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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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医生居所，罗宛和佩雷斯穿过丛林，走入一片乡间小路，蜿蜒往岛屿腹地走去。
道路越走越宽，应该通往某个集镇，路上出现马车辙痕，泥土被太阳晒过，形成开裂硬壳。
我能信任佩雷斯吗？罗宛暗想。
我、医生谢里尔、刺客佩雷斯，我们三个现在形成了较为友善的关系。因为谢里尔救过佩雷斯的命，佩雷斯帮我介绍中间人，我则帮谢里尔逃过一劫，彼此都欠着恩义。
我拿走了佩雷斯的壶，他似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他绝对不可能放下心里的芥蒂，一个人不可能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推心置腹，更不会对渴望之壶不闻不问。现在这种进退不得的关系倒是微妙。虽然都有攻击对方的理由，但因为存在交换利益的可能性，所以保持和平。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想真正构建稳定的伙伴关系，就必须设法冰释前嫌。
我虽然可以看到人们心中的渴望，但无法预测他们的行动。
“前面就是利帕拿。”佩雷斯指了一个沐浴在热浪中的城镇。
罗宛登上道路旁边的小山丘，俯瞰整座城镇。
利帕拿看起来并不辽阔，大约也就能承载三、五千人口，中央是用作公共事务的广场，即城镇中心，地面铺满鹅卵石，周围环绕一圈市政设施，皆以石头修筑，有座四层高的法院，投下富有威慑力的阴影。
在利帕拿的核心街区，可以看到多间漂亮宅院，应是达官贵人所居，里面种满植物，瓜果累累，街道两侧则有坚固房屋拔地而起，铺橘色瓦片，荫棚遍布，还有些漂亮木屋连片修筑，房舍内外互相串联，过道上修有遮雨棚，亦作荫凉之用。
往市镇边缘，房子陡然变矮，在利帕拿最外围，净是些尚未修筑完全的屋子，只打了地基和木头框架，贫穷居民便以草棚栖身。
午后时分，热得人昏昏欲睡，街道极寂静，绝大多数居民都在午睡，避开热浪摧残。
汗水从罗宛背后流淌，浸湿贴身衣物，他沿街道两侧的遮凉棚行走，以免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佩雷斯已经习惯费利欧岛的滚烫，罗宛还得花不少功夫适应。
等他们到了利帕拿的裁缝铺，罗宛已经给晒得口干舌燥。
他不禁想到当刺客最大的好处，可以夜间行动从而避免酷暑。
裁缝在睡午觉，雇工和学徒们则休息不得，只能埋头工作，坐在柜台后面的工作区穿针引线，不断缝制新衣服，低着头，专心于放在膝盖上的布料。
罗宛留意观察，学徒心中萦绕着对晚餐和日薪的渴求，连稍微丰富一点的生活都不敢奢望。
这些劳工便是社会的基石，罗宛暗想。他们付出一切来维系社会运作，环境恶化的时候，他们手停口停，一无所有，更无立锥之地，受到的压迫最狠厉，而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所以是整个社会最有活力的变革之源。
糟糕的是，这世界有超凡者，神明与施术者可以轻易垄断资源，在这种环境中生存，既要当心世俗层面的压力，又要提防来自超凡力量的降维打击，想来生活尤为艰难。
进入裁缝铺后，罗宛看见柜台上堆满绸缎、麻布和各种不同品质的棉料，一些布在边缘扎有细密的网点，用来透风，隔着大概一尺就预先缝有流苏，用于装饰。
墙上挂的则是成衣，分门别类挂在钩上，有礼服、短袍、皮背心、革袍、连衣裙、马甲、短外套、贯头衣、贴身丝衣和丝质袜等。
有件事叫罗宛很惊奇，佩雷斯对这些衣物如数家珍，轻松地给罗宛聊起布料的分级。
“瞧瞧，这些纯棉布料是最廉价的，从沙海进口的长绒棉布会精细些，亚麻布是普通人穿的。这边丝麻混纺的属于上等品，咱们这岛不产丝，丝绸从海外进口，几乎与黄金一个价！纯丝衣服可贵了，里面又分成三级，名目各异，最贵的被称为锦缎，就是带有精密花纹的织物。”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曾经有过好时候。”佩雷斯恋恋不舍地看着柜台上放着的一尺绸缎，“我得跟你说，衣服是很重要的……不管你做什么活，都要低头看看身上穿的啥。毕竟看一个人穿什么就能知道他的家庭和财产状况，紧接着就能知道他的背景和权势，再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想过去，我一身好行头，出尽风光，什么都有……”
“我没关心过自己穿什么。”
“那可不是个好习惯，不尊重衣装的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他。”
“更重要的是内在。”
“就算为了让自己照镜子开心也得穿漂亮点。”
“我觉得我现在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瞧瞧你紧绷的神经，相信我，只要一件衣服就能让你感到放松。”
“哦？”
佩雷斯的目光在墙上转了一圈，落在几套漂亮、式样相仿的衣服上，非常宽松又极度透气，袖子很短，下摆在膝盖以上。
“这是我们费利欧岛的传统服饰，叫‘拉佩’。”佩雷斯说，他取下来一件相当华丽的拉佩，上面有许多蓝底明黄色花纹，袖口和领口也都绣着金线，看起来极度扎眼。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学徒们就惊动了。
“你不能动那个！”一个学徒叫起来，“可贵了！”
“你付得起吗？”另一个学徒严苛地斥责，“别乱动。”
“……”佩雷斯脸色一僵，“多少钱？”
“这可要五枚金币的。”学徒说。
“说真的，你们这帮家伙，很刻薄、非常刻薄。”佩雷斯嘀嘀咕咕，准备将袍子挂回去，“就这价位的，我以前随便穿，懂吗。”
“哈。”一个学徒忍不住笑了。
“过去是过去，”另一个学徒同样嗤之以鼻，“先打理好现在的吧。”
“我现在有什么问题，你说？”佩雷斯有些恼怒。
“先生，我还是不说比较好。”那刻薄的学徒嘲笑，“节约点时间和精力……我们还要好好打理这些好衣服啊。”
佩雷斯确实没钱买价值五金币的衣服。
“要是我有钱……”佩雷斯眉头一沉，又无可奈何。
男人怎么能为钱所困。罗宛摇头。
“我买两件。”他说。
“啊？”学徒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宛打开钱袋，将十枚金币倒在桌面上。
硬币碰撞声响清脆，几个学徒一时都愣了神，看着桌上金光闪闪的钱币，没反应过来。
里屋裁缝正在休息，如今闻声走出。
那是个肥胖、圆鼻头的中年人，刚从午睡中醒过来，神情困惑，先是不耐烦地扫了罗宛和佩雷斯几眼，当看到柜台上的金子时，立时脱离半梦半醒的状态，谦恭地迎向罗宛。
“这里有利帕拿最好的手艺。”裁缝说，“两位老爷，不知要买点什么？”
“买墙上那件衣服，此外还想订做件衣服，更要一件急用的，明晚就穿。嗯，这样算就是一共三件，这些钱够吗？”罗宛说。
“太足了，请放在心上，”
裁缝将十枚金币细细地扫进手心，捏了又捏，露出笑脸。
他先勒令学徒将那件漂亮的拉佩包好，交给佩雷斯，然后又免费赠给罗宛一件纯麻的拉佩，当作添头。
罗宛挑了个较深的颜色。
此外，裁缝又极尽周到之能事，亲自给罗宛量好身体尺寸，请罗宛挑选款式，又拿一匹最好的暗金色绸缎准备缝制，约好一周后来取。
买卖过后，他们离开裁缝铺，准备返回。
一边走，佩雷斯摸着手里的华贵衣物，表情越来越乐，罗宛神情平静如常。
“这些人见钱眼开的样子真是太有意思了。”佩雷斯说。
“我还以为刺客会很有钱。”
“本大爷永远将钱攒着花，吃利息呢。”
“钱不用就是废品。”
“你全花掉？”
“它们只是换了个方式陪你，金银是一般等价物，如果它不能流动起来它就无法发挥价值。”
“你的见解真是奇特。”
“人们用自己的价值观解构事物。”
“说真的，今天要不是你，我要憋屈死，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看不起，非得把那几个学徒宰了才能泄心头之恨！前脚咱们走出裁缝铺，后脚我就要回去送他们一人一刀。”
“不过是苦命人罢了，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只有对工资和食物的渴望，再没别的。我们的身份其实类似，必须团结一致，想办法从豪富与残暴神明那里取利才是。”
“我不会忘记你今天帮的忙的。等我从冷银港的银行里取回钱，我就把金子还你。”
“金银是身外之物，不急于一时。”罗宛看着手里的新衣服，手感很好，穿起来肯定适合这炎热天候，“……我现在只希望最好别是染血的晚宴，这可是今天刚买的。这是个不错的岛屿，有不错的手艺。”
“而你是个不错的朋友。”佩雷斯喃喃道，“相信我，我会为朋友出头的，等到了那边，别担心，本大爷罩着你。”
离开医生居所，罗宛和佩雷斯穿过丛林，走入一片乡间小路，蜿蜒往岛屿腹地走去。
道路越走越宽，应该通往某个集镇，路上出现马车辙痕，泥土被太阳晒过，形成开裂硬壳。
我能信任佩雷斯吗？罗宛暗想。
我、医生谢里尔、刺客佩雷斯，我们三个现在形成了较为友善的关系。因为谢里尔救过佩雷斯的命，佩雷斯帮我介绍中间人，我则帮谢里尔逃过一劫，彼此都欠着恩义。
我拿走了佩雷斯的壶，他似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但他绝对不可能放下心里的芥蒂，一个人不可能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推心置腹，更不会对渴望之壶不闻不问。现在这种进退不得的关系倒是微妙。虽然都有攻击对方的理由，但因为存在交换利益的可能性，所以保持和平。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想真正构建稳定的伙伴关系，就必须设法冰释前嫌。
我虽然可以看到人们心中的渴望，但无法预测他们的行动。
“前面就是利帕拿。”佩雷斯指了一个沐浴在热浪中的城镇。
罗宛登上道路旁边的小山丘，俯瞰整座城镇。
利帕拿看起来并不辽阔，大约也就能承载三、五千人口，中央是用作公共事务的广场，即城镇中心，地面铺满鹅卵石，周围环绕一圈市政设施，皆以石头修筑，有座四层高的法院，投下富有威慑力的阴影。
在利帕拿的核心街区，可以看到多间漂亮宅院，应是达官贵人所居，里面种满植物，瓜果累累，街道两侧则有坚固房屋拔地而起，铺橘色瓦片，荫棚遍布，还有些漂亮木屋连片修筑，房舍内外互相串联，过道上修有遮雨棚，亦作荫凉之用。
往市镇边缘，房子陡然变矮，在利帕拿最外围，净是些尚未修筑完全的屋子，只打了地基和木头框架，贫穷居民便以草棚栖身。
午后时分，热得人昏昏欲睡，街道极寂静，绝大多数居民都在午睡，避开热浪摧残。
汗水从罗宛背后流淌，浸湿贴身衣物，他沿街道两侧的遮凉棚行走，以免被太阳晒得头晕目眩，佩雷斯已经习惯费利欧岛的滚烫，罗宛还得花不少功夫适应。
等他们到了利帕拿的裁缝铺，罗宛已经给晒得口干舌燥。
他不禁想到当刺客最大的好处，可以夜间行动从而避免酷暑。
裁缝在睡午觉，雇工和学徒们则休息不得，只能埋头工作，坐在柜台后面的工作区穿针引线，不断缝制新衣服，低着头，专心于放在膝盖上的布料。
罗宛留意观察，学徒心中萦绕着对晚餐和日薪的渴求，连稍微丰富一点的生活都不敢奢望。
这些劳工便是社会的基石，罗宛暗想。他们付出一切来维系社会运作，环境恶化的时候，他们手停口停，一无所有，更无立锥之地，受到的压迫最狠厉，而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所以是整个社会最有活力的变革之源。
糟糕的是，这世界有超凡者，神明与施术者可以轻易垄断资源，在这种环境中生存，既要当心世俗层面的压力，又要提防来自超凡力量的降维打击，想来生活尤为艰难。
进入裁缝铺后，罗宛看见柜台上堆满绸缎、麻布和各种不同品质的棉料，一些布在边缘扎有细密的网点，用来透风，隔着大概一尺就预先缝有流苏，用于装饰。
墙上挂的则是成衣，分门别类挂在钩上，有礼服、短袍、皮背心、革袍、连衣裙、马甲、短外套、贯头衣、贴身丝衣和丝质袜等。
有件事叫罗宛很惊奇，佩雷斯对这些衣物如数家珍，轻松地给罗宛聊起布料的分级。
“瞧瞧，这些纯棉布料是最廉价的，从沙海进口的长绒棉布会精细些，亚麻布是普通人穿的。这边丝麻混纺的属于上等品，咱们这岛不产丝，丝绸从海外进口，几乎与黄金一个价！纯丝衣服可贵了，里面又分成三级，名目各异，最贵的被称为锦缎，就是带有精密花纹的织物。”
“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曾经有过好时候。”佩雷斯恋恋不舍地看着柜台上放着的一尺绸缎，“我得跟你说，衣服是很重要的……不管你做什么活，都要低头看看身上穿的啥。毕竟看一个人穿什么就能知道他的家庭和财产状况，紧接着就能知道他的背景和权势，再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想过去，我一身好行头，出尽风光，什么都有……”
“我没关心过自己穿什么。”
“那可不是个好习惯，不尊重衣装的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他。”
“更重要的是内在。”
“就算为了让自己照镜子开心也得穿漂亮点。”
“我觉得我现在处于朝不保夕的状态，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瞧瞧你紧绷的神经，相信我，只要一件衣服就能让你感到放松。”
“哦？”
佩雷斯的目光在墙上转了一圈，落在几套漂亮、式样相仿的衣服上，非常宽松又极度透气，袖子很短，下摆在膝盖以上。
“这是我们费利欧岛的传统服饰，叫‘拉佩’。”佩雷斯说，他取下来一件相当华丽的拉佩，上面有许多蓝底明黄色花纹，袖口和领口也都绣着金线，看起来极度扎眼。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学徒们就惊动了。
“你不能动那个！”一个学徒叫起来，“可贵了！”
“你付得起吗？”另一个学徒严苛地斥责，“别乱动。”
“……”佩雷斯脸色一僵，“多少钱？”
“这可要五枚金币的。”学徒说。
“说真的，你们这帮家伙，很刻薄、非常刻薄。”佩雷斯嘀嘀咕咕，准备将袍子挂回去，“就这价位的，我以前随便穿，懂吗。”
“哈。”一个学徒忍不住笑了。
“过去是过去，”另一个学徒同样嗤之以鼻，“先打理好现在的吧。”
“我现在有什么问题，你说？”佩雷斯有些恼怒。
“先生，我还是不说比较好。”那刻薄的学徒嘲笑，“节约点时间和精力……我们还要好好打理这些好衣服啊。”
佩雷斯确实没钱买价值五金币的衣服。
“要是我有钱……”佩雷斯眉头一沉，又无可奈何。
男人怎么能为钱所困。罗宛摇头。
“我买两件。”他说。
“啊？”学徒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宛打开钱袋，将十枚金币倒在桌面上。
硬币碰撞声响清脆，几个学徒一时都愣了神，看着桌上金光闪闪的钱币，没反应过来。
里屋裁缝正在休息，如今闻声走出。
那是个肥胖、圆鼻头的中年人，刚从午睡中醒过来，神情困惑，先是不耐烦地扫了罗宛和佩雷斯几眼，当看到柜台上的金子时，立时脱离半梦半醒的状态，谦恭地迎向罗宛。
“这里有利帕拿最好的手艺。”裁缝说，“两位老爷，不知要买点什么？”
“买墙上那件衣服，此外还想订做件衣服，更要一件急用的，明晚就穿。嗯，这样算就是一共三件，这些钱够吗？”罗宛说。
“太足了，请放在心上，”
裁缝将十枚金币细细地扫进手心，捏了又捏，露出笑脸。
他先勒令学徒将那件漂亮的拉佩包好，交给佩雷斯，然后又免费赠给罗宛一件纯麻的拉佩，当作添头。
罗宛挑了个较深的颜色。
此外，裁缝又极尽周到之能事，亲自给罗宛量好身体尺寸，请罗宛挑选款式，又拿一匹最好的暗金色绸缎准备缝制，约好一周后来取。
买卖过后，他们离开裁缝铺，准备返回。
一边走，佩雷斯摸着手里的华贵衣物，表情越来越乐，罗宛神情平静如常。
“这些人见钱眼开的样子真是太有意思了。”佩雷斯说。
“我还以为刺客会很有钱。”
“本大爷永远将钱攒着花，吃利息呢。”
“钱不用就是废品。”
“你全花掉？”
“它们只是换了个方式陪你，金银是一般等价物，如果它不能流动起来它就无法发挥价值。”
“你的见解真是奇特。”
“人们用自己的价值观解构事物。”
“说真的，今天要不是你，我要憋屈死，我这辈子最讨厌被人看不起，非得把那几个学徒宰了才能泄心头之恨！前脚咱们走出裁缝铺，后脚我就要回去送他们一人一刀。”
“不过是苦命人罢了，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只有对工资和食物的渴望，再没别的。我们的身份其实类似，必须团结一致，想办法从豪富与残暴神明那里取利才是。”
“我不会忘记你今天帮的忙的。等我从冷银港的银行里取回钱，我就把金子还你。”
“金银是身外之物，不急于一时。”罗宛看着手里的新衣服，手感很好，穿起来肯定适合这炎热天候，“……我现在只希望最好别是染血的晚宴，这可是今天刚买的。这是个不错的岛屿，有不错的手艺。”
“而你是个不错的朋友。”佩雷斯喃喃道，“相信我，我会为朋友出头的，等到了那边，别担心，本大爷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