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失年之约[西幻] > 失年之约[西幻]第38节

失年之约[西幻]第38节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就算是看望病人,连个侍女都不带就进男性房间,你是不是对我太放心了?”

    那时伊恩的口气像在开玩笑,眼神却幽冷。

    艾格尼丝固然为落到耳后颈侧的气息感到窘迫,却没有抵抗。这并非因为她完全信任他,不如说恰恰相反。完全的放任自流是她最后最消极的自保手段。只要伊恩想要,她可以把一切给他,除了向他索取同等回报的渴求之心。

    这种态度在他人眼里,只能称作疯狂的愚行;对他们而言,却是已定型的唯一可能。从走近彼此的瞬间开始,他们就在薄冰之上共舞,于心领神会的沉默中谋求危险的平衡。即便冰面已然出现皲裂的征兆,他们也只能重复原地打转的步伐:文雅愉快的调情、避而不谈的正题、还有欲言又止的真心话。

    他从来没有对她用过“爱”这个词眼。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他:

    她“爱”的方式是日复一日地等待他终于决定抛弃她。

    伊恩隐约察觉到,和他一样,艾格尼丝的心中饲养着一团黑影。他预感到它终有一日会毁灭他们之间的关系,区别只在于是先一口吞下她还是他。他停住,不知名的恐惧与一瞬间的孤勇汇合,话出口他才顺势下定决心:“既然这样,要不要干脆和我私奔?”

    “可以啊,”艾格尼丝即答之后,滚烫着脸颊回味他的提案和自己的答案,换了措辞再应一遍,“好啊。”

    那时两人各自松了一口气。

    --艾格尼丝为她所等待的终焉终于开始,伊恩为他以为猜忌的折磨终于告一段落。

    疑窦去而复返,伊恩为她过于轻巧的应承而不安,反复确认:“你是认真的?”

    “嗯。”

    “真的?”

    艾格尼丝笑起来,仿佛在责怪他明知故问,佯作不耐烦:“你再问我可就反悔了。”

    伊恩却没有与往常一样,以调笑接住她抛来的戏弄,反而异常严肃地问:“你明白私奔意味着什么吗?”

    “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会变得一无所有。”这么说着,艾格尼丝微笑着别过脸,看向被结冰的窗户。她的视线穿过冰花,看进环绕白鹰城呼啸的皑皑寒冬,落进暴风雪的深处,那是每年无数迷路的旅人埋骨的荒原。

    艾格尼丝对于北国的死亡有异常真实具体的想象。她躺在反复结冻的雪层之上,任由雪花在睫毛上冻住;刺骨的寒冷逐渐消失,虚假的暖流充盈她的全身,带她飘往永远的乐园。

    她对于“一无所有”有相似的幻想。

    那时艾格尼丝还不知道,她的想象终究只是无害的想象,狡猾地刨去了痛苦,只留下以悲剧色彩美化过的动人内核。只需要外城臭水沟的一阵腥风,瘸腿女乞丐的一声叫唤,她的想象就支离破碎。浮在死亡美梦中的旅人重重落地,摔进必须继续匍匐前进、苟且偷生的现实。但她并非对想象的危险一无所觉。她知道有更丑陋的东西在平静的雪原下蠢蠢欲动,她只是别开了视线。

    “该死的,我好冷。”伊恩抱紧她,将她从荒原拉回小窗后的朴素房间。伤寒的热度尚未褪去,他的两颊烫而红,一个劲往她衣服的毛领里蹭。艾格尼丝怕痒,噗嗤笑着要推开他,伊恩就黏得更紧,直到如愿埋进她颈窝,才轻声说:

    “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去多奇亚或者提洛尔吧,总之找个温暖的地方住下,让你见识一下不下雪的冬天。”

    “好啊。”

    “又或者坐船,到海的另一边去,真正地将一切都抛下。”

    “去帝都艾斯纳吗?那听上去不错。”

    对伊恩每应承一句,艾格尼丝就感到又一阵雪下在她眉间心头,而后,她身体中的某个角落随凛冬冰冷的亲吻死去了。

    他们一应一答,仿佛在周全详尽地考虑,从出逃的事前准备、季节到路线,乃至当日的着装都没有落下。以虚构和书本中的知识编织起的未来想象越来越脱离实际,很显然,不管是伊恩还是艾格尼丝都不相信它们真的会实现。

    换而言之,计划愈成熟,私奔就愈缺乏实感。

    艾格尼丝第一次听说“私奔”这个词,是从宴会上的游吟诗人口中。

    与邻邦的某些门庭不同,海克瑟莱一族不会以伤风败俗为由将歌谣拒之门外。他们并不以高贵的血脉与所谓的清正门风为傲。强大才是话语权。

    也许正拜这坦荡的态度所赐,三姐妹哪怕为骑士与贵妇之间的不伦恋情半遮半掩地心醉神迷,她们也很清楚,故事就是故事而已。仅凭长|枪和盾牌奋战的骑士已然是垂暮的旧时代的遗物,而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婚姻依然与爱情无关。

    但正因为故事是故事,每一步都有其固定章程。男女主人公相爱却无法相守,所以私奔,这样的标准解答给艾格尼丝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致她在畅想自己的私奔故事时,总觉得有所欠缺。

    确然,在艾格尼丝与伊恩有了秘密的约定之后,他们变得更为亲密。但伊恩依旧不曾正面说过那至关重要的三词短句。也许是害怕她主动索求承诺之后,他们之间会陷入尴尬的沉默,又或是认为伊恩会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出那句话,反而显得她斤斤计较,艾格尼丝也从来没有问过伊恩是否爱她。

    骑士与淑女私奔的故事在他们这里转折,走向扭曲的变奏。

    跳过了互诉衷肠,他们直接奔向结局。又或者说,忙于编织通向结局的路上铺陈的鲜花地毯。

    但这么做是必要的。

    如果不构建出美好的想象,如果不佯装对私奔后的生活向往不已,他们就必须转过身,面对他们试图以私奔逃避的怪物。

    而此刻,十年之后,在弥漫着尘土霉味的废弃粮仓中,他们迟了三千多个日夜,才终于以孩童的坦率,朝割裂薄冰的伤口中看。

    伊恩几乎与艾格尼丝鼻尖相贴,眼眶微微发红:“你一直这样。总是这样看着我,什么都不说,等我行动,等着看我自相矛盾、把自己活成笑话。是啊,我多可笑,口口声声说着要向你复仇,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到,甚至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自乱阵脚。如果我这么承认,你就满足了吗?”

    艾格尼丝想要闭上眼,从他目光织就的牢笼里逃脱。伊恩加大捏着她手腕的力道,神情凶狠:“回答我啊!”

    “我不知道,”艾格尼丝抽了口气,以几乎同等的怨气抬高声量,“我不知道!要说的话那晚我都说尽了,我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

    她感到恼怒的热血正在往脸颊上涌,话语就像有了意志,互相推搡,不讲逻辑,一个词紧紧黏连着下一个词从她的唇间滚落:“我不明白你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身边发生了一桩命案,死者手里握着我想要知道的线索,我应该集中注意力解开谜团,我应当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我必须应付理查,还要给亚伦一个交代,可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我非得向你寻求答案不可?!”

    伊恩脸色苍白,要与艾格尼丝拉开距离似地撑起身,凝视她许久,忽然露出十分凄惨的微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把你据为己有,是不是你就会按时前来,亚伦是不是就会无可奈何地接受我……”

    艾格尼丝转开视线,以古怪的口吻说道:“那时我不会拒绝你的。”

    “我知道。”伊恩以指尖勾勒出她脸庞的轮廓,他曾经以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和力度那么做过。他罕见地露出有口难言的痛苦神情,呛了片刻,才僵硬地坦白:“那时我不由自主觉得,对那种事你都那么不在乎,那么予取予求,是不是在等着我对你用之即弃。而我……竟然想证明并不是那样。”

    艾格尼丝一阵惘然。即便她想要对自己、对他人坦诚,当伊恩吐出这般几乎率直的坦白时,她竟然依旧不敢去面对那一戳即现的潜台词。她沉默良久,口不择言:“这些事……理查也知道吗?”

    伊恩面色迭变,而后,他有些恼怒地低喃:“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艾格尼丝面带嘲弄的微笑,带着对自己的嫌恶,低声说:“我不知道。”

    “我原本还想问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但没有必要了。”艾格尼丝说着推开他坐起。

    伊恩竟然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身体后仰,像要从这仓库中唯一可以落座的垃圾堆上摔下去。她下意识伸手要去拉他,伊恩却往后一撑稳住身体,面无表情。

    艾格尼丝被他的神色当头锤了一拳,耳中嗡嗡鸣响。她僵硬地缩手,道歉的话卡在舌尖。

    “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说?”伊恩换了个坐姿,再次挤出友好又疏离的笑容,懒洋洋地发问。

    艾格尼丝竟然有些感谢他改变话题,于是重回正题:“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是布鲁格斯城里,距离莱昂的死、还有诅咒真相最近的人?”

    “我对于莱昂之死的真凶目前只有几个猜测,但我可以断言,这桩凶案不是什么困难的谜题,你能自己解开。”

    “那么诅咒的黑幕呢?”

    伊恩沉默须臾,从睫毛下笑笑地睨她:“既然你对真相还是那么执着,那么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可以。”

    “你不先问条件?”

    “没有必要。”

    伊恩低笑着拨弄额发:“真让人头疼……”他这么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有两个条件。第一,由你自己揭开莱昂之死的所有真相,包括我为什么要插手混淆视听。如果你能做到那个地步,我就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你就能明白那不明不白的诅咒事件究竟是什么戏法。”

    艾格尼丝困扰地环抱双臂:“如果我解不开呢?”

    伊恩噗嗤笑了:“我对你可是有充分的信心。”

    “那好,第二个条件呢?”

    伊恩笑了。

    一股不妙的预感蹿上艾格尼丝后背,但已经迟了。

    伊恩将她拉过去,像在火漆上盖章似地吻了她一下。

    “嗯,”伊恩恶意地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成交。”

    第042章vii.

    伊恩从小寐中醒来,夕照挤进微敞的仓库大门,像从深渊顶端垂下的一线绳索,却又在他数步开外的地方被黑暗裁断。

    他定了定神,察觉门外有人。

    “哪位?”伊恩在同一日第二次说出这句台词。

    来人没有应答,沉默地打开门,挪到门前止步。

    伊恩讶然抬眉,最后决定免去称呼:“到这种地方来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来客始终微微低着头,仿佛要将自己隐藏起来,口吐的话语也几乎立刻消散在黑暗之中:“你……还好吗?”

    伊恩往墙上一靠:“我?正如你所见,我没事,甚至称得上轻松自在。”

    “我是来道别的。”

    伊恩沉默片刻,揶揄似地试探:“这算是自供吗?”

    对方没有回答。

    伊恩将其视作默认,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访客片刻,才继续问道:“你打算坦白罪行,还是逃走?又或者两者皆是,两者皆非?”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但你还是来和我道别了。”

    对方向前走了一步:“你早就知道是我吗?”

    伊恩狡黠地笑了:“请允许我保留这个问题的答案。”

    来客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气恼得一时无言以对,停顿片刻才说:“之后的事可以拜托你处理吗?就当是对我的补偿。”

    “补偿?”伊恩咀嚼着这个说法,好脾气地一仰头,“可以。”

    “另外,请代我道歉。”术词

    伊恩收敛起笑容:“这种事还是亲自去做为好吧?”

    对方没有答话。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为什么要杀了莱昂?”

    “回过神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我只能这么说。”

    伊恩表现得出奇漠然,只是一耸肩,仿佛接受了这个说法:“说得过去。”

    “那么我走了。回头见,伊恩。”

    伊恩抿唇,最后没有挽留:“如果还有再见的话。”

    被雨水打湿的红日沉到地平线后,莱昂死去后的第二夜降临。

    原本是书房的南塔楼依然灯火通明。除了伊恩,命案当日进行调查的全员到齐。死者的遗体早已转移,将会尽快入殓,塔顶的烟气也只在墙上留下了黑色的痕迹,但书房中的气氛却出奇古怪:

    除了负责调查的三人、外加两名神官以外,公爵夫妇也在场。

    短短数日之间,理查苍老了许多,必须由艾格尼丝搀扶才登上塔楼顶。尽管相携相靠,艾格尼丝和丈夫几乎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