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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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涎于香中最为贵重,出大食国西海中。上有仙云庇护,下则有蟠龙护佑。龙涎漂浮于水面,为太阳所烁而坚。凝结后轻若浮云,用以和众香焚之。能聚而不散,缕缕悠然。”

    ——岭南杂记

    万竹山中,幽篁洞里。俯望不出十里,有峰如翠鬟,号碧螺。而峰还西泠桥,荒烟接径。玉鼓西风,楚箫呜咽。但见缈然千波,水光悠悠钟羽亭俨然如盖。

    永明六年,天下初趋于平静。西湖因其如画美景,引的游客如云。

    姑娘,今儿来求你字画的人可排到天上去了。你好歹写上几笔涂上几抹应应急罢。”水晶帘子响的清脆,满室异香沁骨。“我说过了,最近不写诗不做画,叫他们回罢。”纤纤素手轻轻挽起乌发“我自出去走走,没准儿回来就有了好题材。”银铃般地笑声像散落的珠子碎了一地似的。素白的裙琚轻轻巧巧地挽进油壁车中,嫣然而去。

    “苏小小。慕才馆的才女,诗画双绝。最奇的是她的诗,含而不露,清新俊逸,颇具大家风范。若她选进王府为妾,必定令王府增色不少呀。”“如此甚好。”孟平王折扇轻拢“我不计较她的出身。七月初七仙女会,本王就去会会这诗画双绝的苏小小。”

    “姑娘,断桥就到了,是驱车上桥去,还是我和车夫在此处等候。”“怎么能将马车驶上断桥去,”苏小小半是含笑半是嗔“你跟我也十年了,竟未能把你陶醉出半点风雅清骨来。”此时断桥上正弱柳含媚,桥下水声清脆。“古人有二难四美之说。如今这里风景如画,水榭人家,也算是二难并了。只可惜不见四美,终不为美。”“此话差矣。有姑娘在此,亦算得是四美具。”苏小小闻声抬眼望去,一个青衫少年骑着白马由断桥徐徐行来。

    “未知公子有何高见?”青衫少年微微一笑“姑娘才貌双全,自是二美。”“哦?”苏小小敛眉“还有呢?”“阮某诗画双绝,也是二美。”苏小小展颜轻笑“公子自称诗画双绝?”少年勒马颔首“有什么不妥之处么?”苏小小落落大方地注视着他,道:“苏小小有一诗,请公子赐教。”不待少年回答,苏小小脆声吟来“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少年拍手赞叹“姑娘这诗堪称千古绝唱,但不知身为西陵客,结识又如何?”苏小小灿然一笑,跨进油壁车去,回首再一嫣然,马车杳然而去

    “姑娘,你大喜啦。”妈妈殷勤地迎着苏小小进了焚香阁“孟平王定下七月初七迎你进府。”苏小小扫大红的帖子一眼,揪然不悦“我进王府做什么?这孟平王要么是个色鬼,要么是个狂人,竟不在乎我的出身。”“总之你便去会会他,免得妈妈难做人,成么?”苏小小冷冷挑眉“我不成行么?”

    “歌扇风流忆归家,一邱落月几啼鸦。劳痕不肯为黄土,犹幻胭脂半树花。”

    建元八月。傍晚。钟羽亭里琴韵悠然“龙三姐姐,我常见你在亭子里抚琴。”

    “是呀。焚香调琴,烹茶吟诗。堪称人间至乐。”“可是你老弹琴,不就没有时间用龙涎香炼龙珠了吗?”“我并不喜欢炼珠。”龙三默然垂首,由袖里挚出一朵朱红的香云“其实抚琴时燃一炉龙涎最为雅致。它的用途虽然不止一种,但是要用就要把它用在最适合它发挥出全部香气的地方,而不是在朱门里把玩它以显富贵。你明白么?”

    “可是你这样龙爷爷会很生气。”“这一辈子,我只想做我所爱的事情。那怕只有一次,也死也不变,死也不悔。”红云灿动,异香笼袖“龙三姐姐!”阮郁惊起。玉枕下龙涎香逸出清幽幽地灵光,断桥上擦身而过的背影不疾不徐地浮现。

    “姑娘,孟平王来了。”

    苏小小施施然掀帘而出“王爷大驾光临,令慕才馆篷筚生辉。不过小小卑下女儿,蒙王爷不弃,想与王爷答辩几句,不知王爷愿否?”“姑娘原来于佛经亦颇有造诣,那么本人自是雅陪。”苏小小微微一笑,她已看出这王爷实际上竟是个深具慧根的雅客。“不知王爷认为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不二法门的不二法门品有何见解?”“本王虽然于佛经上头有限,却也知道慧能接佛祖衣钵时曾云: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错,王爷今日看重小小的是才色,而百年之后艳色化白骨,诗文成朽章。王爷自问,如今大费周章地迎我苏小小进府,可有必要?”

    “这可是你生为大好女儿,莫非这一生就这红尘别院虚度?”“有何不可,小小从来不认为身为女儿就该为别人做妻做妾。”“我明白了。姑娘慧质兰心,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但姑娘太过于看透色空无常,似乎不是什么吉兆。”“谢王爷关心,小小自然明白,但是生来如此,小小不想有悖于天性。”苏小小轻吁郁气,目送孟平王离开,转身回阁。“你说的话,阮某都听到了。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后悔?放弃了可以成仙之路,屈就于这俗世红尘间?”“当初在钟羽亭我已说了,要做我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死也不变,死亦不悔。”“可是这里是别院,你能保的住你一生都可在琴韵中优雅的度过吗?”“保的住,只要我有心。”苏小小婉转回身“你请回双飞苑罢。”“最后一句忠告,苏姑娘,西山双飞苑是为你而筑。我走了。”苏小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微微锁眉。她也知道他的真心,自小一同长大,原本彼此就都是有心人。但是谁叫自己要偷看龙族谱呢,既然明白了自己寿命已是有限,何必再要连累他。

    南齐永明十一年。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苏小小殁。年一十九岁。两个月后,西山双飞苑得苏小小赠阮郁绝命词一阙:

    “妾本钱塘山住,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燕子衔春归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梳,云半吐。松板轻敲,唱惬黄金缕。梦断彩云觅处,夜凉明月生南蒲”风涌帘晃,花厅一角,几瓣姣妍的花瓣以明媚婉转之姿飘落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