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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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后将要召开的人大政协会议,虽然不是换届年,但却有比较大的动作,所以,这一个秋天,比起平时一般只有少量增减没有大出大进的相对平静的年份,也可以算是一个多事之秋了,早已经有消息,政协常委班子,将增补一些新人,其中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要吸收安排民营企业家进政协常委,南州市里数得上的民营老板们,至少有一半人心动起来,向往起来,跃跃欲试了。

    叶楚洲的名字,也是早就排在了其中的。当然,如果仅仅按照事业的大小,叶楚洲的名字,恐怕还排不上一号二号,比如开瑞的邱怀之,论盘子论资金,都要超过叶楚洲几倍,但是叶楚洲也有自己的有利条件,在南州多年,做了许多慈善公益事业,捐助希望工程、捐赠救灾物资,帮贫帮困,送医送药,还设立“叶蓝文学艺术奖”总之,在社会上,在南州的大大小小的场合,该出现的时候,他都会出现,该掏钱的时候,他毫不心疼,圈内圈外都知道,叶楚洲是一个非常重“名”的商人,这可是等秤上一个重要的砝码,有了这个砝码,有时候就能将对手远远地抛在身后。

    但是叶楚洲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分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重要砝码,他还没有能够做到将所有对手远远抛开,要做到这一点,他还必须在现有的基础上,跨出相当大的一步。这一步的起点在哪里,他该如何去跨,叶楚洲其实早已经在考虑,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找不到那一步的起点,跨也是白跨。

    叶楚洲对万丽的处境很清楚,他知道万丽很难,但她必定是要做好的,这是她的政治分,是她的政治前途,是关系到她今后大踏步进步还是原地踏步甚至往后倒退的极其重要的一步。因此,万丽是会集中所有的人力财力物力,去完成田常规给她的定销房的这个使命。一想到这一点,叶楚洲眼前豁然开朗了,像是点亮了一盏灯,像是打开了一扇窗,叶楚洲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那一步将在哪里跨出去。他和万丽一样,要他的政治分,要他的政治前途,他从政界出来,又想重新再进去,是因为他深深知道,在目前的中国社会,政治分的重要,对于一个民营企业家来说,有没有政治背景,有没有政治实力,关系非同小可,甚至涉及生死存亡。

    叶楚洲在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全盘接过科辉群楼,给自己的等秤上,再加上重要的一码,将竞争对手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但是这件事情急不得,要做,就得做到百分之百的圆满。科辉群楼因为多年来积累的麻烦太多太大,再怎么做,也不能有很大的利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叶楚洲的最后防线就是不赔,能赚多少是多少,不赚也无所谓,他的目的是邀功,那就要让所有应该知道他的功劳的人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这里就有一个先决条件:万丽做不下去了,他接过来,替市委市政府挑担子,做好锦上添花的事情。

    叶楚洲知道,如果他一开始就提出这方案,万丽也许正中下怀,但是那样让万丽太作难,首先一个,她就无法向耿志军交代,也无法向公司交代,更重要的,这也是万丽无能的表现,她要承担一个项目,就必须放弃另一个甚至另几个项目,这样的形象,不是她万丽想要的,尤其在田老板面前,更不应该一开始就已经山穷水尽了。叶楚洲不能让万丽左右为难,他得让万丽觉得,这件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能做。叶楚洲不必、也不应该向万丽隐藏些什么,他就是想隐藏也隐藏不了,他瞒不过万丽锐利的眼睛,与其两个人心照不宣玩太极拳,还不如坦诚相待,这就是叶楚洲一贯的处事方式。何况,叶楚洲内心深处,一直以来对万丽的那一种特殊的感情,始终是没有变化,甚至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减弱。

    但是如此种种,还只是叶楚洲一个人的想法,对于万丽,他也只是猜测、推测,并不能保证他是了如指掌的,他还得再试探万丽,所以,一开始叶楚洲并没有一步到位地提出他的想法,而是主动提出,将原先方案中的追加投资,从百分之五增加到百分之八。万丽确实有点意外,她虽然与叶楚洲有一段历史的渊源,但事实上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对叶楚洲的了解才刚刚开始,一时三刻,她不可能了解清楚叶楚洲的用意,万丽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揣摩叶楚洲的用意,科辉群楼的工程不能等了。但是,叶楚洲的三个百分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它的诱惑力是相当的大,不仅一下子打动了她,也一下子打动了耿志军,打动了公司上层的所有的人。关于科辉群楼,万丽内心深处充满矛盾,她曾经寄希望于耿志军的失败,但很快就明白她的希望不能成为现实,耿志军的保证不是空话,他能弄到钱,要不他就不是耿志军了,虽然万丽刚来不久,但对这一点,她已经坚信不疑了。也就是说,科辉群楼她是必上无疑,别无选择。除非还有别种可能出现。现在别种的可能真的出现了,还是出在叶楚洲那里。

    周六的上午,大部分人还赖在难得的早觉中,万丽已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和叶楚洲已经踏上了谈判的路程了,今天要走的这段路,是难,是易,他们心中多少有点把握,但这把握毕竟还都是建立在对对方的揣测上,真正的难易,得走下来看。

    叶楚洲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万丽夜里一直在医院陪着老太太,电话打通时,第一句话就说,万总,我这个人,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太利欲熏心?电话响起的时候,万丽已经估计到就是叶楚洲了,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伊豆豆、或者说不是伊豆豆,是老秦,他们的能量可真不小,心里不免生出些别样的想法,但她来不及深想了,叶楚洲在电话那头等她呢,万丽道,叶总,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想法,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的。叶楚洲说,我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没有犹豫就给你打电话了。他稍一停顿,接着就直接说了,万总,其实我要说的话,就只有一句:我想拿下全部科辉群楼,想听听万总的意见。如果不是伊豆豆的提醒在先,万丽肯定会大吃一惊,但即便是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此时的万丽,心里也仍然有些波动。

    叶楚洲当然清楚万丽的心情,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万总,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供你参考。万丽心里的混乱,已经在昨天半夜经历过了,该想的问题也都想过了,便说,叶总,我能不能问一问,为什么?叶楚洲好像早已经准备好了回答,很干脆地说,万总,你知道胡雪岩和左宗棠的故事吧,寻求政治靠山,朝中有人好做官,历来就是商人们不遗余力追求的目标。

    既然叶楚洲说得坦白,万丽也不跟他兜什么圈子,说,你不是一直都有背景的吗?当年香镜湖的开发——叶楚洲笑着打断她说,可是今天的世界变化太快,什么都在变,背景也在变呀。万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叶楚洲曾经有过的“背景”不知是退了,还是出了其他问题,总之是靠不上了,所以叶楚洲得寻找新的“背景”果然,叶楚洲又直截了当地说,今年人大政协都有较大的动作,我是政协新增常委的考察对象之一,我也不瞒你说,科辉群楼,既是市委市政府的形象工程,也应该是我们叶蓝房产的形象工程。万丽说,你虽然经了商,也成功了,但还是有政治情结。叶楚洲也不否认,笑了笑说,也许是因为曾经在这个圈子里呆过,没有成功,心里不服。

    万丽很感激叶楚洲的直率和坦诚,叶楚洲一方面要打政治牌,但同时还是对她挺关照的,说到底,连叶楚洲都要打政治牌了,那她万丽打的牌,就更不要说了,但叶楚洲还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如果真能走出这一步,她和叶楚洲,各打各的牌,在各自的战场上,就是双赢,而且,万丽的形象还不受丝毫损害。仅从这一点,万丽一下子就接受了叶楚洲的方式。

    但万丽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叶总这么说了,当然是好,你们都有了形象工程,那我就不要形象了?叶楚洲说,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想法,也可能根本不能实现,如果能够成为现实,那确实对万总是不公的,但我会用我的方式补偿万总的。明明知道这事情正中万丽下怀,还做出委屈了万丽的姿态,叶楚洲这么做,绝不是作秀,作秀是要看对象的,要看观众的,在有些观众面前,你根本用不着作秀,你存在,就是秀。天下的好事,都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都得要自己去拼去抢,或者好事先到了,那就得事后去弥补,像叶楚洲全盘接手科辉这件事情,万丽是一定要有所付出的,她不可能坐享其成。

    万丽考虑再三,举棋不定。这件事情,如果一下子摆到田常规面前,田常规无疑会支持她退出科辉群楼。田常规要的是南州的脸面,可不是要哪个个别的人的脸面,既然有人挺身而出替南州长脸、撑场面,让万丽腾出手来做更要紧的事情,田常规没有理由不同意,而且,如果这样做了,叶楚洲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将如愿以偿地在田常规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真是两全其美。也就是说,叶楚洲要借她一用,通过万丽的中介,使自己在田常规那里留下那样的印象。如果万丽帮助了他,他会回报万丽什么呢?第一,明摆着的,就是让万丽名正言顺地腾出手脚,还有呢?叶楚洲说,万总,我在东边有块地,前年就拍下来了,价不高,但是如果我全盘了接了科辉群楼,手头就紧了,这块地,我考虑早一点出让了。

    万丽的心跳顿时加速了,她在激动的同时,甚至有一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她的五脏六腑,早已被叶楚洲看了个清清楚楚。万丽虽然到岗不几天,但已经跑遍看遍南州近郊城乡接合部所有的可能让她建定销房的地方,最中意的一块地,就是叶楚洲说的东边这块地,但一听说这是叶楚洲的地,万丽心里一阵叹息后,就不再去想它了。谁又能料到,叶楚洲居然肯花那么大的代价来做他的政治形象。

    万丽挂了叶楚洲的电话后,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是最不应该去打扰田常规的,但是为了完成田常规的任务,又不得不这样做。只是,等到她最后下决心给田常规打电话时,拨的却是惠正东的电话号码,更没有料到的是,惠正东一接电话就说,万总,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叶楚洲找过你了吧?惠正东已经知道了科辉群楼的事情,万丽在一瞬间,再次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丝可怕的战栗,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无数的眼睛之中,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始始终终都被关注着。万丽不免有些恼,但她不会表露出来,平静地说,刚刚通过电话。

    惠正东说,叶楚洲想全盘接下科辉群楼,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的,昨晚宴会上,田书记告诉我的。这更是万丽万万没有料到的,叶楚洲的工作,不仅早已经做了,甚至一下子就做到田常规那里了。万丽的思绪又有点乱了,既然叶楚洲自己已经把一切都铺垫好了,那还要她做什么?他割地补偿的做法就更令人费解了。惠正东见万丽有点发愣,又说,万总,是不是舍不得科辉群楼?说心里话,换了我,我也会舍不得的,科辉虽然这几年一直僵着,但一旦活起来,可是有大好前程的啊!

    万丽想,你们的圈子绕得也太大了。她的心思,要集中一切的财力物力,做好定销房的事情,这差不多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摆脱科辉肯定是正中她下怀的事,但是现在倒变得大家要做她的工作,说服她,动员她,好像她正紧紧抓住科辉死不肯放?果然惠正东又说,万总,我们都知道,昨天田书记也谈到这一点,这可能有点委屈你了,要你让出科辉,实在也是于心不忍的,但是田书记的意思,还是让出去吧,你知道的,明年世界生存大会要在南州召开,我们不能让科辉广场这么破着脸与大家见面,叶楚洲如果集中力量,可以在一年内全部完成科辉的全部工程,如果两家合作,扯皮的事情必定多,速度就上不去,更何况,你现在手里——万丽说,惠市长,真要谢谢你的关心。惠正东说,应该说是田书记的关心,其实田书记早有这个意思,也跟我谈过,后来就与叶楚洲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万丽说,如果给叶楚洲一家做,也在南州树立了一个民企承担政府重任的先例。惠正东说:田书记确实也有这一层意思,这是一个大方向,得有人出来牵头,叶楚洲做了,相信会有更多的人跟上来,所以,万总,这一回,真得请你忍痛割爱了。

    万丽说:具体的操作,我和叶楚洲已初步谈了,本来还担心惠市长田书记这里通不过呢。惠正东道,具体的操作,是你们两家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我们就不过问了,政府这里,因为当时在这个工程上下过一个文的,所以这回还要重新再下个文。万丽说,那就更圆满了。这个文一下,万丽对下面也好交代了,这是政府行为,她不要挑担子,也就不必担心耿志军胡搅蛮缠,不必担心公司上下对她有什么看法。她唯一不太明白的,就是除了惠正东说的两个原因,时间的原因和民企介入政府工程的原因,还有没有更大的背景。

    但有一点很清楚了,叶楚洲的政协常委,看起来是没有问题了。

    打完这两个电话,万丽好像做了一件非常重非常累的体力活,浑身都觉得酸疼,隔壁伊豆豆的办公室也早已有了响动,估计伊豆豆是知道她在打电话,没有进来。这会儿,万丽放了电话,虽然心身疲惫,却又非常想跟谁说说,正想着,伊豆豆就进来了,万丽想,当初决定要伊豆豆做办公室主任,真是个英明的决策。

    伊豆豆一进来就说,万总,叶楚洲的电话打过了?万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伊豆豆,我们到科辉广场看看去。伊豆豆说,都是人家的了,还看什么看,多此一举。万丽不高兴地说,你就这么肯定,你来当一把手也不错啊。伊豆豆说:你别拿我出气,让出科辉广场,别说你了,谁心里也会不舍的,但是你能不让吗?既然不能不让,那就是让,既然让了,就不要再多想。万丽明知伊豆豆的话有道理,但就是心里不平衡,说,就是把到手的好处拱手送给别人啊。伊豆豆说,不对,还没到手呢,如果真到了手,谁会送给别人。万丽说,你觉得,我们真就度不过这个难关?其实,咬咬牙,要是度得过,不就是——伊豆豆说,万总,你什么都想要,但是你做不到,一个人,不能要得太多,那样会顾此失彼的。万丽终于说不出话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过了半天,说,走吧。伊豆豆奇道,还要看科辉?万丽道,你都说了,已经是人家的了,还看什么看,我们要看的,还是看我们自己的吧。伊豆豆说,哪里?万丽说,到了你就知道。

    城东这块地,叶楚洲能够放出来,实在是让万丽不敢相信,伊豆豆一看之下,更是惊愕不已,愣了半天,转到万丽面前,盯着她看了看,说,万总,叶楚洲想干什么?万丽说,我怎么知道?伊豆豆仍然死死盯住她不放,看得万丽倒有点心虚起来,支吾着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伊豆豆忽然坏笑起来,嘿,叶楚洲爱上你了,这是见面礼啊——她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弄得开心不已,抢在万丽前面又说,嘿,出手好大方,不过也是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泡谁啊,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万丽道,你闭嘴。幸亏司机小白站得比较远,只能勉强听见她们在说叶楚洲,但听不清说叶楚洲什么,万丽指了指伊豆豆,你这张嘴,给我小心点。伊豆豆说,那就奇怪啦,叶楚洲凭什么这样做?神经啊?这也就是万丽无论如何想不明白的,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她再多想,这块地,一下子就能够解决掉万丽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包袱,一大片的定销房,可以在这里竖起来了。这地点,应该是比较理想的,地价低,成本低,适合低保的动迁户,虽然离市中心远一点,但交通还算方便,周围人气也已经逐渐起来,更何况,这里的土地差不多已经完全具备了建房条件,马上就可以设计图纸,上马工程,如果顺利,不出半年,首批定销房就能面世了。

    万丽边看着,心里虽然激动,但心底的疑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浮起来。叶楚洲好像是上天派下来协助她的,但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万丽和伊豆豆正要上车回去,就看到耿志军的车过来了,万丽以为耿志军是听说了科辉群楼的事情,来兴师问罪,政府的文没这么快,耿志军倒是赶在之前来了,但是耿志军下车后,却不提科辉的事,甚至也不问万丽伊豆豆怎么跑到这里来看地,冲着万丽就说,万总,今天中午的饭局,一定请你参加。万丽摸不着头脑,问,什么事?耿志军说,为了科辉群楼的钱嘛,要请你出出场。

    万丽先是奇怪耿志军居然没有听说科辉群楼已经易主的消息,以为耿志军在玩什么花招,转而一想,耿志军恐怕确实是不知道,耿志军不是个喜欢演戏的人物,他要是知道了,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万丽刚想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既然他不知道,就让市政府的文件去告诉他,自己也不必多这个嘴。更何况,耿志军谈的是资金,虽然科辉那边用不上了,但她万丽用得上,要用的地方太多,如果真能谈成,何乐而不为?耿志军见万丽欲言又止,以为万丽不肯参加中午的饭局,一急,口气很冲地说,万总,你一定得去!

    万丽其实也没说不去,但一听耿志军的口气,毕竟女人心眼小一点,心里就不舒服,还偏要跟他过不去,反问道,为什么我一定得去?耿志军说,人家请的是你先生孙国海。万丽一听,头立刻大了,急道,请孙国海干什么?耿志军说,那边的人,只认孙国海,说只要孙国海到场,事情就好解决。万丽脱口说,开什么玩笑。耿志军说,这个,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孙国海有个铁哥儿们,南州最大的担保公司老总刘坤,做得有人气,有信誉,人家信任他,就这么简单。万

    头皮发麻,一想到酒席上孙国海的模样,心里的别扭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赶紧说,今天中午不行,我另有安排了。耿志军来气了,说,比这个事情更重要?我就不信。万丽打断他说,这是我的事情,与别人无关。耿志军也毫不相让,这是公司的事情,与公司每一个人都相关!伊豆豆看不过去了,对耿志军说,耿总,你没记错日子吧,今天是周六,双休日,你忙的什么劲?耿志军说,那你们又是忙的什么劲?万丽本来是对耿志军一肚子的气,但听了这些话,心里却动了一下,耿志军说得不错,资金问题这是公司目前的头等大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对孙国海的看法而耽误了大事,万丽朝伊豆豆摆了摆手,让她别说了,自己对耿志军简洁地道,我去。耿志军大概以为还得跟万丽争论一番,没想到万丽这么快就答应了,一时反倒没话了,僵在那里,万丽冷冷地道,耿总,没事了?没事我们就走了。转身上了车,丢下耿志军,还在那里发愣呢。

    到了车上,因为碍着小白的面,伊豆豆也不好说什么,大家有些沉默,万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孙国海的电话,孙国海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万丽发现孙国海好像不知道中午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但车上有人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我一会儿回来,再说吧。

    回到家,孙国海已经起来了,万丽说,你今天中午没有饭局吗?孙国海说,饭局?有呀。万丽说,什么饭?孙国海说,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是刘坤他们约的。万丽一听这话,心里又不舒服,说,吃的什么饭都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就答应人家?孙国海满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多啦,反正刘坤说的,非要我去,我去了,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人还刚从睡梦中走出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呢,自我感觉已经来了。

    万丽心里来气,想不和他说了,但这事情又不能不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今天是耿志军请饭,我们公司的一笔贷款,请刘坤出面帮忙的。孙国海得意地“啊哈”一声,说,嘿嘿,刘坤他敢不出来——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你,也要去啦?万丽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神情孙国海看得明白,他“咦”了一声,说:刘坤小子,没告诉我你也要参加呀,想给我来个突然袭击?万丽说,我也是刚刚被耿志军拖住的。孙国海笑起来,说,嘿,今天夫妻双双把酒喝,刘坤这小子,仗量欺人,每次喝酒就他凶,今天你我搭个档,非摆平了他不可!万丽皱了皱眉,说,孙国海,跟你商量个事情,今天这顿饭,你别去了行不行?孙国海大嘴还张着呢,被万丽这突如其来一打击,嘴里像被塞进一团抹布,说不出话来,干瞪着眼了。

    万丽说,其实你在你不在,事情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你说是不是?刘坤该做的事情,不会因为你不在他就不做了,他不该做不能做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你在就做了。孙国海道,话不能这么说,有许多事情,是会发生变化的嘛,本来觉得不能做不该做的,也许到时候,就觉得能做该做甚至不做不行了呢,那就要看现场的操纵了,万丽,你可能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能力是很强的,尤其是现场的操纵能力——万丽不想再听下去,说,我了解你,你能力强,但是一个人如果只看到自己的能力,看不到自己的弱点,那还是能力不强的表现。孙国海说:但归根到底,我的能力还是强的。

    万丽的脸越来越板,孙国海又何尝不知,却偏当作不知,嘻皮笑脸地继续发挥,我这个人嘛,外面人人说好,就是老婆不说我好,我知道,这是老婆对我高标准严要求嘛,老话说,打是疼骂是爱——万丽不想听了,打断他道,好了好了,没完没了了,今天中午,反正你不要去了。孙国海说,那不行,我不去,怎么向刘坤交代?再说了,你也莫名其妙呀,为什么不要我去?万丽说,夫妻两个,谈同一个事情,不太妥当,你就说,就说临时有事不能去了。孙国海说,那不行,人家约我在先,三天前就说定了的,怎么能出尔反尔,我没有这样的习惯。万丽无奈得很,只得再退一步,说,孙国海,就算你帮帮我了。孙国海又“咦”了一声,说,帮帮你?我去,不就是为了帮你?

    万丽跟他实在说不清,她的理由也实在是说不出口的,即使说出了口,孙国海也一样不能明白,不能接受的,干脆就不啰唆了,直接地说,孙国海,要么你去,要么我去。孙国海说,为什么?万丽说,反正两人不要一起去。孙国海本来准备中午好好热闹一场,被万丽这一盆冷水浇的,满心冰凉,但是看万丽这么坚持,又这么冷着脸,他也只好让步了,不情不愿地说,你实在不要我去,我也没办法,但是我答应了刘坤的,我得去照个面,敬他两杯就走,你看怎么样?孙国海已经让到这一步,万丽也不能再得寸进尺,却仍然放心不下,问道,到时候你能走得掉?孙国海说,想走还有走不掉的?万丽说,那就好。说完这事,万丽喝了口水,就先走了,开门时,听到孙国海说,不跟我一起走?万丽心里忽然有点难过,也觉得自己对孙国海有点过分了,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单位还有点事,先过去处理一下。

    一直到中饭开始,万丽还在担心,怕孙国海说话不算数,但孙国海没有食言,坐下后,先敬了刘坤三杯酒,手机就响起来了,一接手机大声地道,什么,怎么啦?眼看着他的脸色就变了,说,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出大事了吗?一桌人被他的语气和脸色吓住了,都呆呆地望着他,孙国海继续说,你先别急,别慌,我马上过来!边说边站了起来,向大家致意,对不起了,我有点急事,不能陪了——刘坤,我在,和我不在,一样的啊!刘坤也中计了,说,你放心去,你不在就等于你在。孙国海走后,大家果然沉默了一阵,想看看万丽的态度,是不是知道出了什么事,万丽实在是有点难堪,既委屈了孙国海,又欺骗了大家,但是万丽知道,这事情不能不这么做,这会儿孙国海还好好的,一切正常,再三杯酒下肚,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再收拾残局,就为时太晚了,只能先铁下心肠,把孙国海弄走,余下的事情,得靠她自己解决了。

    因为孙国海的突然离去,刘坤确实显得有点情绪不高,也有点不安心,可以看出他跟孙国海的感情确实不错,万丽看在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她老是觉得孙国海这儿也不顺眼,那儿也没素质,但他外面的朋友,怎么都那么认他?万丽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孙国海的电话来了,先是压低声音说,我说话算话的吧,你赶我走——万丽说,你在哪里?孙国海说,你们大吃大喝,我只好在外面吃碗面啦,好了,你就对他们说,我这边事情已经摆平了,但来不了了。

    万丽说,你自己跟刘总说吧。一边说,一边把手机交给刘坤,刘坤接了,听了几句,放心了,脸色也好多了,道,国海你放心,万总的事,就是你的事,我心里有数。放了电话后,刘坤又恢复了开始的兴奋,一兴奋,便要找人灌酒,就不肯放过万丽了,说,万总,本来是国海的酒,现在他开溜了,你怎么说呢?万丽心里觉得有愧,只得硬着头皮说,好呀,孙国海的酒,我喝了。站起来就敬刘坤,刘坤本来好酒量,当然来者不拒,几杯一来,兴致更高了,说,早就听国海说,万总也是海量,一直以为国海吹牛呢,今天才知道,万总名不虚传啊。边说,边动手把自己的杯子和万丽的杯子都换成了大杯。

    万丽一看,着急起来,哎,哎——动手要抢过大杯再换回小杯。刘坤说,万总,你这就不给我面子了。万丽的手,伸在半空,僵持了一会儿,只得收回去。刘坤开始拿大杯敬万丽,到这份儿上,万丽也只好横下心来了,连续干了几大杯,只觉得脸上发烫,感觉眼睛都要出血了,五脏六腑更是翻天覆地,只听得刘坤兴奋地大声说话,好,好,万总,女中豪杰,女中豪杰啊!想看看刘坤的脸,却是模模糊糊的了。万丽真后悔将孙国海赶走了,要是孙国海在,不会让她喝这么多的,可是,孙国海要是不走,最后出洋相的也是他,孙国海不出洋相,就是她出洋相,唉,万丽想着想着,伤心起来,为什么就不能有两全其美呢?刘坤却是方兴未艾,仍然盯住住万丽不放,这时候就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主动给自己也换了大杯,加满了酒,向刘坤道,刘总,谢谢你对我们房产集团的支持和帮助,我酒量有限,但是看到豪饮的人,自己也会鼓起斗志,我先干为敬了!这人就是耿志军。

    万丽刚来不久,了解了一点耿志军的脾气,但还不很了解耿志军的酒量,怕他失控,赶紧说,耿总,慢慢喝。耿志军不客气地说,虽然你是一把手,但在喝酒的问题上,你靠边站站!刘坤的斗志,果然被耿志军挑了起来,结果,两个人都喝多了,散席的时候,万丽走在耿志军后边,看耿志军走得跌跌撞撞,她心里涌起感激之情,等刘坤上车先走后,万丽对耿志军说,耿总,谢谢你!耿志军却喷着酒气,轻蔑地看了看她,又轻蔑地说,你以为我是照顾你?告诉你,我实在看不惯女人逞能!看了来气!万丽目瞪口呆,看着耿志军摇摇晃晃上了自己的车,听得车子发动起来,才醒悟过来,惊得喊了出来,哎——耿志军哪里听得见,就算听得见,他也不会停下来。他人虽然已经喝得歪歪斜斜,开的车,却一点也不歪斜,既快又稳,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万丽还是站了半天,心里慌慌的,乱乱的,久久地不能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