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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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终于没有熬过今年这个冬天,说倒就倒了,回归到它所依附的大地,瞬间便被大雪掩埋,隆起的部分像爷爷的坟。

    我没有惊讶,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自从爷爷没有熬过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开始,我就猜测到老屋会有坍塌的一天,并且会很快到来。

    算算老屋的年龄,不知道是爷爷的多少倍了。只知道一代一代把它当成宝一样地传承下来,传了很久很久才到爷爷的手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屋一到爷爷手里经营打理,时光便过得飞快,爷爷瞬间便老了。有一次爷爷捋着胡子对我说“老屋留给你要不要啊”?年少的我当时不懂事,想都没想便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我要小楼房”爷爷默然无语地望着很远的天空,目光是那样的深邃。后来我才又记起当时爷爷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好落寞好落寞

    其实老屋还是挺不错的,雕梁画柱飞檐流璃的,墙的四面都雕镂有前朝的壁画,只是年代久远油漆剥落,显得有些斑驳有些看不太清楚而已。老屋里头陈设的家具蛮古色古香的,黝黑的太师椅,黝黑的八仙桌,雕龙画凤的大花床老屋一度成了人们仰慕的对象,那时的老屋也是当得起显赫二字的。小时候在老屋的屋檐下,偎在爷爷的怀里听故事,这里一直是我的乐园。只是当听到爷爷说要把它送给时,我为什么要选择拒绝呢?也许当时我真的年少?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老屋是永远只能跟爷爷连在一起的,只能是永远属于爷爷的。

    后来爷爷走了,一声不响地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在走之前并没有说要把老屋当成财产分给谁。(父亲有三兄弟。)爷爷把它留给了自己永远地带走了。

    老屋是爷爷心中永远的图腾,它有着香火传接血脉延续的象征,它包藏着对先人的瞻仰和深切的缅怀;老屋也是爷爷心中永远无法消弭的痛,当他决定把这神圣的传承继续下去时,他年幼的孙子只轻轻的摆摆手便宣布了这种传承的断裂,年幼的心灵只向往小楼房。爷爷只能无奈,带着这在人间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遗憾落寞地走了。

    送爷爷上山的那天,许多人都哭了。唯有我——他最亲最疼的爱孙却只在一旁默然着,看着爷爷回归黄土像飘落的叶子一样陨灭。只是当看到扬起的一锹一锹的黄土把爷爷越埋越深时,爷爷的脸渐渐消融在夕阳的背后再也看不到时,我的泪才一下子涌出来“爷爷,爷爷”我才猛然意识到这世界上最亲我的人已经走了——从此不再会回来。

    老屋开始冷清了。一个月后,奶奶也从老屋搬出来了,奶奶说寂寞,和我们一道住在了新房。老屋被闲搁起来,里面塞满了古老的家具和物什么,里面塞满了破缝而进的风声雨声,塞满了蛛丝和尘土,塞满了许多渐渐被遗忘的过去时光,蹒跚地一步一步向现在走来,可它还能走多久呢?!每天晚上睡着的时候,总会听见老屋那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我把这告诉了奶奶,奶奶对我说,那是你爷爷舍不得让老屋就这样地空着,晚上的时候就一个人回来看看转转呀。我相信呀,从奶奶眼角溢出的泪花,从我自己眼中滴下的泪水,我感觉那咳嗽声是那般真切地撞疼着我的胸口。

    后来我上高中了回来得少了,即使回来也不去老屋那边——那边太荒凉太冷清了,基本上我是一拿生活费就走。我知道我开始渐渐淡忘老屋了,渐渐淡忘爷爷的音容笑貌了,这都是不可饶恕的,尤其是对我来说,但三四年的时间确实又是能冲淡一个人的记忆的,老屋注定会成为被人遗忘的历史被尘封的。

    今年寒假我从外面回来,特地去看了一下倒了多日的老屋。站在老屋坍塌成的废墟前,我开始想象他是怎样倒的:也许今年的风雪是比往年来得凶来得猛,老屋不堪重负轰的一声就到下了?也许老屋确实是走完了它的岁月该“寿终正寝”了,于是就顺势倒了不管怎么解释,这都无法挽回老屋陨落成泥的命运了,从此老屋只作为一个曾经出现过的词在我的记忆里时隐时显,我的心是一阵又一阵的悲凉与酸痛。

    我看着被大雪包裹的废墟,像极了一个又一个坟,哪一个最像是爷爷的呢?我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我非常清楚,待到大雪融化青光荡漾时,这一个又一个的“坟茔”上面一定会长满凄凄芳草,或者很快的被推土机一扫而光,在“坟茔”上面立马就矗立起一座又一座的小楼房。

    我不知道我那时是否会有泪,如果有,我想一定是为老屋而流为已逝的爷爷而流。因为老屋毕竟已渐渐消失在我的记忆里人们的记忆里了,渐渐消失在这个时代里这个社会里了,只留一座状似坟茔的东西供人凭吊,但谁又会去凭吊呢?——那已经成了昨日代名词的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