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跌跌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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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充分说明了出身的重要性。这话用在社会上,那就是一个令人有些绝望的现实,权贵世代为权贵,贫苦者世代贫苦,这不只是因为遗传因素,更多的是环境问题。

    杜林的父亲是凉州刺史杜邺,学问精深,著作流传后世,数千年不绝;杜邺的外祖父是以给老婆画眉著称于世的张敞,官做到京兆尹,而张敞的祖父是上谷太守。可见这一家一百余年世代为官,而且都是高官,可谓豪门大族。

    在汉朝那个阶层固化的时代,这种例子比比皆是。等到后来的魏晋南北朝,实行“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阶层固化已经十分严重,门阀士族把持朝政数百年,做官成了高门望族的专利,寒门子弟想出头难比登天。

    杜林生长在世代为官的环境之中,从小受到最好的教育,有最好的官场资源,想不成才都难,想不当官也难。

    他年少时就好学,博学多闻,时人称之为通儒,其精通《尚书》,是《古文尚书》的倡导者。在王莽的新朝时期,杜林做过郡吏,新朝灭亡后,他没有在更始朝为官,而是带着家眷离开关中,避居河西。

    隗嚣也是个有学问的人,而且特别喜欢有学问的人,对杜林很是看重。隗嚣开始起事时,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号,得到了避乱凉州的关中豪门的支持。等到他与更始帝闹翻,逃出长安,回到陇西,再扯大旗时,情况发生了变化。

    此时的隗嚣失去了大义的名分,杜林、谷恭等关陇豪族对其产生了信任危机,尤其是他拒绝建世皇帝的征召、出兵攻打孙易军之后,野心已昭然若揭,杜林、谷恭等人寻机离开陇西,由孙易派人护送,回到了长安,成了建世帝刘钰的臣子。

    刘钰在郑县赈灾,入长安城秋毫无犯,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尤其是儒生群体,对其赞誉有加,杜林认为自己得遇明主,可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没想到因为粮价一事,杜林对小皇帝的德行和能力产生了怀疑,尤其在其死谏被拘之后,更是对建世汉失望之极。

    诏狱的牢房阴暗潮湿,虽然现在已是春天,依旧透着一股阴冷。

    杜林跪坐于屋角的草堆和破棉絮之中,手持着笔,俯身奋笔疾书。

    皇帝虽然震怒,将他投入狱中,但是并没有对这些大臣动刑,因此杜林并未受到皮肉之苦,只是受了些饥寒,但这点折磨也让他这个平常养尊处优之人十分难受了。

    杜林索要书籍和纸笔,竟然得到允许,不过狱吏拿进来的只有《管子》和《盐铁论》。狱吏说,这是皇帝陛下为他们钦点的书,让他们这些人多学学经济之学,不要成为只会读死书的无用之人。

    杜林冷笑一声,“我是无用之人?至少我知道爱民,知道百姓要吃饭,要生计。可陛下呢?无视百姓之疾苦,不听良臣之劝谏,长此以往,其为独夫乎?”

    狱吏早吓得躲出去了,不敢听他那些诽谤皇帝的话。

    杜林觉得这次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他已鼓足了勇气面对可能到来的灭顶之灾,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杜林是为民请命,何错之有?如果因此而被杀,他也是杜门的骄傲,是朝廷的诤臣,可以在史书中留下姓名,流芳百世。

    而那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小皇帝,也会留下滥杀忠臣的暴君之名。

    想到这儿,杜林便忿忿地展开竹简,将其对于百姓的怜悯,对于皇帝的不满一一诉诸笔端。如果有机会,这些文字能传出去,世人便会见到他的赤诚之心和铮铮铁骨。

    杜林等人的谏言并没有被皇帝采纳,即便他们以死相谏,对于刘钰的决策也没有丝毫影响。

    小皇帝依旧没有限制粮价,他派吴原密切关注周边地区的粮食状况,任由粮价从七千五百涨到九千,这时长安百姓的怨恨已经达到了顶点,已经有零星的抢粮事件发生,多亏有赈灾的沙粥让他们吊住了命,否则恐怕整个长安城已陷入动乱之中。

    在粮价触碰到一万钱一石大关的时候,突然有大量粮食涌入市场,不知来源的粮食以八千钱一石的价格开始在三辅出售,这个价格比粮商们的价格足足低了两成,从而迅速抢占了市场。粮商们见状,只好也降价至八千开始售粮,但是市场上又迅速出现七千一石的粮价,等到粮商们跟进至七千时,价格又被打到了五千五百钱一石。

    虽然这个价格比照顶峰时的粮价几乎是腰斩,但依然是有暴利可图的高价,粮商们生怕日后再没有这样的高价,争先恐后地降价出售,长安的粮价一日三降,半个月内由一万钱降到了三千钱一石。

    这时的粮商们心里已经开始忐忑,他们从各地采买的粮食已经陆续开始抵达,正要狠狠地大赚一笔,没想到粮价竟开始了断崖式的下跌,更让人心慌的是,因为粮价下跌过快,除非是家里等米下锅,百姓们已不会大量采购粮食,而是开始持币观望,等待更低的价格。

    等到长安粮价降至两千三百钱一石的时候,粮商们的不安达到了顶点,他们知道,一定有粮食大鳄参与到市场中来了,这是一个实力超级雄厚的玩家,粮商们只有携起手来才有可能与之抗衡。

    三辅的大粮商开始互相串连,想要联手把定价权夺回来,各家通过自己渠道从外地采购的粮食都已经到位,为了这一场高价粮盛筵,有的借贷进货,有的早早地预租了粮仓来储存,大家都指着这笔买卖发财,没想到现在粮价竟然一日千里,陷入跌跌不休的状态。

    孙家作为最新崛起的关中大商,因为与皇家的交易而获得一种超然地位,商人们将孙家视作一个风向标,孙家的行为对大商们有很大的影响。

    这两天,来拜访孙家的大商数不胜数,孙家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但是没有一个人见到孙家的当家人—孙老太爷,所有的人都被挡驾,理由只有一个,孙老太爷身子不适,不能见客。

    孙老太爷确实有一点不舒服,但绝没有到不能见客的地步,他的不舒服也是这几天的粮价闹得,孙老太爷多少有点上火。不过老人家是经过大世面的人,一辈子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这点事还远远不能把他压垮。

    孙家从外地购进的五万石粮食已经入了仓,执掌长安生意的大儿子来请示,是将粮食立即送进店里售卖,还是再等等,看看粮价的情况再说。

    孙老爷子说再等等,他也在等,等孙八达的消息。

    最近郑深的弟子都忙得不行,孙八达总是找不着人影,今天他被老爷子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打探出来确切的消息。

    入夜时孙八达终于回来了,立即来回报孙老爷子。

    “父亲,不出您所料,最近市场上的粮食都是官仓在卖出,皇帝陛下打开了官仓,大量向市场上倾销粮食,导致粮价暴跌。”

    “果然,别人谁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这个并不意外。”孙老太爷说道:“各地同时有大量粮食抛售,除了官府,没有别人能办到。这一点许多人能猜到,我想知道的是陛下的下一步行动,官仓中还有多少存粮?陛下是否还要继续倾售,将粮价打得更低。”

    “这个郑白也不知道,但是他说郑尚书昨日曾和他闲聊,说现在的粮价还是太高了。郑白问一石要多少钱才合适,郑尚书说,太平年景一石粮顶多一百钱,如今连年灾荒,战乱频仍,粮食是要比平时贵了许多,那也不能超过平年五倍之价吧!”

    孙老爷子沉吟半晌,问道:“咱们的粮价是多少?”

    孙八达道:“咱们家的粮多是从北地而来,还有一些河西和南阳之粮,价格不一,若是平摊一下,加上人吃马喂,路上关卡及打点等费用,大概每石要五百三十钱吧!”

    “明日全部入店出售,要以最快的速度卖出去,最好是成批卖给其他商家,宁可这一趟不赚钱,也绝不能压货!”孙老太爷说得斩钉截铁,“咱们也帮着陛下打压一下粮价!”

    粮食这种大宗商品,资金占用量大,压货就是压钱,耗损、仓储也是大的支出,快速出手回笼资金很重要,如今眼见皇帝亲自出手,要将粮价压低到五百钱以下,孙家当然不能再硬挺着。

    单凭官仓售粮当然不足以全盘操纵粮价,民间的粮食储量加起来大大超过官仓,但是商人们各自为战,不能形成合力与官府抗衡,当官府压价时,必然有商家跟风降价,这是一种连锁效应,使得官府可以一个较少的量来翘动这个大市场的价格。

    孙家的买卖要靠着皇帝,怎么可能和官府对着干呢?不仅不能对着干,还要配合小皇帝完成这次挖坑埋粮商的大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