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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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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有些事情,从她离山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如果楚随烟下山,那么她就要楚随烟死。

    如果楚随烟死,那么她也绝不独活。

    这是楚流雪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是藏在她心底的唯一秘密。

    ……

    陶眠与女子对坐已有半日,女子打了个哈欠,见仙人仍是不紧不慢饮酒的模样,小声嘟囔着一句。

    “仙人还不拆信么?我来山里就是为了给你送这封信的。你要是不把它拆开,那我不就没有完成别人的嘱托?我可不想做个失信的人。”

    他们面前有酒碟、有瓜果,还有一封被严实封好的信笺,静静地等候着他人拆启。

    那女子的话音一落,陶眠垂下眼帘,望着信封上的“师父亲启”四个字。

    字体笔锋锐利,不像是女子惯常有的秀丽。

    但陶眠知道,这是他的三弟子的字迹,不管再过了多少年他都能认得出。

    楚随烟没有回山,楚流雪也没有。陶眠守在山中多年,等来的,只有这薄薄的一封信。

    不论他再怎么装作不在意,那信却真真切切地停在他面前,仿佛从石桌里长出一双凝视的眼睛。

    “信放着就放着,又不会丢。”

    仙人故意撇开头。

    女子可不放过他。

    “真的不拆开呀?这是你的三弟子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多珍贵呀。”

    “我不识字。”

    “我识呀!我念给你听,我可会念信了!你想听什么腔调?”

    “……”

    陶眠无奈地叹一声气,嘴里说着罢了罢了,他拆开便是。

    女子乖巧地递过拆信的小刀,陶眠嘴上敷衍,动作却极为慎重。

    他仔细地把信封划开,将信件从里面取出来。

    信的第一句,就仿佛一声绵长的叹息。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第53章庄周梦蝶

    (提示提示!这两章大量使用第一人称~是流雪的独白,希望大家能看完,感激不尽~)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降生是我的人生中第一件无法自己抉择的事,从生下来的那天起,我成为窦家的女儿。懵懂稚童,却背负血海深仇。

    有的人,一生一眼望到头。

    年少的我总是这样想。

    降生到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双亲,这样的事我很无力。

    但路是要自己走的。

    我要面对两个抉择,复仇,或者不复仇。

    是飞蛾扑火,轰轰烈烈地死去。

    亦或隐姓埋名,安静地度过庸碌的一生。

    我的心向往后者,脚下的路却总是延伸至前者。

    以至徘徊游弋,浮萍般,被雨水拍打,被河流推行。

    如果你问我,走上复仇的路是否后悔。

    我想我会回答你——悔。

    人之一生,极少的时刻会坚毅、果决、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而大多数时刻,都在犹豫、迟疑、左顾右盼、投鼠忌器。

    我是一个清醒的懦夫,恰似芸芸众生。

    苏天和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我看穿他不止要天尽谷,更要吞并幽冥堂。

    他暗中帮助随烟接下幽冥堂的位子,这件事他并不刻意瞒我。

    因为他最终要的,无论是哪一方,都归属于他们苏家。

    我看穿了他的目的,但没有阻止。

    他答应过,即便幽冥堂消失,天尽谷也会一直存续。

    这样,也不违背我的复仇计划。

    他是最后一环。

    这些想法是在一次密聊时,他对我坦诚的。苏天和是个谨慎的人,不会轻易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我先找上他说,我要与随烟同死。

    他起初不敢相信,他说我为了这个位子,付出良多,搭上了无数条性命。

    这么艰辛地得来,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我说,我不是“为了”这个位子,我从未想要占有一切。

    苏家想要的是改变,他们要改变天尽幽冥互相消耗的局势。

    而我要的是终结。

    爱与恨,泪与苦,世代的恩怨,都在我这里终结。

    我决定和随烟最后一次见面。

    梨花落的毒在出发前服好。我心想,若是死在半路,也罢,无非是随烟捡了一条命。

    若是没死成,那正好,计划继续执行,我和他死在一处。

    下毒的过程比我想象得顺利。我假扮成你的模样,很可惜,被随烟一眼拆穿了。

    他陪着我演了许久的戏,就像我们小时候玩闹。

    随烟经常装作不知情,任凭我欺负他,把他骗得团团转,他觉得这样我会开心。

    我们两个将死之人,又是咳嗽又是呕血,苟延残喘地聊上许久。

    多少年,不曾有这样的时光呢。

    当时只道是寻常。

    随烟说,流雪,我累了。

    坐上那个位置,台子垫得高高的,双肩的担子压得死死的。中间留有的一线天,仅仅留给他喘息的余地。

    我苦笑着,什么都没回。

    我又何尝不是呢。

    眼下我们两个坐在这里,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是破破烂烂的两个布偶,两颗千疮百孔的心。

    我问随烟可有后悔,他过了很久,才回应我的话。

    他说流雪,世事难料啊。

    他起初下山,是为了长生,为了保护姐姐和师父。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知道,原来自己注定是姐姐的世仇,原来他不是桃花山的有缘人。

    到最终,有诸多的身不由己,百般的有苦难言,让他走得离最初的那路越来越偏,渐行渐远。

    最初的誓言啊,太模糊了,像一句梦呓。他时常想起,还会质疑,自己真的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么。

    庄周梦蝶,究竟山里的闲静是真,还是山外的厮杀是真。

    随烟已经分辨不清了。

    我见他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轻微,几乎听不见。

    他又说,流雪,我累了……

    我说,睡吧,随烟。

    宿怨、仇杀,都会到此为之。你闭上眼睛,了结这场幻梦吧。

    随烟听话地阖起双眼,嘴角微微扬起。

    他说下辈子,就做个普通人吧。

    种豆南山,煮酒弄花。

    他要以普通人的身份,再与你我重逢。

    随烟在我身边,渐渐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我望着天边明月,视线逐渐朦胧。

    我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天我梦见你、我和随烟围着一口井,从里面吊上来一颗硕大的西瓜。那颗西瓜可真大啊,我和随烟不自量力,轮流去捧它抱它,却纷纷跌了跟头。

    瓜被井水浸润,凉丝丝的。几刀切开,翠皮红瓤,煞是脆甜。

    我们三人环坐在院落的那张矮矮的小木桌,一人手里捧了一块月牙形的西瓜,消暑解渴,随意闲谈。

    我出了好多汗,水淋淋的,真是怪事。哪怕酷暑降临,桃花山也从不会将人蒸到这种地步。

    抬手一抹脸,才发现,哪里是汗,全都是我的眼泪。

    我就这么流淌着泪自梦中醒来。恍然察觉,原来那并不是虚幻的梦境,而是我已经走出了很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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