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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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屋前辟了一块地,种些药草蔬菜,偶尔在附近林子猎些野味,足堪两人温饱。

    吃得好了,他身体渐渐丰腴,也迅速抽高,等他抡得动斧头和锄头,砍柴和耕地的活儿都落在他头上,她又教他一些打猎技巧,他很快成了比她更优秀的猎人,师徒俩的生活由他一肩扛起。

    她口头上不正经,教导他倒是认真悉心,不但传他武功,也教他读书识字,但他绝口不喊她师父,总喊她“包子”

    “你有没有良心?我教你武功、教你念书,还供你吃、穿、住,你竟连一声师父也不肯喊?不但不肯喊,还给我乱取外号,叫我“包子”这像话吗?”她不时就一副痛心疾首貌,指责他。

    “没个名字,要怎么叫你?”总不能直呼她名讳。

    “那什么外号不好取,为何要叫我包子?难道就因为当初我拿包子给你吃?你这是为了不忘包子之恩?”她问来问去,他就是不改口,她嘀咕:“幸好当日不是拿牛杂汤喂你,被叫做牛杂汤,多难听。”

    大部分时候,他拿她没辙,不喊师父这件事,却是她拿他没办法。她偶尔抱怨,仍是尽心教导他,他天资聪颖,肯吃苦,练武进展神速,但过招时,她不准他用内力。

    “师父我内力浅薄,就如一个人断了右手,你这手脚健全的人,怎么好意思用内力跟我拼?”

    好吧,他不使内力,但武功渐强,与她过招时,她每到抵挡不住,便运上内力,一眨眼就将他打败。不是说好不用内力的吗?

    “这叫兵不厌诈,为师是在教你江湖人心的险恶,为师这么用心良苦,亲身示范、教导,你要感恩啊!”她根本是输不起才耍诈!反正怎么也说不过她,他也懒得计较了。

    他一住就是两年,两人过着自给自足的清静日子,附近就一座小山城,她对外说他是父亲挚友的遗孤,与他兄弟相称,无人怀疑,也从无人看出她是女子。

    这几天,荆木礼准备了木料,小屋一面墙有些朽了,一早起来,他将它整个拆换,从早修补到午后。时序将入冬,若不早点儿修补,到时寒风灌入木屋,体弱的她可要咳惨了。

    他又做了些包子她也教他做菜,如今他能烧些家常菜,做的包子比她还美味放入蒸笼,然后带弓箭到林子里打猎。

    他很快打到几只小兽,回到木屋时,已是夕晖满天,云霞如火如荼,他停在屋侧小坡,欣赏天边景致,抬眼就见她坐在屋顶上,她一身浅灰布衫,身影清柔,沐浴着夕光与山色,如一朵白山茶。她手里抓着一张羊皮纸,望着景色出神,山风微微拂动她发鬓。

    他暗暗皱眉。念过她多少次了,别老是坐在屋顶吹风,她就是不听。

    他进屋,淘米煮饭,做了几道小菜,将猎到的兔子下了锅,加点糖烧着,香味四溢。他另外准备了三勺水熬她的药,她咳嗽的毛病已成痼疾,体质又弱,她备了几个调养的方子,他不时进城拿药回来熬。

    他正等着兔肉煮烂好起锅,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回头,面色不悦。

    “叫你别老是上屋顶吹风,你受寒就咳得更厉害,你又不听。”他长高不少,如今已可与她平视,目光沉峻,牢牢锁住她机灵而满不在乎的美眸。

    “好香啊!今晚吃什么?”梁觅听而不闻,笑吟吟地走进屋里。

    “是你最喜欢吃的烧兔肉,今天的菜都是你爱吃的,晚上多吃点,别又吃两口饭,就说饱了。”她胃口很小,他挖空心思做出再好吃的菜,她也吃不多,体质如何好得起来?他又强调:“往后不准再上屋顶。”

    她横他一眼。“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居然对她用这种命令的口气?

    “你是包子,不是师父。”

    “你懂什么?为师上屋顶是在打坐,吐纳山里精华之气,我在练一门高深内功,说不定哪天练好了,内伤也就痊愈了。”她一本正经。

    “我看你明明就在睡觉。”他修屋子时,走出来就见她趴在屋顶上,他以为她晕倒,急忙上屋顶,哪知她是睡着了,他还拿件毯子给她盖,她却在这儿睁眼说瞎话,她当毯子是自个儿从屋中飞上去的吗?“你又在读那张纸了?”

    “嗯,真奇怪,每个字我都看得懂,合起来看,却没办法了解它的意思。”羊皮纸是爹的遗物,爹说上头记载了一套武功,她猜是爹自身的武学,想读通了教给他,偏偏怎样就是读不懂。

    “不懂就算了,还是放弃吧。”他将烧得烂熟的兔肉起锅。“好了,可以吃”

    “等等,你背后是怎么回事?”

    他一愣。“我背后?”

    “这里,”她按住他右肩后方。“衣服划破了,还有血,怎么受了伤?”

    “刚才去打猎,被树枝勾到了。”他不以为意。“趁热来吃”

    “等等,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上药。”

    他一僵。“不必了。等等我自己处理。”

    “伤口在背后,你怎么上药?快脱衣。”她收起嘻笑语气,难得展现师父的威严。

    他还想拒绝,她忽然拉开他腰带,他慌忙揪住腰带,只得褪下右半衣衫,俊脸已漫上薄热。“你你别”

    “我怎么?叫你脱你就脱,别罗唆。”

    他很无奈。也许她真以师父自居,把他当徒弟,每回他伤在自己无法处理的地方,她就要他脱衣,从不避讳什么,可是

    “还好,伤口不深。”她仔细瞧他伤口,先擦净血迹,取来药箱,蘸了药就往他伤口抹,细细凉凉的指尖抚上他皮肤,害他瞬间绷得像拉满的弓。

    他强迫自己放松,装作若无其事,垂眼盯着自己脚尖,他能嗅到她身上混有药草香的淡淡气味。她的气味就像她的人,柔弱而难以捉摸,他已习惯她的香味,觉得心安,但近来不知为何,嗅着总有点心浮气躁

    她突然咳嗽一声,吓得他一震,心虚地赶快望向别处。

    她细声道:“你的脸真红啊。”

    他一窒,有点羞恼。“你明知道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脱衣,偏要强迫我,怎能怪我我”

    “脱个衣服又不是叫你脱皮,你干么扭扭捏捏的?”

    “你不是教我“男女有别”?你虽然穿男装,又不是真的男人,我当然要守规矩。”

    “你真死脑筋,规矩是该牢记没错,所谓男女有别“别”在心里,状况如果不允许,就要变通。你自己无法搽药,我当然得帮忙,难道让伤口放着烂吗?”她轻笑。“何况我看你也不是惦记什么男女有别,你根本是害臊。”

    而她明明知道,还故意逼他脱衣,天底下有这种师父吗?他的脸更热,岔开话题。“我帮你熬了药,饭后记得喝。”

    “嗯。”“你听见了吗?”她敷衍的回应教他皱眉。他偶然受伤,或染上风寒,她必定悉心照料他,自己滋补养身的汤药却爱喝不喝,明明身子骨不比他健壮,为何对自己这么轻率?他猜是因为她看过的大夫都说她命不久长,活不到三十,她索性放弃了。

    当初她死缠活缠把他带回来,自己却轻易放弃性命?他绝不允许。

    她干脆不说话了,他又道:“听见了没?”

    “听见了啦。”她又恢复一贯懒洋洋的语气。

    搽完药,他迅速穿回衣衫,两人坐下来吃饭。

    “明天你要进城吧?我写了封信,帮我带去给城东的吴铁匠。”

    “你最近老是给铁匠写信,要做什么?”约莫两个月前开始,她就和吴铁匠鱼雁往返,两人似乎在商量什么,但她只字不对他提。

    “为师的事,小孩子不许多问。”她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他暗翻白眼。她很少进城,有什么事都派他去做,不论她与铁匠搞什么玄虚,最后还不是瞒不过他?就爱摆师父派头。

    她吃了两口饭,又问:“十天之后就是成年了,你做准备了吗?”

    “就我们两人,有什么好准备?”十六岁算成年,他不知道自己生日,她自作主张,将捡到他那天当他的生日,说那日要好好庆祝一番。

    “这次的生日跟以往意义不同,过了这天,你就不再是孩子了。”她想了想。“我想来开个铺子卖包子,或者开个小饭馆,你看如何?”

    “怎么突然想开铺子?”

    “以往只有我一个,现在多了你,你总不能一辈子住山里当个猎户”

    “那也没什么不好。”

    她摇头。“开了铺子就可以攒钱,在城中买间屋子,将来才能娶媳妇。”

    他瞠目。“娶媳妇?我不要娶媳妇。”

    “你现在年纪还小,自然不想,等你长大,就会有喜欢的姑娘,会想与她成亲。”他越长大越像亡父,眉目俊俏英朗,每回带他进城,总惹来不少少女注视,他就要成年了,上门说媒的肯定会踏平山道。

    “我没喜欢的姑娘。”

    “将来会有的。”

    瞧她说得笃定,他想了想。“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她被问住,怎样算是喜欢?她自己也没喜欢过什么人啊。

    她侧眸瞧他静静吃饭,他个性老实,被她捉弄,往往不知如何反应,只能面露无奈,由着她胡说八道。她喜欢这样的他如弟弟一般喜欢,喜欢到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忍不住便为他规划将来。

    再如何调养,她的身子都无起色,她早已看破,唯独放下不他。连自己都不在意了,为什么还惦记着他?这算是喜欢吧?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将来遇到,你便会知道了。”

    她又吃了一口菜,便搁下碗筷,却被他拦住。

    “你只吃了三口饭。”

    他居然在算她吃了多少?“为师吃饱了。”她食欲不好,每餐通常吃个小半碗就没胃口了。

    他听而不闻,往她碗里挟菜,而后静静瞧着她,她再讲一百遍“为师如何如何”都比不上他这眼神的威严,让人抗拒不得。

    她无奈,只得重拾筷子,他又道:“吃完之后,别忘了喝你的药。”

    她咕咕哝哝地埋怨,把碗拿远一些,以免他又挟菜来。

    他始终板着脸,因为一放松,怕她又要耍赖了。看她一口一口吃下他做的饭菜,他黝黑的眼神渗入自己都没发现的柔情,默默地继续动筷。

    什么是喜欢?他不知,但他知道,什么是不喜欢。

    隔天一早,荆木礼处理了些杂事,便下山进城,先买了些米粮,才带着砍坏的柴刀来到铁匠铺。铁匠的女儿小彩出来迎接他,青春小脸挂着热烈的笑。

    “阿礼,你稍等,我爹很快就会把你的柴刀修好,你要不要喝茶?”

    “不了,谢谢。”

    “要不要吃饼?饼是我一早做的,还热着呢!”

    “谢谢,我不饿。”除了修理柴刀,还要等铁匠写回信,他坐在铺子角落耐心等待。

    他不开口,小彩只好自己找话说。“阿礼,你很少进城,老是待在山上,不无聊吗?”

    “我得照顾我哥,不能时常下山。”

    “喔,你大哥体弱,是辛苦你了,不过你总会有空闲吧,多下山来走走嘛,我我们几个同年的朋友,常常想念你呢。”

    “我真的没什么空闲。”

    “喔。”小彩迟疑了下,鼓起勇气问:“听说你拿了玲玲的帕子,是吗?”

    他一个时辰前才在城北捡了帕子,怎么消息已经传到了?“我经过她爹的私塾,她在楼上,帕子掉到树上,我爬上树帮她拿下来。”

    “喔,原来是帮她捡。玲玲说你拿了她帕子,我还以为你收下了。”啧,那妮子说得神气活现,活像和他交换了定情物,害她紧张半天,原来是吹牛。“玲玲还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