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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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一娃的姥姥

    盘膝而坐，如莲台上的佛

    只是将曼妙的衣褶，刻在脸上

    如此真实的神祗，无论蒙尘还是光韵，也无法掩盖

    因为我的心，就是供奉你的小小神龛

    你接生下我，我竟没有哭

    有一刻，世界一定为之肃静

    只有你我感知，肃静中神秘的托付

    我睁开眼睛，缔结誓约

    听你轻轻说道，这是多好的孩子啊

    你便成为我的祭司，赠我人生第一个预言    盘膝的摇篮，臂弯的山墙

    弓背的渡船，手掌的蒲扇

    那么多肢体的笔画，一笔一画，书写慈祥

    我竟不信，你是不认识字的

    甚至我的小名，你托在掌心的“一娃”

    我一路疯长，只为与你并肩

    不再让你弯下腰来，也能看清我的依恋

    不再让你抱起我来，也能听见我的感激

    当我们并肩的一刻，我要你我同样腰板笔直

    如今，我高出你一头

    生命的比肩，只一瞬便交错

    不能承受你的仰视，也不忍俯视你的白发

    所以，我们合着淡淡茶香的闲话，坐下来细说

    2：铁匠的女儿

    你的回忆，仿佛压箱底的那只玉镯

    被一层层褪色的手帕包裹

    土黄的那块，是你娘亲手绣作

    暗红的那块，是你出嫁时的盖头

    如今，你一层层打开它们，剖析你的珍藏

    你的手并没有抖，但玉镯的翠绿，微颤着化开

    那时，你就带着它，你不是我的姥姥

    你是铁匠的大女儿，你掌管钱匣子

    来往的生意人叫你柜上姑娘

    大伏天里，小伙子宁愿站向通红的炉火

    来掩盖为你生出的羞红，流着汗

    盼着你递过的一碗凉茶，豪爽的喝下

    你的白臂玉镯，能让他们清凉整个夏天

    你爹偷着给游击队打刀，用了最好的料

    你娘哭着骂你爹短命，却亲自把武器送上山梁

    回来后，你娘说：山上的，都是好人

    风声紧时，你家来了个黝黑的后生

    你爹说是你远房的表哥，他叫平全

    他帮你爹打铁，帮你娘汲水，帮你上门板

    有一次他说，你爹的刀打的真好

    你就猜到，他一定是出没在山上的那些好人

    从此，你用门板，一块一块的，拼凑少女的心事

    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你用凉茶，一碗一碗的，传递少女的清香

    满了又空，空了又满

    木盆里多出的那件衣裳，让你对着河水微笑

    捣衣的木锤冲走了，快乐的象从你心中游出的鱼

    你还学会写字，写的都是平全，平全，平全

    你甚至一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你还愿意永远活在那一年，永远作铁匠美丽的女儿

    可惜一个狗牙的月夜，啃豁了你的梦

    平全要走了，你娘在灶上烙饼，你爹在屋里磨刀

    平全看看你，预言又止

    你跑进屋子，翻出最好的红丝线

    你要为那刀结个穗子，你流着泪，把线乱成一团

    平全走时，你搅着那团乱线，跑到村外去等

    你看见你爹在村口转回去，你看见平全走到你面前

    你说：你等等，穗子还没结好，就快好了的

    他接过乱线说：这个我要了，你再好好结一个，等我回来取

    他说：等我回来取，回来取

    姥姥眯缝起眼睛，仿佛还能听见平全的话音

    还在琢磨那话外的意思，回来取，回来娶

    然而在第二年上，来娶姥姥的是王胜

    他回来过吗，我问

    回来过，姥姥说

    平全穿着军装回来时，姥姥怀里正抱着我一岁的娘

    趁着没人，平全把一样东西塞到姥姥手里

    那曾经属于美丽少女的一团乱麻，一团心事

    被缕顺成长长的一根红线，缠成紧紧的一球

    因为粘了血衣，如一丸煅烧过的丹药

    它可以治愈所有相思，却止不住一滴清泪

    姥姥的红线，没有断，却迂回着，只能攥在一个人手中

    姥姥为叫平全的表哥送行，将猩红的穗子结在他的枪上

    姥姥挥动手臂时，她的玉镯，疯了

    2004。07。ghtqj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