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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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液里有酒精,他落下来的气息里也有,苏稚杳头脑郁郁沉沉,闭着眼睛呼吸,更晕了几分。

    苏稚杳就没怎么喝过酒。

    头回还是小时候顽皮,偷喝妈妈酿的梅子酒,不懂事,酒嘬了不少,还吃掉半罐梅子,在酒窖睡得四仰八叉,最后受了凉,反复高烧半个月,家里就把酒窖锁起来,不许她再靠近。

    苏稚杳那时候委屈,天天躺床上难受不说,还得顿顿喝苦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总会摸着她头,温柔地说:“我们杳杳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宝贝,喝完药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那次退烧后,如同落下病根,养成了她一烧起来就不易退的体质。

    第二回喝酒就是现在。

    两杯高度特调,足以到她极限,醉到这程度,听觉隐约,思考和理解能力近乎丧失。

    耳朵里的嗡鸣声中,有他不可言喻的一句,“别的男人”。

    眼皮沉沉的,苏稚杳眯开一条缝,努力思考他的意思,也不晓得懂没懂。

    脑袋一歪,渲开笑脸。

    “你最好——”

    她拖着娇滴滴的语调,像拉丝的棉花糖。

    贺司屿深了眸色,淡不可闻地一哂。

    敷衍他。

    “冷……”苏稚杳惨兮兮,圈住他腰的胳膊慢慢勾紧,人往他身前凑。

    她半张脸还沉在他一只手心里,这姿势,像是被他托起下巴调.教。

    而她无比乖顺。

    没得到回应,她又重复了遍,语气柔得不成样子:“贺司屿,我冷。”

    贺司屿不自觉松了指劲。

    苏稚杳趁虚,一下钻进去他怀里。

    再回神,这姑娘已经把自己连身子带脑袋,全都裹进他的大衣里取暖了,跟只藏起来的小袋鼠似的。

    贺司屿几经想拎开她,手都抬到她发顶了,却是没再像前两回那么果断,思来想去,心软放过了她。

    他给徐界电话,叫司机把车开到湖边。

    手机刚从耳边放下去,听见黏抱着他的姑娘发出哼呜的声音,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贺司屿低下头,耳畔靠近。

    依稀听明白,她呜呜呜的,是在哭肚子饿。

    贺司屿翘了下唇。

    空腹就敢上酒吧这么喝,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故作冷淡地吐出一个字:“该。”

    “你又凶我……”苏稚杳闷声控诉,就要哭给他看的语气,随后不高兴地哼了声,突然张嘴,往他胸膛“啊呜”咬了一口。

    没咬着他,咬了一嘴马甲的呢面布料。

    苏稚杳那时候醉糊涂了,肆意妄为,哪还管得着他是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老板,一口没咬到,不死心地往别处继续咬。

    一连好几口下去,从马甲咬到衬衫领。

    个子不够高,她扯住他领子,借力踮脚,嘴.巴一径往上走,一下啃着了他下巴。

    “嘶……”贺司屿皱眉,头抬到她够不着的高度,避开她乱啃的牙齿。

    结果仰起的脖子暴露在了她面前。

    苏稚杳眼前是重影,神志不清,双手想也不想地攀上去,抱住他脖子,朝他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啊呜——”

    牙齿磕到一块硬凸,下意识牢牢叼住。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声沙哑难抑的闷哼。

    在静谧无人的黑暗里,这样的声音算不上清白,听得人脸红心跳,牵引着浮想出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画面。

    倏地,湖面有不明光源一闪。

    贺司屿当时阖紧了双眸,电流从喉结颤到神经末梢,刺.激得他猛地扬起头。

    那阵酥麻一过去,他立刻掐住她两腮,迫使她松开牙齿。

    命门被扼住的感觉退去,贺司屿重重一喘,喉结敏.感地不停上下滚动,幸亏女孩子的咬合力较轻,造不成伤害。

    但也让他短暂呼吸困难,血液异常沸腾,支配与臣服倒错,介于窒息和享受之间。

    贺司屿深喘几下缓过气息,手加重了力道掐她下巴,一把抬高,阴沉的脸压近她,嗓音刚受过激,嘶哑得厉害:“再咬?”

    苏稚杳被捏得双唇嘟起,话出声含糊不清,像小鱼吐泡泡,全成了呜咽。

    可能是他声线太冷,恶狠狠的听着吓人,也可能是脸被他掐痛了,苏稚杳眼眶顿时濡湿了一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贺司屿蹙眉,撤开桎梏。

    他一松手,她的哭腔就溢了出来,嘤一声埋下头去,胳膊也从他颈后滑下来。

    模样委屈得,倒成他欺负人了。

    司机开着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路边。

    贺司屿不再凶她,女孩子发酒疯足够麻烦了,弄哭了更棘手,他呼吸还留有不稳的低喘,语气放平和:“乖了没有?”

    “嗯……”

    她闷着鼻音,肩膀微缩,犯错后很是温顺,他的不悦也就无从发作了。

    “上车。”他说。

    苏稚杳再“嗯”一声,懵里懵懂地蹲下去,捡起手机抱在怀里,站回起身时酒劲一冲,又扑了他个满怀。

    贺司屿叹气,捞过她双.腿,一把抱起她。

    今晚对她,他自认是用尽了好脾气。

    徐界和司机都愕然了,从车里的角度看,这两人完全是在耳鬓厮磨,尤其他们上司亲自抱着人坐进车里后,第一句话就是“暖气调高”。

    “先生,是先送苏小姐回家,还是……”

    徐界想说是否要去国贸开间房,上流圈男欢.女爱就那么回事,老板再清心寡欲,情调到了这地步,也不可能没有生理反应。

    座椅放平,苏稚杳身上盖着男人的大衣,刚躺下时还娇声娇气地哼着声,一暖和起来,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总算是不再闹腾。

    贺司屿揉了揉眉心,考虑片刻,说:“梵玺。”

    睡着前她死活不要回苏家,他再绝情,也不可能把醉到不省人事的女孩子一个人丢在酒店。

    徐界怔住两秒,忙不迭回答明白。

    前段时间因京市行程频繁,为便他在寸土寸金的梵玺大厦置办了一套顶层住宅。

    别说那里他自己都还没住过几回,就是在常居的港区别墅,这么多年徐界也没见他带任何女性回去过。

    徐界回首答话时,余光下意识留意了眼后座的姑娘。

    她躺着入眠,男士商务大衣掖到肩头。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徐界头一回感觉到,他这六欲清静的上司,有正常的活人气。

    但没必要大惊小怪。

    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能免俗。

    车子畅通无阻,一直开到梵玺。

    大厦最顶部整整一层,都属于贺司屿套房的独.立空间。

    房门打开,廊道至客厅的灯带自动亮起。

    贺司屿抱着苏稚杳,把人放到沙发,女孩子重量轻得很,他气都没喘一下。

    苏稚杳睡得也深,一路被抱上来都没醒。

    贺司屿居高临下看着她,脱下西服外套,解掉衬衫袖扣,丢在一旁,开始挽袖子。

    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她什么。

    否则他不会把一个喝醉的女人带回住处,现在还得亲自去客卧给她铺被套。

    贺司屿前脚刚踏进客卧,后一秒,苏稚杳迷迷糊糊转醒,明亮的水晶吊灯灼得她睁不开眼。

    酒意仍上头,苏稚杳并没有清醒,她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不舒服地蹬掉靴子。

    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她赤脚踩上地毯,梦游似的,从客卧门口一荡而过,寻着味,推开另一间卧室的门,无声无息飘了进去。

    等贺司屿再出来,想抱她去客卧时,沙发上空空无人,只有他的大衣一半歪着,一半拖地。

    望一圈都没看见人。

    直到他目光落到主卧虚掩着的门上。

    贺司屿皱眉,朝着主卧过去。

    门口过渡厅的灯亮起,光线延伸.进宽阔的卧室里,逐渐暗沉下来。

    远远看去,铅灰色被褥下鼓起一团。

    贺司屿一步一步轻轻走到床边。

    果不其然,这姑娘正舒坦地躺在他的床上,双手捏住被子盖到锁骨,只露出一颗漂亮的脑袋,和一点弯曲着的白里晕粉的指尖。

    她温驯地阖着双眼,睫毛很长,湿.润地覆在眼睑,睡颜安安静静。

    即便是他也不可否认,画面十分养.眼。

    真是会挑地方睡。

    贺司屿扯了下唇,呵出一声无奈的气笑。

    他俯身,从她手指头里抽出那一截被沿,被子往上轻拽,盖过她肩头。

    正要起身,胳膊突然被抱住。

    苏稚杳脸蹭蹭他小臂,眉眼舒展开,睡梦中愉悦呢.喃:“香香……”

    “不准咬。”贺司屿阴下脸警告。

    不知是听进去了话,还是又睡过去,身下的人倒是安分了会儿,没再乱蹭,只是双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的声音。

    因身高,这么躬着身不舒服,贺司屿不得不在床沿坐下,依稀听清她话:“贺司屿……都不加我微信……”

    “说过了,我不用微信。”他随口应了句。

    贺司屿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何那晚没有直接抽胳膊离开,而是坐着陪她,仿佛把积攒几十年的耐心都给她了。

    醉酒的人连梦都凌乱不定,苏稚杳又梦到别的什么,嗯着鼻音,娇声咕哝:“不要叫我苏小姐……”

    她白皙的脸颊和鼻尖都浮着绯.红,嘴唇略瘪着,像是做梦都在生他的气。

    贺司屿眸底闪过一瞬薄薄的笑意,目光笼着她脸,语气带着很轻的气音,不经意间放低下去。

    “所以,你想我怎么叫你?”

    问完贺司屿顿了下。

    小姑娘醉得一塌糊涂,在那胡言乱语,但他是清醒的,怎么还跟着对上话了。

    “小宝贝……”苏稚杳慢腾腾说了句梦话,不晓得是否是在回答他。

    声音动听又挠心,绵言细语:“我乖……”

    她没再出声,呼吸浅浅,再次熟睡过去。

    贺司屿低头看着她。

    昏暗的卧室静悄悄,空气里浮动着恒温的融融暖意,沉浸在静默中。

    -

    雪飞整夜,于翌日初霁。

    一束明朗的晴光照在眼皮,苏稚杳肚子空空,眼睫颤了颤,被饿醒过来。

    四周环境陌生。

    陌生的冷棕红墙面,陌生的港式耀黑皮质大床,陌生的铅灰色绒被。

    苏稚杳望着吊灯迷惘,思绪放空两分钟。

    酒精比溶解剂还可怕,灌入脑中,把记忆都溶解掉,苏稚杳只回想起昨夜,她靠在什刹海边醒酒,后来隐约有遇见贺司屿。

    然后记忆就断断续续的,全是碎片,记不完整了。

    这里莫非是他在京市的住所?

    浑身抽筋扒皮般的酸软,出于本能,苏稚杳倏地往被子里探一眼,针织裙还好端端在身上,一颗扣子都没解开。

    她又恢复平静。

    昨夜她掉在护栏边的手机,此刻正躺在床头柜上震动。

    苏稚杳摸过手机接听。

    小茸在电话里说:“杳杳,下午两点的航班,你准备好了就和我说哦,我和杨叔去接你。”

    苏稚杳猛然记起,自己今天要去沪城。

    她敷衍两句挂断电话,立刻下地跑出卧室。

    前一秒还匆匆忙忙一团乱,下一秒,目光越过客厅,一眼看见开放式厨房。

    苏稚杳印象中,厨房是个烟熏火燎的地方,她几乎不踏进去。

    但眼前的画面颠覆了她的认知。

    男人立在黑岩岛台前,一只手闲闲抄在裤袋里,单手持握厨用喷.火.枪,火焰匀动,铺在海鲜烩饭表面的芝士慢慢融化。

    另一口锅里咕噜咕噜正在熬着什么。

    手上动作不紧不慢,格外从容,看着是个常年做菜的老手。

    他应该没有外出过,短发没打理,只随意抓了两下的样子,身上单一件白衬衫配休闲裤,纽扣松着几颗,袖子挽到小臂,再无过多配饰。

    晨午时分的阳光洒进落地窗,极有氛围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变得虚虚实实,不清晰。

    苏稚杳呆呆望着,移不开眼。

    闻着飘来的浓郁香味,她肚子更饿了,再想想,诱.人的似乎不止是食物。

    贺司屿撩了下眸子,不着痕迹地瞅了她一眼,她光着脚丫子,在地毯上站着。

    显然她刚苏醒,宿眼惺忪,长发蓬乱。

    有句诗叫,浓睡不消残酒,还有句诗叫,睡得春酲欲醒,完全是她当时困懒的模样。

    贺司屿敛眸,视线回到手上。

    他抽出裤袋里那只手,不说话,也不看她,只随意往某个方向大致指了下。

    苏稚杳懵怔看过去,沙发旁摆着一双拖鞋。

    她反应过来,乖乖跑过去,把赤.裸的双足兜进拖鞋里,因男士拖鞋过大,她再走动就有了哒哒声。

    贺司屿听着趿拉的声音靠近。

    “你还会做饭。”苏稚杳到他对面,扒拉在岛台岩边,探头去望香喷喷的烩饭,又去瞧那口正沸腾的锅,勾起馋虫,忍不住咽口水。

    她舔舔嘴唇,抬头崇拜地望着他笑。

    “好厉害。”

    紧接着,苏稚杳笑意一收,可怜巴巴地问他:“有我的份吗?”

    贺司屿唇角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他关掉喷□□,揭开锅盖,用汤匙搅动过浓稠的小米粥,才漫不经心开口。

    “可以有。”

    苏稚杳脸上复又挂起笑容:“感谢你。”

    “占我的卧室,睡我的床。”贺司屿放下汤匙,盖回锅盖,再慢悠悠抬眼看她:“苏小姐就是这么感谢我的么?”

    苏稚杳愣住,原来她睡的是他的卧室。

    梳理片刻头绪,印象零碎,好像昨晚是她自己摸着黑,稀里糊涂钻进了一个被窝里。

    真相大白,苏稚杳往下矮了点身子,心虚问:“那你原本……预备让我睡哪儿?”

    “沙发。”

    他回答不带犹豫,冷漠又无情。

    苏稚杳难以置信地惊了几秒,一下支棱起身,半怨半气道:“你带别的女孩子回家,也是让人家睡沙发的吗?”

    他语气很淡:“不是。”

    一股不被待见的委屈涌上心头,还未等苏稚杳忧愁,接着就听见他淡沉的声音散漫响起。

    “我没可能带别的女孩子回家。”

    大抵是醉酒后遗症,苏稚杳当时反应了半晌,才迟钝地明白这意思。

    所以她是例外,至少目前为止,她是唯一被他带回过家的女孩子。

    苏稚杳眨了下眼睛,嘴角的笑痕矜持不住,略有些小得意:“有且仅有我吗?”

    贺司屿没搭腔,双手插着裤袋,懒散看着她。

    心情起起落落之后归于愉快,苏稚杳不在意他的无视,人往岛台面一伏,歪歪脸,眼中涌动着浓厚的兴致:“贺司屿,我都还没有问过,你有没有钟意的女孩子呀?”

    并非有心这么问,她当时因宿醉神志尚未完全复苏,思维的神经系统处于半罢.工状态,得意忘形,一开口,话不过脑。

    问完她自己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苏稚杳温温吞吞,找补一句:“女朋友,不是……就是跟着你的……”

    后果就是越描越黑。

    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在暗示,暗示对他这样的男人而言,女朋友的说法太正经,形容自己的女人,他们只会说,跟着他的人,或者,他身边的人。

    这话,听着是自动把他归为了私生活混乱的那一类男人。

    气氛猝不及防变得有些怪异,贺司屿也是沉默好一会儿,低沉的声音才在香气缭绕的空间里响起。

    嗓音底下明显附着一层不悦。

    “我当苏小姐早之前,就已经对我的感情生活足够清楚了。”

    又是一段静默,贺司屿再度开口:“处心积虑接近我,口口声声说钟意我,若是我有呢?你想怎么办?”

    苏稚杳隐隐醒悟,屏住呼吸。

    贺司屿定定看住她,从喉咙里哂出一声笑:“做我见不得光的小情.人么?”

    尽管在他明说之前,苏稚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真听到耳朵里,心脏依旧不可抑制地颤了下。

    她下意识想承认错误。

    那话确实有质疑他品性的嫌疑,甚至听上去,言语间都能感觉出这是在和他坦言,自己至始至终只是抱着玩玩他的心态,没有多余真心。

    对方有情绪理所必然。

    何况是他这种,对背叛和玩弄恨之入骨的人。

    可话到嘴边,就是出不了口。

    娇气的性子和自尊心齐齐作祟,也要怪醉后头脑还不甚灵清,苏稚杳脱口而出:“那你明明知道我和程家的亲事,还不是没避嫌,把我带回自己这里了。”

    不合时宜,雪上加霜。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苏稚杳就后悔了。

    贺司屿没错,他不爽没错,说的话也没错,错的是她。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假如他当真有交往的对象,那她煞费苦心接近岂不是太无耻,这问题,不仅看轻了他,也看轻了自己。

    她就不该问。

    苏稚杳在心里怨自己缺心眼,脑袋头回这么混沌,那种傻话都问得出来,酒精真是误人。

    她刚想启唇赔错,贺司屿的声音落了下来。

    “避嫌?”

    他低了下头,笑了:“你在指望什么?指望我讲道德,指望我有良知?”

    这一声轻笑里,苏稚杳听出了冷嘲和低气压,随后他的语气有种压抑的平静:“我是什么样的人人尽皆知,怎么,没人提醒过你么?”

    提醒过。

    父亲提醒过,程觉提醒过,小茸提醒过,群里的名媛千金也提醒过。

    全世界都有在提醒她,贺司屿这人有多阴暗,恐惧他,忌讳他,见了他当远则远。

    她同样这么认为过,可现在,苏稚杳觉得,他是很好说话的,有恻隐心,有人情味。

    在他那里一回复一回占到的便宜,凭的当然不是她那点能耐和本事。

    只是他的良心是一种气质,在骨不在皮。

    “你是哪种人?”苏稚杳突然想听他自己说,而不是只知别人口中的他。

    “和苏小姐完全相反的那种人。”

    贺司屿嗓音冷淡,抬手去关粥锅的火:“比不得苏小姐,干干净净一身白。”

    苏稚杳睫毛很轻地扑簌了下。

    她木讷在那儿,半晌无声,宛如后怕。

    贺司屿视线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挑出一点笑痕:“在我这里是不是感觉还挺危险的?”

    “苏小姐还是尽早和我撇清关系。”话漫不经心说着,贺司屿神情逐渐阴沉下去。

    毫无征兆的一句——

    “出去。”

    苏稚杳脑子嗡地作了一声响。

    氛围的僵硬在他这声逐客令下,达到极点,而他只是垂下眸去调粥,一丝不乱,她纵有千言万语想说,也无从出口了。

    苏稚杳一面委屈,一面懊悔,一面又觉得是自作自受,她咬住一点唇肉,默默回过身,走去浴室,准备洗漱后就离开。

    浴室门关上,轻轻一响,贺司屿的动作也随之停顿下来。

    热粥腾起的蒸气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苏稚杳再出浴室的时候,食物都已经摆放到餐桌上,芝士海鲜烩饭,小米粥,还有煎蛋和一些配菜,都冒着热气。

    她垂着脑袋,往门口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远,贺司屿从厨房带出餐具,面无表情从她面前路过。

    苏稚杳下意识去看他,他手里的餐具有两套,一套他放在自己的位置。

    另一套他托在手里。

    放下前,贺司屿抬眼,朝她望过来,然后当着她的面,把餐盘放到了餐桌对面的位置。

    苏稚杳心中一跳,怔在原地。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套餐具明显是给她的,可刚发生过不愉快,她现在不敢乱揣测他的意思了。

    “贺司屿……”

    苏稚杳口干舌燥,声音很小地唤了一声。

    贺司屿情绪依旧淡着。

    但他拉开一张餐椅,说:“过来。”

    苏稚杳眼眶微微一热,没有迟疑,返身小步跑回去,趿拉到他身边,捏住他衣袖轻轻扯了一下。

    “对不起。”

    她鼻音细细的,拖着又怯又糯的调,声腔略哽:“我刚刚还不清醒,说错话了,没有那个意思。”

    没等贺司屿搭理,苏稚杳又瓮声瓮气,接着和他示弱:“我年纪小,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小猫收敛起挠人的肉爪,窝回成毛茸茸的一团,格外乖顺,她现在就是。

    贺司屿凝视她低埋的脸。

    她双瞳润着淡淡水光,眼尾带出一圈红晕。

    方才他确实恼火,但也就一两分钟的事,她一进浴室,他就冷静了,莫名自己怎么会情绪失控,跟小女孩儿置气。

    贺司屿大半张脸虚化在明亮的光里,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还真走。”

    他声线涩哑,说得很轻,苏稚杳还没反应过来,攥在指间的衬衫袖子在他抬起胳膊时,被带着抽了出去。

    手中一空,苏稚杳瞬间感觉心也一空。

    结果他的胳膊又垂落回去,捉住了她的手腕。

    仅仅是瞬息之间,两人的动作从她扯住他袖子,变成了他捏住她手腕。

    一道向前下方的力,强势但不失温柔,拽着苏稚杳在那张拉出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画面一闪,眼前一桌丰盛的美食。

    苏稚杳懵住,突然看不懂事态的发展。

    “吃饭。”

    男人不咸不淡,但比之前要温和很多的声音入耳,苏稚杳诧异地仰起脸,便见他平静地坐到了她对面。

    他的心绪从不明摆到脸上,不过苏稚杳有感觉到,他当时心情放霁许多。

    苏稚杳往前靠到桌沿,用那双镜面般净澈的眼睛,巴巴望他:“不生气了好不好?”

    贺司屿拿起一只碗,不言不语去盛粥。

    没应声,但他抬了下唇,释然的笑意难得在唇边停留了几秒。

    见状,苏稚杳笑眯眯地,一手握着勺子,一手握起筷子。

    这茬,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揭了过去。

    酒后小米粥养胃,但苏稚杳更想吃香喷喷的海鲜烩饭,她眼睛黏在那盘烩饭上,眼巴巴地等他舀完粥,再去盛饭。

    一个不经意,苏稚杳扫见他散开的衬衫领子后,喉结凸起那块,有一圈齿痕。

    旖旎的殷红色,印在冷白皮上。

    不深不浅,算不得显眼,却也暧.昧得让人难以忽略。

    “你脖子怎么了?”苏稚杳桃花眼甜媚参半,眨了一眨,满脸单纯,还挺关心地问他:“被什么咬了?”

    贺司屿睨一眼她。

    确认她现在是咬完不认账了。

    “猫。”

    他答得不太上心,苏稚杳好奇心反而更重了,直勾勾盯住他追问:“哪只猫?”

    贺司屿仍旧不紧不慢,把那碗盛出的小米粥搁到她面前,话说得轻慢:“一只酒量差,酒品也一言难尽的坏猫。”

    目光随着声音凝过去,玩味又深长。

    恍然间,苏稚杳脑中闪过几幕自己抱着他发酒疯的画面。

    空气沉寂了几秒。

    苏稚杳后知后觉地咬咬筷子,小幅度缩了下肩膀,默默把那碗养胃的小米粥抱过来,身子微微下沉,抿了一小口,作温顺状。

    她语气放得很软,埋下头认怂:“乖了……”

    -

    那天苏稚杳没回御章府,贺司屿叫人送来一套女孩子的衣服,等她换好,直接送她去了机场。

    至于必备的行李,都有小茸负责。

    飞机上,苏稚杳辗转反侧睡不着,左思右想,问身边的小茸:“不小心咬了男人的喉结,不会出事儿吧?”

    小茸从一本言情小说里抬起头,有些惊奇:“杳杳,你也在追这本《冷血少帅的私有小甜心》啊?”

    苏稚杳蹙眉迷惘:“什么心?”

    “喏,我刚看到这里,”小茸指着书中一段,起兴地念起来:“冷薄夜端起唐小梨的下巴,嘴角的笑轻挑中透着邪气,压.在她耳边说:‘冷太太,男人的喉结可不能这么咬,咬重了世上得少一个人,咬得轻了,世界上可是要多一个人的……'”

    小茸绘声绘色地朗诵完,挠挠头,自言自语:“多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

    苏稚杳愣短瞬,蓦地一下被子扯过头顶,窝回了沙发椅里。

    不愿面对。

    为什么她秒懂了……

    飞机进入平飞阶段,苏稚杳打开手机,飞行模式下,看到一小时前接收到的一条短信。

    贺司屿:【如果我有钟意的女孩子,今天我不会留她以外的人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