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江山折笑 > 第4章 捡到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少年

第4章 捡到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少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二月为如,如月十三。

    大齐离州,长乐乡暮临村。

    阳春白日风香晋,寒莹晚空点清镜。

    “江先生,那孩子你打算就这般养着啦?前些日子你就一人去了那奉凉城好几日,这两日又带个这般大的孩子回来,这……纵然是乡里乡亲的,但这到底难看哟!”

    粗犷的嗓门穿破空气,响彻在破落小院中,而后那妇人身后的一条大黄狗也跟着“汪汪”了两声,“再说你可都十八岁了,养着一个这般大的孩子,不成体统啊!”

    “汪汪!”

    这座小院虽破却干净,地面的沙土被铲得平整,院口贴着两张已经泛白的红对联,字迹如鸾翔凤翥,字走龙蛇,“直上青云览日月,欲倾东海洗乾坤。”

    院中唯设弊木桌,两平巨石高下,栏楯旁近异野之花。仲春之天,条蘖攀栅,其后争开,空中难得之凉风悉散清香数缕,在此贫瘠之地,亦也难得。

    江晏栖本正教着阿行鉴诗,手中还握着一根劣质毛笔。方落笔纸上,便听到此话,不由抬头看去。

    干燥黄发上绑了根蓝色破襟带的妇人手中端着装了半数衣裳的木桶。大概是刚洗完,那水正透过木板罅隙往下滴着。妇人常年混迹于田野,面色黑黄,皮肤粗糙,她的头此时正张望着看向院内。

    她脚旁的大黄也一样跟着伸脖子,嶙峋的脖子宛如一截枯木。

    江晏栖放下笔,看着那身后乖乖蹲坐着的大黄。此狗通人性,倒可惜跟错了人。

    她记得,前些年这还是一条雄壮的护家犬,见了熟悉之人便摇摇尾巴,不闹也不叫的,饶是江晏栖这种怕狗的人见了都心生好感。

    后来因打碎了主人家两颗鸡蛋,活生生被打瘸了一条腿,如今是怕生人得很,逐渐瘦得只剩了皮包骨。

    江晏栖轻扫了一眼妇人,嗓音淡淡,“这就不烦王婶忧虑了,孩子才这般大,我也不能就把他扔了不是?”

    不同于王婶,江晏栖的皮肤很细嫩,肤色比普通的黄皮要白上两分。大概是她不像此地的大多数妇人一样,还要日日帮着在烈阳底下畲菑。

    江晏栖的爹是这长乐乡众所周知只知读书的穷书生。众人只听说她爹是自上京来的长乐乡。来时江晏栖还未出生。除了一家三口,他爹只带了整整六箱子的旧典籍。

    就连屋子,也只寻了个破败的。

    而如今,江晏栖成了这十里八村中仅有的几个能识字认书的姑娘之一。

    长乐乡不识字的人多,像样的私塾先生都找不齐十个。

    江晏栖是长乐乡有名的才女,自幼过目不忘,三岁可识万字,六岁便能吟诗作赋了。如今双九年华的她更是打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惯例,做了长乐乡这边陲之地的教书先生。

    此地男子读书之人都少,更别提女子,何况江晏栖与长乐乡的父母官沈今安还关系匪浅。众人虽不识字,对江晏栖倒也都是佩服的,皆尊称一声“先生”。

    “你这姑娘哟!不是婶子念你,你如今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也没人为你做个主的。隔壁村的小琴跟你一样大了,这会儿哦,都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了!”王婶说着放下木桶,往院内踱步而来,一脸的苦口婆心。

    “你爹在你十岁那年便去了,你娘生下你也跑了,你哥也早便战死了。婶子怎么着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还是为你好!王庄那肖家小子,我瞧着是个好的,你也不小了……”

    若王婶这番话对常人说,怕是对方早便动上手,忍不住给两个大耳巴子了。

    只是就连江晏栖的三千青丝都抚弄着边陲荒寒的淡漠清平,闻言连眉眼都未曾抬一下。

    嫁人?

    江晏栖不染朱色的薄唇微弯,这是距离她多么遥远的词汇。

    “时未遇兮无所将。晏栖此时并无嫁人意向。”江晏栖见身旁的小少年没有受王婶半分影响,已静然开始拿起笔在纸上写起字来,不由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她未曾看王婶一眼,只淡淡道:“况且,您也知道县令家的公子早与我定下……”

    话到这儿,江晏栖也未再多言。王婶是清楚的——她和沈槐奚订了婚约。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两人几乎是不见面的。

    这婚约看来倒的确是有名无实,不怪王婶起了做媒的心思。

    果真,王婶一听,一双微陷的眼珠转了两圈,起了白皮的唇瓣一咧,马上就要出声。

    见王婶还欲多说些什么,江晏栖也只是轻描淡写出口,“村中孩童多,王婶您的孙子也在痒序中,我若嫁了人自是好长一段时间不去教书了。”

    话到这个份儿上,王婶把那劝嫁的话也悉数吞了进去。

    且不说此举本已是得罪了沈县令家的公子,就说男孩子需要多读书才走得出这穷苦边陲,她孙儿怎能不读书呢?

    他可是她们全家的指望了!

    虽然因着江晏栖的爹——江悬的缘故,长乐乡众人都觉读书无用。且如今乱世,读书何用?

    可王婶是心比天高,自家孩子也聪明,心思早抛到上京权贵去了。

    这不听说沈县令家的公子沈槐奚四月便要上上京参加春闱了吗。

    舔了舔唇,王婶赔了赔笑脸,道:“此事是我想的不如先生多了。先生也莫要怪罪我一个不识大字的野妇人。你瞧着我这衣服刚洗完,还要先回去晾着呢,这就不多留了。”

    见王婶离开了,江晏栖只淡淡看向一旁的阿行。小少年一双澄澈的桃花眼正睁着看向自己,是白玉之容,江晏栖清寡的面上多了几分轻吟浅笑,“阿行很棒,才这般年岁便能写的笔墨横姿了。”

    阿行闻言,面上像漾开一湖春水般,潋滟清澈。

    十一岁的小少年五官生的清隽绝伦,直着腰坐在木桌旁,还未长开便能看出几分芝兰玉树了,他嗓音稚嫩却又显得沉稳,“姐姐,也很好。”

    江晏栖听着眉眼带了笑,她是捡到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少年,只是不知是谁家的。

    江晏栖单看容貌生的不算倾城绝美,却有青山之姿。

    江晏栖的身子很清瘦,个子略高挑。一双弯月眉浅浅绵绵的像一抹青山远黛,柳叶眸清透的如一泉碧波,不染绯红的唇瓣有些菲薄,只那微翘鼻显得五官立体。平日里整个人是清疏淡沲的,很有书卷清秋气,不言语时,平添几分不可亵玩焉。

    只是如此之人,一笑起来却是动人心魄了,那双分明压满平静色彩却又清透无双的柳叶眸弯弯,唇畔带笑,整个人便潋滟生光。

    “阿行如今确是无依无靠了?”

    这是江晏栖第二次问了,她看的出阿行绝不是瓮牖绳枢之子。他此般年岁,待人对事便可做到有礼有节了,生的亦一身矜贵气,又怎可能是孤儿?

    虽她遇到阿行之时,他是衣衫褴褛,发丝干枯染泥,但仅瞧那细嫩白皙的肌肤,江晏栖便能看出异样。

    她如今倒不怕惹祸上身,只怕祸不上身。

    “阿行的爹娘都已不在了,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可我……不知哥哥在哪。”阿行犹豫了一会儿,轻声开口。他清澈的桃花眸中带上了几分掩饰不住的伤切。

    江晏栖见此,也未再问下去了,只平静道:“阿行也莫要难过,先住在姐姐这儿吧。”

    “君子自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江晏栖揉了揉阿行的头,那如墨青丝当真是云鬓雾鬓,该是望族娇养出的小少爷。

    见阿行点了点头,江晏栖抬眸轻轻扫视一眼远方,浩荡之处,仅那残壁断垣便占了半席之地,江晏栖的嗓音意味深长,“阿行可知一句诗——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见阿行听后眸光怔了怔,似是有所触动,江晏栖缓缓开口,“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阿行盖知,落于逆流之因,若不想始终滞留于此乡野之地,便该十年磨一剑。”

    “少年当有凌云志。”

    生活于此可并非什么田园生活,隐逸风光。边苦之地,物资贫乏,风沙侵袭,常有灾年,不可谓是生活不艰苦。

    便是这青阳之节,也少极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尤其在十年前的奉凉城一役前,他们还常面临北暮国边陲滋事打仗。幸此地县令沈今安比起其他地方官,治理得要清廉太甚,为人亦是清风峻节、守正不阿,将其管理得井井有条。

    在今乌烟瘴气、乱流暴起的大齐之下,长乐乡虽条件艰苦,但胜在人口少,比起一些大型旱灾水涝之地要胜过几倍。自去岁便开始的旱灾延绵至了今岁,庄稼颗粒无收便罢了,还贪官腐败导致民不聊生,甚至一些地方还出现了易子而食之事,故大齐如今不可谓不乱。

    江晏栖十岁起便独自一人生活了,一介稚嫩女流,她爹仅为她留下了这座破落小院,可谓饮冰茹檗。虽沈今安与沈槐奚欲接济她,可她却始终不愿接受,仍独守于此。

    一个女子是怎样安然活到现在的,那八载有多苦,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不过,江晏栖也更清楚——她爹留给她的从来不止是一座物质上的破落小院。

    阿行那双桃花眸甚清澈,亦甚坚定,望着江晏栖清素而温柔的面庞,他郑重出声道:“应许人间第一流。”

    江晏栖闻言,顿就笑了。夕曛之下,那一刻,眉眼生花。

    ——

    ps:畲菑〔shēzi〕:《易经》云:不耕获不菑畲,指“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