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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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着浓重的紫色妖气,师萝衣望见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认出了那是卫长渊的真火,带着卞翎玉赶过去。

    烈火中,卫长渊执剑,带着他身后的柔弱少女走出来。

    师萝衣一眼就看见了卫长渊。他青白衣衫上沾了妖物的黏液,身上受了不少伤,轻鸿剑冷光粼粼,带着主人还未消退的战意,无数不化蟾被烧死在他们身后。

    对比起来,他身后的少女便干净整洁多了。

    卞清璇跟在他身后,几乎没受什么伤,被他保护得很好。

    师萝衣远远顿住脚步,注视着卫长渊苍白坚毅的脸。

    眼前这一幕,与前世的记忆重叠。师萝衣有刹那恍惚,前世自己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他们。

    她被不化蟾变成的假“卫长渊”欺骗,陷入父亲醒来、与他一生一世的美梦。后来看破不化蟾的诡计,苦战一场,受了重伤,她又疼又累,却还惦记着师兄与同门的安危,咬牙去寻他们。

    结果就看见了卫长渊死死守护卞清璇的这一幕。他仿佛战死也不肯后退一步、护佑卞清璇的姿态,彻底粉碎了她最后的希冀。

    而今,这一幕重演,师萝衣觉得有些荒诞。

    她无意识按住心口,曾经,她害怕极了。

    母亲死了,凡人生命不过百年,南越总要更朝换代。后来父亲沉眠,宗主掌控不夜山,她无家可回。她最后的亲人,只有卫长渊。

    为什么连他也要丢下自己?

    心魔涌动,她变得偏激可怖,杀意腾腾,本来决定好要退婚成全所有人,也被偏执的心魔逼得忘在脑后,还好涵菽及时出现,觉出不对,将自己拦住。

    被心魔控制的滋味太可怕,以至于师萝衣至今心有余悸。这一次,隔着火海,她连忙默念心经,生怕心魔出来捣乱。

    好在她心境平和,并无异样。

    隔着火海,师萝衣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再是少时爱她的卫长渊,她也不是偏执入魔的师萝衣了。

    卞翎玉冷淡的眼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卫长渊。

    袖中骨刺意犹未尽,还想去勾前面少女柔软的手指,被卞翎玉死死握紧攥住。他眼中漫出浅浅的冷意,多感人,多有缘分,竟真的让她循着直觉,找到了她的心上人。

    卞清璇见到卞翎玉也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这一幕对卞翎玉来说司空见惯,他停下脚步,没有再跟过去,微微撇开了头。他既厌烦卞清璇的手段,又厌烦看见这样的场景。

    卫长渊也一眼看见了师萝衣。

    师萝衣脸上沾着零星的血迹,她似乎受了伤,看上去有些许狼狈。她按住心口片刻,就放下了手,十分平静。

    第一次,她看见自己护着卞清璇,没有发怒和生气。

    真火焚烧下,清水村褪去了冬日的严寒,有些灼热。

    师萝衣远远地望着他,说了一句什么。

    她的声音仿佛离自己很远,卫长渊没有听清,他脸色惨白,有一瞬险些握不住剑。

    他如鲠在喉,头疼欲裂,几乎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也知道,他与师萝衣之间,该结束了。

    他撑了这么多年,渐渐已经想不起曾经的事情。他下定决心后,既觉得轻松,却又莫名沉重。

    卞清璇在他身后,无声勾了勾唇。

    她知道卫长渊对师萝衣的意义,对无父无母无家可回的小孔雀来说,卫长渊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啊。甚至是她心魔中不可缺失的一环,可是从这一刻开始,卫长渊注定是自己手中的傀儡与棋子。

    卞清璇等着小孔雀生气发怒,或者对自己挥刀相向更好。卫长渊必定护着自己,毕竟自己可是牺牲了那么多,救他一命的恩人。

    师萝衣拎着刀过来。

    她的神陨刀血红,映衬着火海,为她略微苍白的唇和白皙的脸平添了一抹艳色。

    卞清璇等着她说第一句话,卫长渊也在等。

    他们都注视着师萝衣,师萝衣开口道:“涵菽长老呢,你们可有遇见?”

    卫长渊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卞清璇蹙起眉,打量师萝衣。师萝衣怎么回事?为何不歇斯底里了。

    师萝衣问完话,又看向她。

    在她的目光下,卞清璇的心竟然提了起来,带着几分期待。然而师萝衣的眼神带着冷意,她开口:“小师妹,我把你哥哥带来了,完璧归赵,你好好照顾他,别再把他弄丢了。”

    她回头,朝身后喊了一句:“卞翎玉。”

    不知何时,卞翎玉也抬起了头在看她。师萝衣与他同行一路,对他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有恶感,她示意他跟着卞清璇,说:“你现在安全了。”

    和自己同行,一路上肯定很没安全感、很辛苦吧。现在她把他交给卞清璇,他应当也能放松些。

    少女收起神陨刀:“我要去找涵菽长老,你们要不要跟来?”

    救人要紧,她朝着妖气更浓重的地方走,转瞬已经走出好几步。

    她身形纤细,没有沉浸在过往的恩怨中,她终于成长为了一缕来去自由的风。

    卞翎玉一言不发,跟上她的背影,并未看自己“靠谱的”妹妹一眼。

    卞清璇面色古怪,最后道:“长渊师兄,我们也去找师尊他们吧。”

    卫长渊望着师萝衣的背影出神,轻鸿剑在他掌中发出低鸣,仿佛在叹息、又似乎在哀泣。良久,他也平静下来,哑声道:“好。”

    *

    师萝衣没走多远,就在祠堂看见了身负重伤的涵菽。

    薛安和几个弟子扶着她,祠堂轰然坍塌,地上一滩脓血。

    涵菽看见她,也松了口气:“没事吧?”

    师萝衣摇了摇头,她靠近他们,不动声色嗅了嗅,没有在他们身上闻见不化蟾的腥臭,心里松了口气。是真的涵菽和同门,而非不化蟾所化。

    她看向地上那摊脓血:“这是?”

    涵菽神情复杂,回答说:“不化蟾。”

    长年清冷的涵菽,面上难得有几分怅然,好些弟子都死在了清水村,一开始她遇见他们,险些不设防被害了去。

    还好她记得师萝衣的提醒,谁也不要轻信,这才没上当。但死去的弟子,注定无法再与她回到蘅芜宗了。

    涵菽见多识广,倒也对不化蟾有些了解。

    “祠堂之下,是不化蟾赖以生存的龙脉。我和飞兰把龙脉毁掉,不化蟾已死,用真火把这个地方烧了,应该就结束了。”

    不化蟾待过的荷塘,不可以留。

    师萝衣看向那滩不再动的脓血,不化蟾竟然就这样死了?涵菽真的因为她的提醒,捡回了一条命吗?

    卞翎玉的目光也落在脓血上面,眼神冷了冷。

    卞清璇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众人皆一身狼狈,唯她仍旧光鲜美丽。少数几个活下来的弟子们围住她,嘘寒问暖。薛安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卞清璇,他本来下意识也想过去,可是想到自己险些跟长着这张脸的不化蟾做那事,他心里就有些别扭。

    看了那些不化蟾产卵,他如今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了,大到都没法正视小师妹。

    薛安发现,其余没靠近的几人也是如此,他们看向卞清璇的眼神闪躲,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热络。

    涵菽与李飞兰放火烧了池塘,对一众弟子说:“回蘅芜宗去复命吧。”

    来时弟子们还信心满满,可是回去的时候,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不化蟾已经除去,可这一趟死了十多个同门,众人皆有朝夕相对的情谊,没有人能开心起来。

    不化蟾这种东西,不仅剥夺人的□□,还用他们的身体产卵,孵化更多的妖物,真是恶心至极。

    他们眼前又出现了那条出村子的路,隐约可以看见外面苍山村的情形。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离开清水村这个鬼地方了。

    动不动就陷入蜃境,怀疑身边之人是真是假,实在太过提心吊胆,令人崩溃了。

    有弟子恨不得欢快地奔过去。

    卞翎玉停下了脚步。

    卞清璇也隐约觉得不对劲,她甚至来不及计较师萝衣为什么不再生气,到底还在不在乎卫长渊。她靠近卞翎玉,低声道:“哥哥,有哪里不对劲?”

    “我们走不出去。”

    他的嗓音带着一贯的冷然,甚至平静。卞清璇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来不是她的错觉,她咬牙:“我总觉得有东西在看着我。”

    垂涎欲滴,令她恶心。

    “你动用了本命法器?”卞翎玉问。

    她也没否认,闷闷不说话,心道倒霉。卞翎玉看她一眼,眉眼沉了下去。

    他抬眸望着苍白压抑的天空,那里仿佛有只无形的眼睛,带着压迫力,与他对望。

    卞翎玉提醒众人道:“别再往前走了。”尽管他知道,这样的提醒,无济于事,走不走,他们都走不出去。

    大家停下脚步,薛安不悦地看着他:“你这个凡人在说什么,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里?”

    卞翎玉冷淡地看他一眼。

    薛安本来就讨厌他,现在对他妹妹都无法热衷起来,他干脆挑衅似的,几步走到了清水村外面。

    “你看我到底有事……”

    话还没说完,就像印证卞翎玉的话,薄雾涌上,将他吞噬,再也看不见人影。

    所有人脸色都大变。

    师萝衣脸色也白了白,眼前这一幕,让她想起自己险些被薄雾吞噬的场景,涵菽长老拉住了她,代替自己掉入了薄雾中。师萝衣陷入昏迷,醒后再也没有见过涵菽。

    涵菽永远留在了大雪中。

    所有人心里都浮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不化蟾并没有死!

    那他们杀掉的是什么,还能走出清水村吗?

    如噩梦般,大地开始轰动,他们用旱土阵驱散的薄雾迅速铺面而来,将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师萝衣下意识拽住涵菽的手,想要将她推出雾外。

    然而今生的雾,仿佛不化蟾的怒意,比前世更加浓重。

    天空瞬间暗沉,顷刻淹没众人,这次没有一个人逃出薄雾。

    有人沙哑傑笑:“都留下来陪我吧。”

    *

    薄雾犹如水流动,汇入祠堂的灵牌之中。祠堂顷刻重建,荷花再度盛开。

    清水村又变成了夏日,荷叶伸展,大片大片的荷花盛开。

    一个身影清瘦的男子,盘腿坐在一叶扁舟上。

    他冷眼看着被硕大荷叶包裹着身躯的修士们,唇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男子半张脸被剥了皮,看上去极为狰狞可怖,然而另外半张脸,却显得十分清隽,眼神柔和。

    若师萝衣在这里,一定会立刻认出他来,蒋彦。

    这才是蒋彦本来的模样。

    当初他推师萝衣下万魔窟,穿云宗怕道君迁怒,甚至没等道君动手,便在他身上执行了剥皮之刑。尚且是个少年的蒋彦,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容颜。

    这才是他本来的脸。

    众人从一开始,就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上古还活着的妖物,都有自己的传承与天赋。不化蟾从来都不是最强的那一个,但千万年来,那些呼风唤雨的大妖尽数死去,它却还活着。

    靠的不是毁天灭地的身躯,而是它可怕的繁衍能力,还有天赋“坤乾之境”。

    他能在龙脉之上,创造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乾坤秘境。进入秘境之人,全如蝼蚁任他把玩。

    众人从一开始进入苍山村,就已经进入了它的乾坤之境中。

    它之所以叫不化蟾,是因为它真正的本体,并非是一只蟾蜍。

    它、或者说他。从来都是人的姿态。他繁衍的后嗣、吞噬的凡人与修士,才会化作蟾蜍。唯独他自己,至死也不会化作蟾蜍。

    最初它是一缕破碎的灵体,险些在十年前那场浩劫中被道君师桓毁灭,后来机缘巧合逃到清水村,得龙脉十年滋养,才又修成了自己的意识。

    但现在,他是不化蟾,也是蒋彦。

    所有修士被他包入了荷叶之中,当他们被彻底消化,从淤泥中生出来,便是许多新的不化蟾。这些修士比普通的凡人厉害多了,以后都会成为他的后嗣。他有些期待其中一个拿笛子的少女,她好像叫卞清璇,她的躯体香得令他垂涎。

    能在他蜃境中布置幻境,这世间竟然还有那样天资的人?那支笛子也有些眼熟,蒋彦记忆有些混乱,一时间不太想得起来那是何物。不过她若不动用,自己说不定还无法发现她。

    蒋彦低头,注视着眼前唯一没有被扔入荷叶中的少女。

    师萝衣睡在扁舟之上,蜷缩身体,不安地蹙着眉,披帛与裙摆四散。

    蒋彦指挥着两只不化蟾去当替死鬼,把她腰间的剩下两只桃木小剑毁掉,这才撑着下巴看她。

    “师萝衣。”他低低道,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化蟾还是蒋彦,“你父亲险些亲手封印了我,你也把我害成这幅模样。”

    “你们师家父女,真是可恨呐。”

    这样可恨,他却没有立刻把她变成不化蟾。不化蟾丑陋、躯体冷硬、一心只有制造蜃境,勾人繁衍产卵。

    蒋彦莫名不想看见她也这样。不想看见她去勾引人,产下一堆小怪物。

    他如今分不清自己是谁,上古传承的记忆,与属于人类的蒋彦交织。令他皱眉撑住了自己头颅。

    属于妖魔的意识占了上风,他眼神阴冷了一瞬,想起了新仇:“混账,你砍了我一个头颅!”

    那是他的第二条命,因为他的轻敌,与少女的欺骗,就这样没了!

    从来都只有不化蟾狡诈欺骗世人,这次却被一个少女骗了。

    暴戾涌上心头,他掐住了少女的脖子,见她无法呼吸,表情难受,他脸色扭曲片刻,又迟疑地松开了手。

    他打量着师萝衣。

    纵然在不化蟾眼中,她也十分好看。

    上古时,他见过不少仙子神女,后来众神皆陨落,还能好看成这样的,少之又少。

    他想起什么,恶劣地鼓了鼓掌:“师萝衣,醒来。”

    乾坤之境中,蒋彦就是主宰。他瞧不起进入清水村除妖的修士,郎朗现世,除了一个快要飞升成神的师桓,没人是他敌手。可现在师桓都没了。

    少女如他愿,睁开眼睛。

    她眼神空茫,却依然比闭着眼睛时漂亮。

    蒋彦突然觉得,她不做不化蟾也行,但必须要这样陪着他。少女太狡猾狠心了,他只剩一条命,不可能放她清醒。

    他如鬼的那半张脸,狰狞扭曲,带着妖魔的恶意。但属于蒋彦的半张脸,却十分清隽,依稀还是师萝衣少时遇见的蒋彦哥哥。

    “既然答应了他成亲,怎么可以伤害他。”他神情古怪,又好似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师萝衣,你恨过蒋彦吗?”

    少女漆黑的眸看向他,在他目光中,她缓缓点了点头:“他骗我。”

    语调带着第一次被朋友欺骗的委屈。

    他不怒反喜,低声笑起来:“所以在清水村,你第一眼认出了我对不对?”

    她点了点头。

    蒋彦觉得很高兴,他用轻柔的嗓音说:“我也是,我也恨你,师萝衣。”

    他说着恨她的话,却捧着她的脸颊,倾身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你父亲没了,你和我一样可怜。我们一直都是一样的,绾荨不会属于父亲。但你属于我,对吗?”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

    不化蟾的冷酷彻底从他眼睛中消失,蒋彦神色愈发温柔,他低声道:“真好。我有一个东西,一直忘了给你。”

    他解开乾坤袋,从袋中拿出一个东西,放进少女怀里。

    “你喜欢吗?”蒋彦完好的半张脸,渐渐扬起唇角。那约莫是属于妖魔最真心的笑容,然而这个笑容还未彻底绽放,他的头颅,被生生绞去。

    “啊——”

    不化蟾虽然不擅长用真身战斗,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师桓没了,他在龙脉中养好身体,再睁眼时肆意夺了蒋彦躯体。这少主虽然毁去了容颜,可意志坚定,天资出众,勉强够他一用。

    明明世间再无能制衡他之人!

    怎么会这样,他不可置信,同时又不甘心,用尽力气,最后也要回头,看看自己究竟败在了何人之手。

    一截骨刺穿出,蒋彦终于看清了他。

    那人破荷叶而出,收回骨刺走过来。蒋彦属于不化蟾的那半张扭曲的脸,渐渐变得不可置信:“怎么会,你……”

    他想说你怎么能杀我,你到底是谁。但他注定说不完这句话,乾坤之境随着他的消散,轰然碎裂。

    薄雾散开,天空不再灰暗压抑。没了不化蟾的操控,外面出了太阳。

    冬日的太阳并不怎么温暖,却不会影响人间开始化雪。

    他们以为在清水村的短短数日,外面已经过去了一月。

    人间有了化雪的趋势,不再冰天雪地。

    卞翎玉踏上小舟,蹲下注视着少女。上古妖物的妖术不像修士的法术,纵然不化蟾身死,依然停在师萝衣身上。她坐在小舟上,懵懂睁眼看他,一双漆黑漂亮的眼,十分专注。

    卞翎玉拿起她怀里的纸鸢,也没给她解开术法,神色不辩:“他就是蒋彦?”

    她乖乖点头。

    他淡淡翻看着纸鸢,平静地问:“那你喜欢他,还是喜欢卫长渊?”

    不化蟾在师萝衣身上下的法诀,是傀儡讨好主人的术法。闻言,少女眨了眨眼,乖觉地摇了摇头,聪明地找到了正确答案。

    “我都不喜欢,我喜欢……”

    卞翎玉骤然抬手捂住少女的唇,让她生生把那个“你”字咽了回去。卞翎玉冷眼睨她,不得不承认不化蟾的某些法术,确实卑鄙又令人愉悦。

    难怪蒋彦这样做。

    “别说完。”他不怎么喜欢像那个余孽那般自欺欺人,那样下去,除了自取灭亡,有什么好下场?

    卞翎玉再次垂眸看向手中被人细心做好的纸鸢,纸鸢是一只漂亮的蝴蝶。纵然不懂女子的喜好,他也能看出纸鸢的精致,以及那人的用心。

    他眸色冷淡。

    卞翎玉没有骗卞清璇,当初卞清璇问他有几成把握。他回答三成。

    失去一切的自己,对上不化蟾这种上古余孽,若他不露出真身,确实只剩三成把握。因为不化蟾擅长蜃境,还有乾坤之境,几乎不可能与他单打独斗,一定把头颅藏得很好。

    找不到他的本体,就无法杀死他,只能被耗死。

    然而卞翎玉也没想到,师萝衣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斩断凤烛,还能让蒋彦屡次对她心软,没有立刻炼化他们,反而两次露出真身,在这里送她纸鸢。

    三成把握,硬生生提到了八成。

    “你可真是厉害。”卞翎玉浅嘲,再没见过比这更荒诞的事。不化蟾或许至死也在后悔,就不该选择一个动过情的凡修躯体。

    “能起来吗?”卞翎玉扔了手中纸鸢,率先走下扁舟。

    “傀儡”少女点点头,也不要他拉,干脆利落地从小舟上爬起来。

    卞翎玉心里不太高兴,为了救人方便,也没有第一时间给她解开术法。傀儡少女认错了术法的主人,以为纸鸢是卞翎玉的,她偏了偏头,从小舟上捡起那个被卞翎玉扔掉的纸鸢,搂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或许是窥到了另一个男子不曾宣之于口的深重情意,见她依依不舍抱着纸鸢,他冷冷地笑了笑,表扬她:“你可真会。”

    小傀儡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被“表扬”了,骄傲地对他扬起单纯的笑容。

    卞翎玉没理她,欺负一个傀儡也没意思。任由她跟着自己,他去荷叶中把师萝衣的同门一一放了出来。

    他们吸入毒雾,全部昏迷了过去,除了卞清璇一会儿会醒,其余人得天黑才能醒过来。

    师萝衣“小傀儡”就乖乖跟在他身后,眼巴巴看他救人,她如今的状态懵懂无知,也不认得人,看什么都很好奇。

    卞翎玉最后把卫长渊放出来。

    师萝衣就盯着他放出来的卫长渊看。

    卞翎玉沉默着,忍了片刻,见她还在看,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颊硬生生转了过来。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用指腹在她脸上和唇角狠狠擦了擦。

    都是蒋彦碰过的地方。

    少女的脸和唇角被他擦得通红,神情却迷茫无辜。她还抱着纸鸢,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火,神情有些怯怯。

    她虽然暂时成了傀儡,可是蒋彦没想让她永远变成不化蟾,也没真想永远把她变成傀儡。她还留着些许意识可以思考,被欺负了,也会感到委屈。

    卞翎玉默了默,到底没抢她怀里的纸鸢扔掉:“我没生你的气,是我越来越没用,已经保护不了你。”

    不管是卞清璇的针对,卫长渊的冷落与忽视,还是她同门的恶语,蒋彦的轻薄……

    面对这些,他只会越来越无力。

    他甚至已经弱到,没法立刻挣开薄雾,及时救她。

    少女若有所思,良久,伸出手,安抚地靠入他怀里,轻轻抱住他。

    “不怪你。”小傀儡温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