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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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司屿看着怀里的人。

    她当时表情呆滞,那双莹润的桃花眼像蒙着一层雾纱,朦朦胧胧的,瓷白肌肤晕出酒色,从鼻尖潮红到两腮。

    浓顺的长发蓬松乱散开,露出的耳骨都红了。

    贺司屿两道浓眉深皱了下,落下沉沉一声:“不是酒精过敏?”

    苏稚杳愣住,琢磨半天,终于依稀想起来,是程氏晚宴那时候,她为了拒那个胖高管的酒,扯的借口。

    这种蒜皮小事,他居然会记得。

    “我耍他的……”苏稚杳醺醺然眯起眼睛,说话很慢,语气轻软,冲着他一笑。

    贺司屿目光无声落在苏稚杳脸上。

    她双颊酡红,在他怀里仰着头笑,娇憨中泛出一抹狡黠。

    很奇怪,不管哪种恶劣的属性,一到她身上,似乎都能变得讨喜起来。

    “小骗子。”他嗓音在喉咙里压得很轻,没什么特别的语气。

    苏稚杳那时醉态深重,神思走得老远,迷迷糊糊和他一对视,两只手突然伸上去,满心欢喜地捧住他脸。

    “鱼——”她笑盈盈,一口珍珠白的漂亮齿贝。

    因酒劲作用,女孩子的肌肤异常发热,两只手暖乎乎的,覆到两边脸上,绵软得如同没有骨头,指腹揉蹭时,像是在动情抚摸。

    贺司屿眼底闪过一瞬异色。

    他不假思索,把她的胳膊拽回下去。

    这些天,她的短信不断,但贺司屿有刻意在疏远她,没什么缘由,只是他隐隐感觉再这么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一只外来的小猫侵犯了雄狮的领土,被发现了,雄狮总会设防警惕危险,这是生物本能的领地意识。

    何况是贺司屿这样戒心强的人。

    结果前一秒她还在笑,后一秒被他捏着手腕扯开,她就颓萎地嘟起唇,一下子丧了下来,小声苦恼:“钓不到……”

    什么钓不到?

    没等贺司屿问,苏稚杳稳不住,四肢都被酒泡软了,往下滑下去。

    贺司屿及时扣住她纤腰,将她绵软的身子骨一搂,提回上来。

    “还能不能走?”他低声问。

    苏稚杳摇一下头,就势往他臂弯里靠,她忘了带外套出来,身上软糯的针织连衣裙挡不住寒风,外热,内里却冷得很。

    贺司屿止息短瞬,握住肩头把她拨出去一点距离,语气控制在一个不愠不火的调:“回家去,打电话叫你朋友来接。”

    苏稚杳茫然地仰视他,刚在他怀里暖了两秒,就被往外推,冷风灌入衣领,单薄的肩头瑟瑟耸起,他却不闻不问。

    脑子里虽是一团浆糊,但心间的委屈因他的冷漠又加重了一层。

    她眼睫慢慢敛下去:“没有。”

    苏稚杳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地盯着光秃秃的地面,话在喉咙里哽着,声音弱不可闻:“我没有朋友。”

    她突然没动静了。

    脑袋垂得很深,昏昏沉沉的,全身重量都靠他一直胳膊扶着,看样子是醉得太厉害。

    贺司屿想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低头要去看,她又贴了过来,抬手,从商务大衣下抱住了他腰,脸往里埋,高过西服马甲,压在他解开了几颗纽扣的衬衫前。

    女孩子的手圈在他后腰,彼此身体间的距离隐秘,近到两团饱满都轻轻压住了他。

    她体型纤薄得很,但瘦而不柴,身子很软,仿佛能被摆成任何姿势。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不可能做到心无杂念。

    贺司屿胸腔气血微微一涌,领子莫名勒得慌,他绷着脸,伸出手去,想把她的脑袋挪开些,指尖刚碰到她头发,她忽然闷闷地,发出颤声。

    “没有人爱我……”

    声音虚哑,像梦中呓语,底下隐约还叠了一层鼻音。

    贺司屿身形一顿,掌心悬停在她头顶。

    他从不是个煽情的人,年少至今,血流了不少,就是没流过一滴泪,七情之中大抵只有寥寥几丝怒欲残存,共情这词,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在他这里打感情牌,是没有结果的。

    可是她说,没有人爱她。

    这么一跟他委屈,他竟不由想到回国前,在曼哈顿one57公寓,母亲领着他所谓的弟弟上门。

    那天,他有意处理了几份文件,又不慌不忙换了身西服,到准备出门的时间才下楼去。

    站在客厅的女人年久未见。

    她依旧衣装素雅,没有光泽的头发低盘在脑后,皱纹眼袋清晰,所有老去的痕迹在她身上都有,但骨相十分优越,美人的气质岁月不败。

    只是那忍气吞声的懦弱性子,藏都藏不住,全在脸上了。

    她手边的轮椅上,坐着个羸弱少年。

    双唇病白,面容不见血色,长相倒是随了女人,瘦也瘦得柔美。

    两人看着都有些不安。

    “哥……”一见到他,轮椅少年下意识出声,但身子虚,气若游丝。

    想再唤他一声,唇动了动,又不敢了。

    女人赔出一个温和的笑:“司屿。”

    清楚自己叫不住他,女人连忙上前两步,直接说事:“国内今日除夕,如果没有要紧事,一起去你祖父那里用午餐吧。”

    “祖父那里我自然会去。”贺司屿瞟了女人一眼,面无惭色:“时间,轮不到您干涉。”

    在他面前,女人很容易生怯,那是一种心负愧疚的畏惧。

    但她当时别无他法,也不拐弯抹角了,硬着头皮:“纽约医学生命研究院的院长,也许能治星野的腿,司屿,妈妈想拜托你出个面……”

    贺司屿在这话里眯起黑眸。

    他语气含着讥讽,扯出一丝冷笑:“您当初要死要活,跪下求我放他生路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女人眼圈一瞬间红了,低下头,窘迫得说不出话。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逆伦的锅,我替他们父子背了。”贺司屿双手插裤袋,漆黑的双瞳好似浸了冰水:“往后再有求于我,就恕我这个不孝子,让您失望了。”

    贺司屿侧身越过,径直走向水吧台,无情撂下一句。

    “带着他,从我眼前消失。”

    他发话,不留情面,徐界听命办事,恭恭敬敬请他们离开。

    台面净饮机前,贺司屿接了杯冰水,仰着头,喉结滚动,漠然地饮下半杯,对身后开门关门的动静不闻不问。

    那时手机振动两声。

    他压了压浮躁的心气,搁下水杯,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是那姑娘的两条短信。

    国内刚过晚十二点,她大约是掐着点发送的祝福,第一条短信:【新春佳节到,希望贺司屿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笑口常开】

    第二条:【晚安】

    可能是那半杯冰水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女孩子的关怀,在当时衬得尤其窝心,贺司屿心里那团无名火奇迹地降下了温度。

    也是那一刻起,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的领地已经有了要被这只陌路的小猫侵犯的危机。

    于是他冷处理。

    在她纵火撒野前,把她从自己的领土赶出去。

    谁知一场意外接着另一场意外。

    贺司屿忽然间吃不准,她是天外来物,还是同类相从。

    衬衫前有被什么浸得温湿的感觉。

    她哭了?

    贺司屿低低叫她一声:“苏稚杳。”

    苏稚杳强颜欢笑不下去了,忍了一晚上的眼泪宣泄而出,但她哭得没有声音,竭力压抑着哭腔,不知是羡慕还是抱怨:“我也会哭,怎么没有人疼疼我……”

    小姑娘扑在他怀中一抽一噎的,浑身止不住发颤,也不知道是谁把她弄成这副德行。

    贺司屿拧起眉,迟疑之下,掌心终于还是往下落到她发上,拍了拍:“出了什么事?”

    “我也可以哭……”苏稚杳处在酩酊的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句恼嗔过后,又委屈得不行,在他心口直蹭。

    呜呜咽咽地央求:“你疼疼我好不好?”

    贺司屿身躯僵了一僵。

    她今晚醉酒,情绪失控,说的无疑都是糊涂话,保不准是把他当成了程家那个,或者酒吧的调酒师。

    贺司屿话在喉间兜转几圈,几度想咽下,最后却还是沉声问出口:“认不认得我是谁?”

    这句她倒是听进去了。

    苏稚杳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贺司屿没想到她会回应,思绪滞后一秒,手心压制住她乱动的脑袋,向她确认:“叫我名字。”

    “贺……司屿。”苏稚杳逐渐安分下来。

    她的嗓子就是哭哑了也湿湿润润的,说话有自己的一套腔调,会有种不自知的撒娇的味道,每每唤他的名字,最后的尾调总喜欢拖长,口吻甜滋滋的,格外动听。

    贺司屿深邃长眸垂下。

    这回是私心,对着她语气深笃,但放轻了:“再叫。”

    男人的大手覆在她后脑,像是一道封印,苏稚杳顿时如同炸毛的小野猫被抚顺了毛发,变成了温糯的乖宝宝:“贺司屿……”

    这么听话,任谁都很难再忍得下心有坏脾气。

    静默顷刻,贺司屿问:“哭完了么?”

    泛哑的嗓音低低的,比先前温和了点,落在苏稚杳耳畔,听得耳朵发痒。

    她哼嗯一声,发出调子长长的无名音,听不懂是何意,反正娇得很。

    贺司屿不想跟个小醉鬼浪费口舌,但较往常要多了许多耐心:“哭完送你回去。”

    苏稚杳吸吸鼻子:“我离家出走了……”

    出乎贺司屿的意料,他一时无言。

    等不及他再开口,苏稚杳又哼哼呜呜地扭着身子开始闹腾,说什么她都摇一下头,仿佛喝醉的人可以理所当然地不讲道理。

    她怎么都不依,贺司屿没法,败下阵:“自己说,想去哪里?”

    她语调软软的,哽咽声含糊,听来很是黏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回住处。”贺司屿耐着性子。

    苏稚杳额头抵着他胸口,轻轻咬住下唇,思忖片刻,头脑太晕,忖不清楚,自顾自地小声喃喃出一句:“那我跟你回住处……”

    贺司屿确定,她醉到底了。

    想到包间里那群人说,她和那个叫程觉的定了亲,今晚又和酒吧的头牌调酒师合拍得很。

    现在却是缠着他,还要跟他走。

    贺司屿眸色暗邃,呼吸渐渐深重。

    前几日的克制前功尽弃。

    他摸到她的脸,指尖捏住她两颊,虎口的力道轻缓但强势,扣着她下巴,让她的头从他怀里抬起来。

    小姑娘卷翘的眼睫还湿润着,哭过,眼尾洇一点红晕,一双浅褐色的多情眸像在看梦中人,仰起小小的鹅蛋脸,迷蒙地望住他。

    贺司屿凝视回她,一瞬不瞬。

    他的热息呼到她鼻梁,热热的,有点痒。

    苏稚杳不由自己地阖上了眼睛。

    贺司屿端详着这张活色生香的脸蛋,良久,他指腹滑过去,到她唇上,很轻地摩挲。

    嗓音低沉,意味不明地,在悠凉的夜色里慢慢荡开。

    “你对别的男人,也这么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