冯如梅都21了，由于这边的教育水平非常低，冯如梅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也没考上大学，四个妹妹也在上学，加上自家经济条件很差，就没继续复读。守成上大学那会儿，守军还没成家，跟着村里其他小伙子外出打工了好些年，守业自己一个人管整个家里的地，累死累活的，供着弟弟妹妹上学，现在守成有点本事了，守业也开不了口让守成帮忙，19岁的如梅就去服装厂打工了，倒是素青嚷嚷着让守成帮着找点事做的，守成推来推去的也没办成，素青一直说叫叔叔的和叫哥的就是不一样，当年你那两个妹妹比我家如梅还差，都能去学校教书，守香都能嫁给民政局的人，现在如梅只能出外打工，生了女儿在这个家一点话都说不上，守业劝素青说那个时候有学问的人太少了，找点正经的工作很容易，现在不是师范毕业的都当不了老师了。冯如雪更不让人省心，初中毕业就不愿意上学了，非要去学什么美容美发，家里那年种棉花卖了点钱，就让如雪去学了。其实守业虽然生养了几个女儿，在乡亲面前没有面子，可对孩子们还是很在乎的，因为自己没有上大学，内心深处非常想让几个女儿去上学，可惜自己一年再怎么辛苦也供不起孩子去比较好的学校念书，所以如雪要去学手艺也就从了，不愿意难为自己孩子。素青一家和公公婆婆家走得不算近，老俩不喜女孩，自家几个丫头去的很少，孩子们或许从小就感觉到在爷爷奶奶家不自在。倒是三女儿冯如冰只要在家，几乎天天去，向请安一样，一声爷爷奶奶叫着，爷爷一般不说话，金玲答应着，叫完爷爷奶奶如冰就出来，从来没有说过其他话。后来如冰上大学回家，爷爷经常坐在门口阳光下，如冰走到跟前叫一声爷爷，大虎耳朵有点聋了，眼睛看到也懒得理一声，倒是金玲对这个孙女开始说起了话，有时会拿出一些好吃的给如冰，但如冰从来没有吃过爷爷奶奶一口东西。他们老俩和守军一家一起住着，对三个孙子和守成家的如欣都宝贝的不行，但是如欣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跟大家都不亲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但还是不如如月好看，见到人也不怎么说话，素青说从没听见过如欣叫我一声大娘。素青因为生的全是女孩，在村子里低人一等似的，很少跟人来往，但心肠好，自家收的菜吃不完还是会给街坊邻居送的，手艺好，针线活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大家用的到她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但自己从来不求人。因为即使去求人家，多数也是不会帮着做的。四邻八舍也经常借素青家农用的东西，守业知道，自己借不到别人家的，只能什么都置办。
最让素青伤心的是守军家大儿子如松结婚时发生的事。如松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上初中时学习挺好的，但因为打群架被开除了，后来就跟着他在省会的舅舅卖菜了，因为长得好，他爹守军又能干，家里条件也好了，还有个在县里工作的伯伯，说媒的人还是很多的，如松感觉不错的女孩都要让爷爷过过眼的，曾有一个女孩知道如松娘是半个瞎子不愿意了，气的如松差点甩手打她。终于爷爷看上一个镇上其他村村支书家的女孩，这个女孩本来快结婚了，谁知未婚夫喝完酒出车祸死了。女孩急着嫁，如松急着娶，爷爷又很愿意，当年六月订的，十月就结婚了。结婚前男方家是要置办很多东西的，素青虽然和守军家不怎么来往，但是自家收的菜啊，粗粮啊，还是经常给他们的，毕竟一家人嘛，自己又没有儿子，女儿以后出嫁了，再怎么说也是如松他们大娘，多少不照料点。但李英芬从娘家拿的肉即使放坏了也不会给素青他们送的。李英芬在给儿子缝制被褥时，没有叫亲大娘素青，叫了几个儿女双全的人，邻居对素青说这不明显看不起你吗，现在村里几乎墙上都写着生男生女一样好的标语，你们冯家在村里就两家人，还嫌弃自己家人儿女不全，不就是生了几个儿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有那个儿子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的婆婆那个又不是被媳妇随便使唤。素青只是伤心，这么多年，村里重新分地，他们家是差的，每次浇地自家是最后的，守军外出打工，李英芬眼睛不好，素青都是帮着她一起干农活，到最后，连给自己亲侄子缝床被褥人家都怕染晦气。
守业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疼痛难忍到医院才知是阑尾炎，原本是个小手术，因为自己在家忍了几天，变得很严重，住院花了不少钱，把如梅如雪的聘礼都花了，如梅嫁得人家一般，如雪自己能耐，开了个理发店，每个月挣得不少。两个女儿轮流照顾个半个月，村里人开始说还是生个女儿值，又不用花钱盖新房娶媳妇，还能有不少聘礼留给爹娘，出嫁了也不像从前，事事婆婆说了算，现在都是儿子婆婆听媳妇的，养个儿子每年农忙都是先干丈母娘家的活。整个镇上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好多家早早就急着给儿子订亲，很怕晚了自己儿子就要打光棍了。如雪在外面闯了几年，很是精明，和大姑守珍一样能说会道，自己理发店的生意也红火，人长得也算冰雪聪明，嫁得是镇上卖化肥家的儿子，对守业家帮得很多，还把三个妹妹都送到外县比较好的学校念书了，因为小妹如月长得实在是美，总有人给写情书，转学几次都免不了被打扰影响了学习。后来干脆退学了，跟着如雪姐姐学起了理发，如月来了生意更红火了，好多小伙子恨不得天天来剪发，气自己头发怎么长得如此慢。原本如月小时候差点被送给素秋，素秋就一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看堂姐一直生女儿，就想领养一个过来，素秋家条件好，素青也同意了。但素青想起自己就是被亲生爹娘给了别人家，从小就照顾瘫在床上的娘，娘连抱都没有抱过一下自己，都是爹拉扯大的，在刘老五家什么活都的干，穷的吃不起饭的时候，刘老五还出去要过饭，刘老五死的时候告诉素青她的亲生爹娘是远房亲戚，穷的实在养不起了才给了他，每每想起此事，素青都忍不住掉眼泪。素秋来抱孩子的时候，素青看着模样清秀的如月，实在舍不得把孩子给她，不是怕孩子受苦，只是孩子都是当娘的心头肉啊，怎么能割下给别人呢。为这事两姐妹好几年没说话。如月小时候不懂事，逢人便说还不如把我给素秋姨呢，这样就不用在这个穷家受苦了。如月长的美，十里八乡是出名的，素青觉得自己的小女儿这么好看，一定要嫁个好人家，不能便宜了那帮生了儿子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们。如月到最后嫁得还不错。
如冰和如佳没有辜负整个家的期望，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比二叔家如欣考的还好，虽然如欣这么多年都是重点学校的，但如欣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像极了她奶奶金玲，对一般人爱答不理，对比自己好的人极力讨好，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如冰从小到大一直学习比较好，但长得很一般，不怎么爱说话，只听别人说，可这辈子母亲在这个家这个村所承受的她都看在眼里。姑姑家孩子穿的鞋啊棉衣啊，都是母亲帮着做的，金玲不喜孙女，但是对自己四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能让素青帮着做的，绝不会让自己女儿动手的，这一切如冰心里很清楚。小学的寒暑假，总是被姑姑们接走帮着看孩子，上大学后，每次回来都是姑姑一声电话就去给表弟表妹们补习功课，到别人家都是眼勤手快的帮着干活，又不说三道四。如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素青割完麦子回家，天色已黑，不小心摔到了，手上的镰刀把右手大拇指割伤了，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那也是五个女儿第一次看到守业大发脾气骂素青什么都干不了，摔个跟头还能割伤手，男人在无助的时候有时是靠发脾气解决的。那年冬天素青的手什么也做不了，孩子的棉衣棉鞋都没法做，求着守珍跟三个小的女儿各做了一套，金玲会做，但不会给孙女们做的，说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村里的小学实在太差，那年如冰跟着守珍上学，脚上穿着5块钱买的棉靴，有几处棉花都露出来了，有一天姑姑问如冰冷吗，如冰只是轻声说了句不冷。守珍那年正拆旧房准备盖新房，如冰没法住在姑姑家，整个冬天就自己来回走在路上，40多分钟的路程，早起路上还没有一个人的时候就出发，10岁的如冰冻得脚都肿了，有时会跑一段，这样还暖和点，中午去姑姑家吃顿饭，刷个锅洗个碗，然后看会书，就去学校，晚上再走回家，这样的路如冰走了两年，五六年级时骑着自行车来回，如冰喜欢一个人走在路上，冰凉的风打在脸上会疼。没人敢叫如雪去，那是请也请不去的主儿，平时到那个姑姑家招待不好都是说的人人皆知。如佳是懒得理这一大家子，你们互相说，互相埋怨，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愿早早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
如海和如瀚也没有资历上大学，如海老实，早早娶了媳妇过起了日子，如瀚心眼多，自己跑出去闯荡，一年都头虽然手里挣不了几个钱，但不出正月就外出了，到快过春节才回家一次，还从外地带来个漂亮的媳妇。金玲有一次对如冰说，这个家慢慢就没了，如松家生了个女儿之后，就没再生了，同一年结婚的也是都有儿子了，如松媳妇为了生儿子堕了两次胎，之后就没再怀上，连个丫头都生不出了。如海媳妇生了个儿子还没出满月就病死了，媳妇因此精神有了问题，如瀚都不着家。如欣回到县里父母工作的单位，嫁了守成同事的儿子，就更少回老家了。如佳嫁给了自己的大学同学，一年也就回来看看父母和姐姐。如冰回来的多几次，自己在大学只顾着学习，也没有对象，工作时有个合适的同事就嫁了。
如冰生女儿思暖的那一年除夕下着小雪。她像以往一样去看爷爷奶奶，爷爷坐在沙发上，如冰叫一声爷爷，爷爷没有理，眼睛盯着如冰，这么多年大虎应该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叫什么吧。
那一声爷爷却是听了一辈子！
爷爷春节后不久去世了，没多久奶奶也去了。
如冰想这辈子都不用再叫爷爷奶奶了。
1955年的正月，冯守业来到这个破败的家。冯家原本还是村里光景不错的，有不少地，就是没多少人，他娘金铃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金玲还没到3岁，母亲就染上怪病去世了，爹冯中平续弦的女人生儿子银贵时难产死了，银贵生下来没过一天就死了。村里谣言冯中平克妻克子，也就没人给张罗再续了。守业的爹大虎十几岁来村里卖艺，因为下大雨留宿在金玲家，冯中平缺儿子，就把他留下了。由于冯守业他爹大虎是外地人，倒插门上来的，村里新分地他家就没多少了，守业本来还有一个姐姐，但出生没两天就没了，所以守业的出生照实为这个家添了不少喜气，自从守业之后，金玲又生下其余6个孩子，一共三男四女。守业从小聪明，两岁就会背三字经，他的二弟守成也是聪明的，但三弟守军的资质就没有两个哥哥好，四个女孩守珍，守棉，守玉，守香个个长得清秀。邻居王家也是7个孩子，那年月村里女人是比着生孩子的，也有几个女人死于难产，养不起的孩子要么送人要么活活饿死。孩子们到7，8，9岁多数会去村里的学校认几个字，聪明的就多念两天书，笨的就混天熬晌，要不就是在村子里胡乱跑着追着打闹，拿弹弓射鸟，去东边河里抓鱼，西边树林捉迷藏。男的14岁以后就是家里干活的劳动力了，守业爹大虎除了侍弄自己的几亩薄田，闲暇时自己酿醋卖，后来又磨油卖，不让卖的那几年闲的大虎手痒痒，就去给村里红白事做饭挣个孩子们的学费钱，守业守成差一岁，都是村里学校的好学生，大虎在外面混过，还是愿意让孩子多念几天书的。
同一年的8月，一直没有孩子的刘老五领养了亲戚家的一个女孩，取名刘素青，村里有四分之一的是刘家人，就刘老五四十出头还没个一男半女。老五的媳妇秀花在一次地震中被砸在屋里，一直瘫在床上，素青是刘老五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素青和守业守成哥俩是一个班的，不算聪明，也不是笨的不行，功课不好的时候多是因为照顾母亲落下的。
在村里上够6年小学是要去镇上上高校的，素青去了一段时间，因为来回路太远，没法照料自己娘了，后来就不去了。守业哥俩一直去，冬天给地里庄稼灌上冻水到处都是冰，他俩走近路就踩着冰，跑着闹着一个多小时去上学，有时不小心掉冰窟窿里，就惨了，不敢回家换，一是来不及上课了，二是回家免不了被母亲打。就穿着冰棉裤上一天课，中午不回家，俩人吃母亲给准备的窝窝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俩人都是抢着吃，也总是吃不饱。虽然哥俩学习都好，但守业语文好，作文写得校长都夸，守成算术学的好，俩人都是一手好毛笔字，每年春节写半个村子的对联。
高校第二年，校长被一帮人批斗，守业守成平时跟老师校长走得近，免不了干系，有一次大家逼着兄弟两个写批斗的大字报，守业实在写不出辱骂校长的话，守成被大家打着骂着写了。学是不能正常上了，俩人就回家帮着种地挣工分了。村里搞人民公社，冯家和刘家都是四队的，王家是一队，陈家是二队，常家是三队。由于守业守成文化在村里还算多，守业年长一岁就被挑到村里磨面那里管记账了。素青一个人去磨面的时候守业总免不了帮她，俩人慢慢就熟悉了，守业长得粗枝大叶但眼睛是炯炯有神，素青面目清秀，不算绝代佳人也算村里数的上的。素青六叔家的妹妹素秋算是村里最好看的，在整个镇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马上要上高校了，开始闹了，就没去。她们俩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和守成守军兄弟俩常唠唠家常。守成没事总爱多看素秋两眼，每每总是把小姑娘羞红了脸。守军可是真能干活，力气大，累活苦活都能干，地里没活时帮着镇上修路，拓宽河道，逢人就说自己能吃人家三张半大饼。
守业20岁那年通过邻居王大娘做媒和素青订了婚约，刘老五还算满意，一个村子里的，什么事也方便。大虎和金玲也满意，媳妇长得俊，又能干活。可是由于两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到他俩23的时候才结的婚。那一年守成参加了高考，还考了全镇第三，可是他的录取通知书差点被村支书当卷烟的纸用了，村支书收到信本来是要送到大虎家的，可那天下着雨就顺手装兜里，之后忘了这事。镇上其他几个人都收到通知书了，可急坏了守成和她妈金玲，金玲最喜欢的孩子是守成和守珍，守成比较听自己的话，守珍心眼多，会说话，会办事。眼看守成急成这样，金玲就去村支书家打听了几次，本来两家平时没有什么来往，没想到几次村支书都没在家，金玲让支书媳妇问问。可也不知道问了没问一直没信儿。这一次金玲一直等到村支书回家，才拿到装在兜里还没来得及被卷烟的通知书。守成上大学走了，最失落的就是守业和素秋了，守业本来也要考的，可是金玲说你都成家了，咱们一大家子还指望着你吃饭呢，你爹都累得干不动了。素秋和守成之间什么都没有，守成只顾欣喜自己的前程，那还顾得上想那个曾经为他红脸的姑娘。不过倒是有人跟守成提过一门邻村的亲，他不愿意，大虎愿意就暂定了，这要去上学了，人家姑娘怕守成在外面有人，不愿意等他四年，也就散了。
守成走了之后，守业曾经夜夜难眠。素秋悄悄掉过眼泪，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隔年素秋也参加高考，因为成绩不行没被录取，后来又考了两年，也没考上，就作罢了。嫁了个外村当兵复员回来的，算是嫁了个人人羡慕的公家人。
守业结婚两年后，素青生下冯家下一代的第一个女儿，取名冯如梅，四年之后又生下二女儿冯如雪，金玲和大虎本来是盼男孩的，却又是个女孩，俩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的。和守业差不多岁数的同村男人都是有男孩的，守业本来就比别人结婚晚，生孩子还晚一年多，别人家都是结婚一年不到就能生个大胖小子或是三年抱俩也能有个胖小子，大虎和金玲因为素青生了俩丫头就不愿意帮着看孩子。守成毕业分配到县里，娶了退休干部接班的小女儿，工作稳定后也生了个女孩冯如欣，长得很像她奶奶金玲，一看就像精明人，人家两口子不在村里住，又是文化人，大虎和金玲心里不高兴，但由于这个儿子是自己的骄傲就没什么话了。在农村按计划生育，第一个是女孩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是男孩就不可以了。素青本来觉得两个女儿虽不如意，再加上分家后就住在一间屋里，什么都没有，就不打算再生了，守业不但管着整个家里的地，还把村里的磨面坊盘下挣点钱打算给自己盖新房。可是在农村，素青生不出个儿子大虎和金玲是不许的，对于他俩，生个孩子就是多交点钱上户口而已，而且村里超生还是很普遍的。为了攒足罚款的钱，大虎不让守业磨面了，逼着他整个农闲的冬天外出打工，可没想到四年后，素青又生了个女孩冯如冰，冯如冰出生后，爷爷奶奶听说又是女孩，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直到能走能说话都没抱过一下。冯如冰出生没多久素青娘就去世了，瘫了大半辈子，终于不用再麻烦人了，刘老五对于老伴早没有多少留恋了，在村里学校边上摆个小吃摊，帮素青看看孩子，刘老五没有自己的孩子，对素青亲的很，也不在乎素青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想帮这个闺女分担点。素青知道自己生不出儿子是不行的，之后几年里又生了两个女孩冯如佳和冯如月，两个老人彻底对素青失望了，平时见到素青就当没瞅见。因为大虎执意让四个女儿也念书，家里比较拮据，守军的婚事像被忘了一样，最后娶了镇上一个卖肉家的小女儿李英芬，李英芬有一只眼睛小时候被人家放鞭炮给炸瞎了，娶这个媳妇连彩礼都没用。不过李英芬算是争气，不到一年就生了个男孩冯如松，这可把一家高兴坏了，李英芬带着孩子回家住满月，没几天，大虎和金玲赶着马车接回来了，这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别人家都是丈夫把住满月的妻子接回家，还没见过谁家公公婆婆接的。李英芬之后又生了两个男孩冯如海和冯如瀚，一个女孩，女孩没多久就发高烧去世了，这个女孩都没来得及取名字，爷爷奶奶看也没看过一眼，死了连滴眼泪都没有。守军和英芬盼女儿，却没了，伤心的哭了好几天。李英芬虽然眼睛不好使，但两个老人有点什么好吃好用的都给她。
按说守业和他们分家了，只管自家地就行了，可是大虎觉得自己劳累半辈子了，不愿再下地了，又舍不得和小儿子分家，就让守业帮着守军管着一大家子的地，收了粮食全是他们的，顺便供着两个还没高中毕业的女儿读书。守珍读到高中没考上大学，守成给找了个学校当老师，守棉也没有考上大学，去另一个学校教书了，因为守棉上学时喜欢读汪国真的诗，对爱情憧憬比较早，早早的就和同班的男生偷偷搞对象，结果人家考上大学走了，守棉痴情了六年也没有等到任何音信，就和同学校的男老师结婚了。守珍和守棉一家生了一个儿子，由于是非农业户口了，如果超生会丢掉工作，所以俩人虽然都想再要个女孩，但也只是想想。这边忙着生孩子，那边忙着上学考试，大虎和金玲的两个小女儿守玉也没有考上大学，农村里上学的本来就少，女孩子就更少。守玉比较执着连着上了两次高中，第一次没有考上，老师说基础不行，本来就是破学校，花不了几个钱，大虎说要不从头上，就又上了三年，还是没有考上，却在一次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下班回家的人骑着摩托车撞到了，这个人是分配到电力局工作的大学生，俩人一撞还撞出了感情，虽然男方家离得远了点，但人家有这么好的工作，大虎和金玲就决定把女儿嫁给他。守香上学时这个高中更破了，校长两年换了三个还是不行，就没有继续念，守成给介绍了一个民政局的嫁了。大虎和金玲算是满意了，四个女儿嫁的都不错，二儿子守成在县里工作的很好，女儿如欣送到市里读书了，守军一家三个儿子也让他们很知足。还把这么多年的钱节约下来给守军盖了一排新房，家里分的房契地多数都给了守军，守业家全是丫头，早晚得嫁到别人家，只给了守业一处差的，守业超生的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罚款多，辛辛苦苦挣得钱被罚了不少。守业什么话都没说过，素青看不过去想找公公婆婆理论，但被守业拦下，因为老俩一定会拿素青生不出儿子羞辱她，去了不但理论不出个理，还被讽刺一番，没必要自己再找气受了，能咽下就咽下这口。
一直到冯如冰13岁时，守业才在分给自己的那块房契地上盖上了新房。那时冯如梅都21了，由于这边的教育水平非常低，冯如梅虽然学习成绩很好，但也没考上大学，四个妹妹也在上学，加上自家经济条件很差，就没继续复读。守成上大学那会儿，守军还没成家，跟着村里其他小伙子外出打工了好些年，守业自己一个人管整个家里的地，累死累活的，供着弟弟妹妹上学，现在守成有点本事了，守业也开不了口让守成帮忙，19岁的如梅就去服装厂打工了，倒是素青嚷嚷着让守成帮着找点事做的，守成推来推去的也没办成，素青一直说叫叔叔的和叫哥的就是不一样，当年你那两个妹妹比我家如梅还差，都能去学校教书，守香都能嫁给民政局的人，现在如梅只能出外打工，生了女儿在这个家一点话都说不上，守业劝素青说那个时候有学问的人太少了，找点正经的工作很容易，现在不是师范毕业的都当不了老师了。冯如雪更不让人省心，初中毕业就不愿意上学了，非要去学什么美容美发，家里那年种棉花卖了点钱，就让如雪去学了。其实守业虽然生养了几个女儿，在乡亲面前没有面子，可对孩子们还是很在乎的，因为自己没有上大学，内心深处非常想让几个女儿去上学，可惜自己一年再怎么辛苦也供不起孩子去比较好的学校念书，所以如雪要去学手艺也就从了，不愿意难为自己孩子。素青一家和公公婆婆家走得不算近，老俩不喜女孩，自家几个丫头去的很少，孩子们或许从小就感觉到在爷爷奶奶家不自在。倒是三女儿冯如冰只要在家，几乎天天去，向请安一样，一声爷爷奶奶叫着，爷爷一般不说话，金玲答应着，叫完爷爷奶奶如冰就出来，从来没有说过其他话。后来如冰上大学回家，爷爷经常坐在门口阳光下，如冰走到跟前叫一声爷爷，大虎耳朵有点聋了，眼睛看到也懒得理一声，倒是金玲对这个孙女开始说起了话，有时会拿出一些好吃的给如冰，但如冰从来没有吃过爷爷奶奶一口东西。他们老俩和守军一家一起住着，对三个孙子和守成家的如欣都宝贝的不行，但是如欣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跟大家都不亲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但还是不如如月好看，见到人也不怎么说话，素青说从没听见过如欣叫我一声大娘。素青因为生的全是女孩，在村子里低人一等似的，很少跟人来往，但心肠好，自家收的菜吃不完还是会给街坊邻居送的，手艺好，针线活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大家用的到她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但自己从来不求人。因为即使去求人家，多数也是不会帮着做的。四邻八舍也经常借素青家农用的东西，守业知道，自己借不到别人家的，只能什么都置办。
最让素青伤心的是守军家大儿子如松结婚时发生的事。如松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上初中时学习挺好的，但因为打群架被开除了，后来就跟着他在省会的舅舅卖菜了，因为长得好，他爹守军又能干，家里条件也好了，还有个在县里工作的伯伯，说媒的人还是很多的，如松感觉不错的女孩都要让爷爷过过眼的，曾有一个女孩知道如松娘是半个瞎子不愿意了，气的如松差点甩手打她。终于爷爷看上一个镇上其他村村支书家的女孩，这个女孩本来快结婚了，谁知未婚夫喝完酒出车祸死了。女孩急着嫁，如松急着娶，爷爷又很愿意，当年六月订的，十月就结婚了。结婚前男方家是要置办很多东西的，素青虽然和守军家不怎么来往，但是自家收的菜啊，粗粮啊，还是经常给他们的，毕竟一家人嘛，自己又没有儿子，女儿以后出嫁了，再怎么说也是如松他们大娘，多少不照料点。但李英芬从娘家拿的肉即使放坏了也不会给素青他们送的。李英芬在给儿子缝制被褥时，没有叫亲大娘素青，叫了几个儿女双全的人，邻居对素青说这不明显看不起你吗，现在村里几乎墙上都写着生男生女一样好的标语，你们冯家在村里就两家人，还嫌弃自己家人儿女不全，不就是生了几个儿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有那个儿子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的婆婆那个又不是被媳妇随便使唤。素青只是伤心，这么多年，村里重新分地，他们家是差的，每次浇地自家是最后的，守军外出打工，李英芬眼睛不好，素青都是帮着她一起干农活，到最后，连给自己亲侄子缝床被褥人家都怕染晦气。
守业因为劳累过度病倒了，疼痛难忍到医院才知是阑尾炎，原本是个小手术，因为自己在家忍了几天，变得很严重，住院花了不少钱，把如梅如雪的聘礼都花了，如梅嫁得人家一般，如雪自己能耐，开了个理发店，每个月挣得不少。两个女儿轮流照顾个半个月，村里人开始说还是生个女儿值，又不用花钱盖新房娶媳妇，还能有不少聘礼留给爹娘，出嫁了也不像从前，事事婆婆说了算，现在都是儿子婆婆听媳妇的，养个儿子每年农忙都是先干丈母娘家的活。整个镇上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好多家早早就急着给儿子订亲，很怕晚了自己儿子就要打光棍了。如雪在外面闯了几年，很是精明，和大姑守珍一样能说会道，自己理发店的生意也红火，人长得也算冰雪聪明，嫁得是镇上卖化肥家的儿子，对守业家帮得很多，还把三个妹妹都送到外县比较好的学校念书了，因为小妹如月长得实在是美，总有人给写情书，转学几次都免不了被打扰影响了学习。后来干脆退学了，跟着如雪姐姐学起了理发，如月来了生意更红火了，好多小伙子恨不得天天来剪发，气自己头发怎么长得如此慢。原本如月小时候差点被送给素秋，素秋就一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看堂姐一直生女儿，就想领养一个过来，素秋家条件好，素青也同意了。但素青想起自己就是被亲生爹娘给了别人家，从小就照顾瘫在床上的娘，娘连抱都没有抱过一下自己，都是爹拉扯大的，在刘老五家什么活都的干，穷的吃不起饭的时候，刘老五还出去要过饭，刘老五死的时候告诉素青她的亲生爹娘是远房亲戚，穷的实在养不起了才给了他，每每想起此事，素青都忍不住掉眼泪。素秋来抱孩子的时候，素青看着模样清秀的如月，实在舍不得把孩子给她，不是怕孩子受苦，只是孩子都是当娘的心头肉啊，怎么能割下给别人呢。为这事两姐妹好几年没说话。如月小时候不懂事，逢人便说还不如把我给素秋姨呢，这样就不用在这个穷家受苦了。如月长的美，十里八乡是出名的，素青觉得自己的小女儿这么好看，一定要嫁个好人家，不能便宜了那帮生了儿子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们。如月到最后嫁得还不错。
如冰和如佳没有辜负整个家的期望，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比二叔家如欣考的还好，虽然如欣这么多年都是重点学校的，但如欣从小娇生惯养，性格像极了她奶奶金玲，对一般人爱答不理，对比自己好的人极力讨好，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如冰从小到大一直学习比较好，但长得很一般，不怎么爱说话，只听别人说，可这辈子母亲在这个家这个村所承受的她都看在眼里。姑姑家孩子穿的鞋啊棉衣啊，都是母亲帮着做的，金玲不喜孙女，但是对自己四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能让素青帮着做的，绝不会让自己女儿动手的，这一切如冰心里很清楚。小学的寒暑假，总是被姑姑们接走帮着看孩子，上大学后，每次回来都是姑姑一声电话就去给表弟表妹们补习功课，到别人家都是眼勤手快的帮着干活，又不说三道四。如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素青割完麦子回家，天色已黑，不小心摔到了，手上的镰刀把右手大拇指割伤了，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那也是五个女儿第一次看到守业大发脾气骂素青什么都干不了，摔个跟头还能割伤手，男人在无助的时候有时是靠发脾气解决的。那年冬天素青的手什么也做不了，孩子的棉衣棉鞋都没法做，求着守珍跟三个小的女儿各做了一套，金玲会做，但不会给孙女们做的，说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村里的小学实在太差，那年如冰跟着守珍上学，脚上穿着5块钱买的棉靴，有几处棉花都露出来了，有一天姑姑问如冰冷吗，如冰只是轻声说了句不冷。守珍那年正拆旧房准备盖新房，如冰没法住在姑姑家，整个冬天就自己来回走在路上，40多分钟的路程，早起路上还没有一个人的时候就出发，10岁的如冰冻得脚都肿了，有时会跑一段，这样还暖和点，中午去姑姑家吃顿饭，刷个锅洗个碗，然后看会书，就去学校，晚上再走回家，这样的路如冰走了两年，五六年级时骑着自行车来回，如冰喜欢一个人走在路上，冰凉的风打在脸上会疼。没人敢叫如雪去，那是请也请不去的主儿，平时到那个姑姑家招待不好都是说的人人皆知。如佳是懒得理这一大家子，你们互相说，互相埋怨，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愿早早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
如海和如瀚也没有资历上大学，如海老实，早早娶了媳妇过起了日子，如瀚心眼多，自己跑出去闯荡，一年都头虽然手里挣不了几个钱，但不出正月就外出了，到快过春节才回家一次，还从外地带来个漂亮的媳妇。金玲有一次对如冰说，这个家慢慢就没了，如松家生了个女儿之后，就没再生了，同一年结婚的也是都有儿子了，如松媳妇为了生儿子堕了两次胎，之后就没再怀上，连个丫头都生不出了。如海媳妇生了个儿子还没出满月就病死了，媳妇因此精神有了问题，如瀚都不着家。如欣回到县里父母工作的单位，嫁了守成同事的儿子，就更少回老家了。如佳嫁给了自己的大学同学，一年也就回来看看父母和姐姐。如冰回来的多几次，自己在大学只顾着学习，也没有对象，工作时有个合适的同事就嫁了。
如冰生女儿思暖的那一年除夕下着小雪。她像以往一样去看爷爷奶奶，爷爷坐在沙发上，如冰叫一声爷爷，爷爷没有理，眼睛盯着如冰，这么多年大虎应该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女叫什么吧。
那一声爷爷却是听了一辈子！
爷爷春节后不久去世了，没多久奶奶也去了。
如冰想这辈子都不用再叫爷爷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