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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页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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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十几年,他被庄继生那套恩情如债的理论教得透彻,对于礼物的第一反应,不是精美的包装和光滑的丝带,而是怎么好让人破费,以及日后如何偿还。

    云嘉因他的沉默,在电话里轻轻喊他:“庄在?你是不是要学习出不来?”

    “不是。”他回答说,“那我们中午在外面吃饭吧,我请你。”

    “嗯?请我吃饭?”云嘉发出惊讶的声音,都怀疑接电话的不是庄在本人了,他居然主动约自己吃饭了?

    云嘉说好啊。

    先去买了画具颜料,再确定了用餐的地方。

    商场人气高的火锅店需要排位,两人领了单号,便坐在门口的等候区。

    无事可做,又难得氛围如此亲近,云嘉手指绕着画具店购物袋上的编织提绳,余光瞥见对面的男生,隔一小会儿,他就提起面前的一次性纸杯,喝一口水,他的目光,是一种对周遭并不好奇的游离。

    服务生的观察力比云嘉还好,在杯子快空时,上前问他:“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他立马放下杯子说不用了。

    服务生刚走,他转过头,发现云嘉正笑着看他,这让他忽的有点窘迫。

    云嘉问他:“我们聊会儿天?”

    他点头,嗯了一声,坐姿都正了。

    怕是期末考试,空白卷子发到他手上,这人都不会用这种严阵以待的认真态度答题。

    云嘉又要笑:“不是答题模式啊。”

    他顿了一下。

    云嘉自己说不是答题模式,开口第一句话,还真是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吃过饭啊?”

    庄在说:“有过的。”

    “跟你妹妹一起不算哦。”

    “……那没有。”

    云嘉乐了一会儿,开始说正经的事。

    上次去城中村,甚至说再往前一点,知道在他帮继母和妹妹找房子,云嘉就纳闷过,只是那时候跟他的关系,好像还不足以将这种涉及别人家庭私事的问题问出口。

    “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是之前暑假舅舅带你回来,说……”没想到还是有点难开口,云嘉换了口气,隐去那句你继母说不要你了,“说你继母去工地上闹事,可是我看秀琴阿姨不像那种会闹事的人,她也挺关心你的。”

    说到最后一句,云嘉露出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眼睛发亮,好像他有人关心,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嗯,她挺好的。”

    言简意赅惯了,他说话天然透着一股话欲冷淡的感觉,对方稍留心品味就会察觉到礼貌敷衍,或者是云嘉之前说过他的,太客气。

    他开始在云嘉面前注意这些细节。

    这次她大概是又察觉到了,嘴唇刚要张出一个“哦”的形状,轻轻一发声就会“你敷衍,我也敷衍”地结束这场初初起头的对话。

    他先她一步开口,将话题展开来,“我初中在老师家寄宿,她每个月都会提着牛奶和水果过来看我,我说不用了,她也一直坚持。”

    说他正在长个子,需要补充营养。

    云嘉将口型收回去,抿住唇。

    因窥见他过去生活的一角,表情温淡,专心聆听着。

    “她去工地闹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我爸的工亡补偿一开始有问题,我们不懂那些,我就想到去找律师咨询,但我们那里是小地方,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律师事务所都很不像样,然后,我就接到电话说,她带着记者去工地找人说理去了,她那天是说了很多原本她这辈子都说不出的话,也的确闹了事,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爸意外去世,她觉得她必须料理好我们的生活,起码在经济上有点依靠。”

    本来说不要庄在了,也只是冯秀琴为了加剧矛盾,闹给那些记者们看的,但这件事的事态发展完全不在一个没读过书的女人的掌控之中。

    她不知道领导上面还有领导,不知道站位不同的人看待舆论也是不同的,更加不知道黎辉会从隆川特意赶过来,当着记者的面扭转局面,不仅对着她和颜悦色,说体谅家属的悲痛心情,一定会给事情一个应有的交代,还叫她放心,指着刚到场了解情况的庄在说,这孩子以后的读书问题,我担保了。

    冯秀琴对黎家不了解,但她想寄人篱下总是很苦的。

    可能会比寄宿在老师家还苦。

    她们母女准备来隆川时,她跟庄在说过,叫他搬出来,到外头就算住不了有钱人家的大别墅,好歹是自己家里。

    庄在拒绝了。

    即使没有云嘉那晚的一番话,他那时候也不会搬出去的,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人情世故不是一点都不懂,他知道,父亲去世以后,他就不适合跟继母她们住在一起了。

    他跟冯秀琴说,黎家人对他挺好的,他住在这里挺开心。

    最后一句也并不完全是假话。

    他看着眼前的云嘉。

    “那现在有了这笔钱,不就可以给蔓蔓看病了吗?为什么秀琴阿姨还要去打零工呢?”

    他收住唇线,却迟迟酝酿不出话来。

    每种生活都只能自己体会,处境就是处境,是难以形容的,甚至无法用言语向过着另一种生活的人去描述。

    “因为需要钱。”

    明明也可以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好听一点,就说,因为人总要有事做,每个人体会自我价值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有些人的价值就是很小很微茫,但这就是他们的方式。

    这种人过惯了未雨绸缪的日子,也从不敢尝试任何冒险举动。

    就像过冬的鼹鼠,不懂四季更迭的规律道理,也站不到所谓的高处去布局人生,鼹鼠只知道,只有积少成多地存够粮食,它们才敢闭上眼皮,去过一个冬天。

    甚至它们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冬天里安然无恙。

    但在云嘉面前,粉饰会比露拙更叫人感到羞惭。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跟我说,真的。”

    云嘉的样子特别认真。

    庄在淡淡弯起唇角,说知道。

    这时服务生叫他们排的号了,云嘉起身笑说:“不过今天还是要你请客,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嗯,随便吃。”

    开春,云嘉再来城中村这里时,竹岭路停滞已久的修路机器又重新恢复运作。

    之前绕着工作区拉起的阻隔带,一早被插近道儿的路人毁得七七八八,现在重新拉起,又立上了“道路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

    隆川入春,天气干燥。

    一连多日没下过雨,一修路,尘沙飞扬。

    之前庄蔓身体不太好,没达到手术条件,冯秀琴今天去医院取新的检查报告了。云嘉陪着庄蔓在家画画。

    庄在提着水果摊上的塑料袋,走到门口时,正见云嘉站在水池那儿。

    她梳着半扎发,穿得很漂亮,白色的裙子外头是一件颜色很少见的橘粉色绒线背心,像晚霞的色调,复古的羊腿袖高高捋起,露出洁白的手臂,低着头,连表情都跟着一起用力地捣鼓着什么。

    “云嘉,你在干什么?”

    “蔓蔓的画笔弄脏枕巾了,她怕阿姨回来说她,我就说帮她洗干净。”云嘉看着他,也顺便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好像,洗不掉……”

    庄在走近,发现她放了很多洗衣粉,半个盆子里都是泡沫,洗剂的香精味浓到冲天,他立即皱起眉心:“你不要乱碰。”

    洗衣粉很伤手,陈文青连普通的洗涤剂都不肯沾手,总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要精心保护。

    云嘉刚刚在屋子里找遍了,只有这个是洗衣服的。

    听庄在这么说,她像办错事一样愣住,两只沾满白色泡沫的手在空气里挓着,正料峭的风一吹,比刚刚泡在凉水里还冷。

    庄在放下手里的装荸荠的塑料袋,去屋子里提了热水瓶过来,水瓢里兑好温热的水,他站在水池边,几乎是命令的语调:“过来洗干净。”

    云嘉小声:“那个枕巾有点难洗……”

    “我是说你的手。”

    庄在叹气,“你把手洗干净,枕巾我来洗,你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发热吗?”

    “刚刚泡在水里有一点。”

    云嘉把两只手伸过去,水瓢被庄在倾斜地握在手里,热水慢慢淌下,冲去泡沫。

    “你放太多洗衣粉了,洗衣粉遇水会发热,手上不洗干净会痒,严重的话还会脱皮,”说完,他又觉得十分多余,懊悔地抿住嘴,自顾往空掉的水瓢里再添热水。

    他心想,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洗衣粉这种东西。

    第二瓢水了。

    云嘉感觉已经洗干净了,但她缺乏生活经验,没底气质疑,老实跟着庄在,他伸出水瓢,她就伸手,乖宝宝一样仔细搓着双手。

    云嘉:“洗衣粉为什么会发热?”

    庄在:“有碱性物质。”

    听不太懂,她也不问了。

    洗好了,云嘉十根纤细雪白的手指沾着水,无处安放:“我用什么擦手?有擦手巾吗?”

    此时此刻,庄在实在不知道去哪儿找擦手巾这种东西。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灰色的拉链帽衫,里头是白t,帽衫正敞怀,他翻出一侧的内里,应该算他衣服上最干净的一部分,问她:“用这个擦可以吗?”

    她犹豫一瞬,接去衣服一角,揩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庄在为了不傻站着看她用自己的衣服擦手,拎起庄蔓的枕巾,找到污渍处,像马克笔划下的,需要用牙膏才能搓掉。

    他正利落清洗,听到旁边擦完手的云嘉,忽然用低低的声音咕哝出两个字:“好涩。”

    庄在整个脊背僵住。

    手上动作也停了,任由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冲下来。

    用衣服擦手也会很色吗?虽然好像是有一点逾越了,好像是有一点过分亲密了,但是……已经到“好色”这种程度了吗?

    他把脸心虚地侧过来。

    云嘉看到他脸上的沉默,以及那不动声色的沉默里透出的“何至于此”的惊讶。

    是觉得她娇气过头了?

    她把两只擦干净的手往庄在视线里一伸,可怜巴巴地说:“可是真的很干,涩得要命,我感觉我手上的皮肤都快皱到一起了,有护手霜吗?或者护肤油也可以。”

    庄在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

    洗干净的枕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搭着晾晒,他进屋子一通搜寻,找出庄蔓的儿童面霜给她擦手。

    “只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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