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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故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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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欢浅也未曾料到姑娘家会用这般的招式,闪身避躲时不忘嗤声。

    “恼羞成怒么。”

    九韶嫣借他肩头翻凌,拽紧他外衫,抬脚狠踹,让意味不明意图揣测的郡王进了池中。

    然后她慢条斯理地系紧腰带,蹲下身对他挑眉,眉间的桀骜和云岐如出一辙。

    “想不到郡王还记我,不过我倒是想了半天,噢……才记起这个人模人样的家伙是郡王。失敬,失敬了。”她恭了恭手,“这赔礼郡王还满意吗?”

    秦欢浅即便是在池中,也没狼狈,他索性就着半开的衣襟,靠在对面的池沿。

    “玄云的姑娘若是都像你这般的热情,本王也就无须空榻寂寞了。”

    “郡王谦逊,郡王威武,郡王怕吃不消。”

    “来多少本王吃多少。”他盯着她,“会从头到脚,一点不剩。”

    噎死你吧。

    “适可而止,才对脾胃好。”她说的意有所指。“太多的东西撑不下去,反倒会便宜别人。郡王是聪明人,想来也不需要我多言。不过,我甚是为郡王担忧啊。”

    “撑不下的就消磨它,直至可以完整的吞干净。”秦欢浅似乎并没有和她虚与委蛇的意思,“来去匆匆,相隔些年不见,你的武道倒是精进惊人。是哪位前辈的高徒,也容本王去请教一二如何。”

    “郡王谬赞,我师父是山中闲人,师门简陋,怕迎不下郡王尊驾。”

    “好。”秦欢浅手指抚按在肩头,“对于不肯听话的兽禽,总是须多加□□才会乖巧。”

    “那是走狗,不是悍禽。若是贪心太多,郡王,当心兽本狠绝,会死人的。”

    “是驯化的玩物还是会咬人的猛兽,本王拭目以待。”

    “郡王觉得别人是兽禽,但总是忽略自己。”九韶嫣站起身,拂着簇新的衣裙。水汽弥漫中,她缓缓退后,“郡王低头看,那才是禽兽。”

    秦欢浅眸微敛,水面上隐约倒映着他邪肆的眉眼。

    禽兽。

    真是好极了。

    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在骂他禽兽。

    再抬眼时,池边寂静,九韶嫣已经迅速又无声的撤离了。秦欢浅从水中站起身,水汽凝聚旋转在他指尖,逐渐凝结成了一只雾气濛濛的云鹰。

    看着云鹰扑腾飞出楼阁,他一点点的捻干净指尖的细末。

    那是合欢花粉,是玄云追踪术专用的东西。

    你想走,也得看看本王的意思。

    九韶嫣没走远,她去了登云峰,却并没有上去。云木就在登云峰顶闭关。凭她是如今,其实也只能从八纹云痕的云黛刀下勉强逃离。距她能够杀掉云木,还差的远。等到九螭刃齐出的时候,才是杀云木之时。她之所以还在玄云宗停留,是因为云岐说过的玄云秘术,非玄云弟子不能传承,她不肯做玄云弟子,云岐就是再桀骜,也不能违背他的师命誓言。

    虽然她不会,可她比玄云弟子都了解。

    秦欢浅会这么轻易的放她走,除非他疯了。还有什么法子比用玄云秘术了解她的行踪更好呢?

    九韶嫣在登云峰下弯弯绕绕了很多圈,终于在一棵合欢树上找到了秘术化形的云鹰。她脱了衣裙的衫褂,绑在合欢树上,让那只傻鹰在树旁徘徊。又在树下埋了些有意思的东西送给秦欢浅。

    随后姑娘弹了弹衣袖,长扬而去。

    晚间郡王的人找到了云鹰,那水雾凝聚的傻鸟已经绕树飞到奄奄一息。踏进树旁的人统统中了埋在地下的木制突刺,扎的一阵鬼号。

    秦欢浅收了根木刺,沉默的摩挲。

    博青搏击术,精湛机关改制术,她到底是谁?

    ……似乎,有些熟悉。

    ——*——*——*——

    九韶嫣晚些终于到了玄云城内,从玄云宗处离开。

    玄云城依旧是老模样,长街繁华,商队繁多,街头的杂耍和小玩意让人看的数不胜数。她在人浪里亦走亦驻步,仰头看那灯火通明灯笼摇晃的楼阁时,突然停下,想起了萧野。

    那时候铁阿娘才去,她和萧野在邯城就是利用这些东西才得以报仇和脱身。那时候……铁木由还在。

    站在人来人往热闹喧杂的街头,她静静的仰头看着灯火,仿佛万千浮华与这方寸没有干系,她在其中,孑然在拥往的尘世旁。兴许是太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九韶嫣有些不适应。真不知道有一日等师父出来了,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和茫然。

    她从帝都来,又在深谷中长住,如今出来了,反倒觉得没有家了。

    ……真是。九韶嫣嗤笑一声。

    果然是太久了,连人都变无趣爱感慨了。她移开目光,再次抬步。她没时间在玄云城感慨太多,按照云岐的意思,她现下将立即赶去北海之滨。况且秦欢浅那家伙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恐怕她再不早早离开,整座城中都会贴满她的通缉令。

    九韶嫣从玄云城出来,一路到了邯城,先行祭拜过了铁阿娘,休停一日,就从浮金河上船,往北海边界的浦城去。

    浦城是个小城,以渔业为生,就紧靠在鲨港之旁。鲨港毕竟是鲨帮的大营地盘,九韶嫣不清楚鲨帮的底细,所以就先在浦城停下,欲在城中细细了解一番。

    踏进浦城时天色已暮,守城的正是鲨帮帮众。九韶嫣跟在商队后边进城,抬头看向这座安宁的城。它和玄云、邯城这样的大城繁华不同,浦城带着一种老旧小城特有的安详和宁静。它像是临海挽发的赤脚老姑娘,虽然苍颜白发韶华不再,但却更具宁和的沉韵。

    城门口摆着两三小木案,黄发佝偻的老者们围案博弈,或撑杖,或盘坐,输赢间拍手大笑,怡然自得。暮色茫茫的穿越整个小城,橘色辉渡,望过去一片温暖的亮晶色泽。九韶嫣眼巴巴的望了很久,似乎被这座城的安和所感染,一路风尘仆仆的姑娘在暖光中缓缓呼出口气,弯眸一笑大步跨进城中。

    “咚哒。”拍着海外夷族传来的皮鼓,一队雪肤碧眼的夷女旋转着鲜艳的裙摆,轻歌穿越在街道上。

    两侧喝着酒的黑衫男子们吹起口哨,敲着锃亮的刀身,迎合起夷女的鼓声,时不时放声接上那么几句,携手同归的姑娘们就会羞红脸的掩唇低笑。稚子们欢闹着奔跑过大街小巷,挑担郎叫卖着五花八门的稀奇小玩意,茶楼客栈的灯笼挑挂而出,各色灯笼点亮了长街。归家的暮色温柔,整个城祥和的不似她过往见过的任何一座城。

    甚至是帝都,也不曾有这般的宁静安详。

    这就是浦城,是鲨帮的地盘吗?

    九韶嫣走在长街上,忍不住的抬头观望。热闹的人海往来,各种眸色的夷族在其中穿行。她从前在九重王宫只见过画像,当下见了真人,不禁心下暗叹。

    城中有不少身着墨衫背负宽口刀的男子,大多正值青壮年,身躯结实拳脚有力。他们墨衫利落,仅仅只有后肩到后心的位置上绣着恶鲨纹。

    那正是鲨帮的人。

    九韶嫣不动声色的打量,不禁缓缓挑起黛眉。

    这绝对不是任何流痞帮派能够相媲美的存在,就连号称西疆大帮的伏虎帮都不配。因为这些墨衫们看似松散的嬉闹着,不时转动的眼中却精悍十足。就连那些喝酒猜拳,或是调笑姑娘的家伙们眼中都是清醒冷静一片。

    她甚至还注意到,但凡是墨衫们出现的地方,周围众人一定真心实意的搭话和笑容,全然没有玄云城中的警惕和敬畏感。

    鲨帮在这里就像是融进在其中,水乳相交,没有任何的抵触和排斥。

    那真奇怪。

    九韶嫣摩挲着刃鞘。

    按照常理,凡是有这种大势力,就一定有抵触和反抗的民声。就像玄云宗,即便是号称大成第一宗,如今不也是惹得民声哀怨,私下厌恶么?

    不同寻常,不同寻常。

    九韶嫣决定暂且寻个住处,再好好观察一二。

    ——*——*——*——

    “翡翠脉东峡海岛五处,红焰脉北岛六处,海蓝晶脉南岸一处,明珠村西片海域十余落。再加各处岛民的上交贡纳,来往海夷的商船雇佣费,以及大北海湾的海盐煮晒。总计三十五千万的金铢入账。”胖子擦拭着汗,有些喘,语调不稳的激动。“三十五千万啊!恐怕如今的商家也未必有如此多的钱!”

    “他娘的,”陈真抱着账簿倒在甲板上,忍不住大笑出声。“老子们有钱了!老子们是他娘的有钱人了!”

    笑声惊飞了船舷上停留的海鸟,扑簌簌的飞掠过平静的海面。

    这是艘巨大的船,扩面极大。船头木雕塑起的是呲牙怒目的鲨头,宣告着这是鲨帮的船。它们是海上霸主,北海的无冕之王。

    今日略有不同,海上仅仅只有这一艘。

    甲板上是一片欢腾,陈真身手敏捷的爬起身,直奔向船艄。“老大!”他猛然一个滑身倒在甲板,仰身喘着息,将账簿抛向天空,哗啦啦的纸页翻飞。

    墨衫低奢,银纹滚边,右肩头到胸口处描摹勾勒的是匹长啸睥睨的狼。这样的穿着整个北海都知道,也只会有一个人——枭主萧野。

    萧野曲条腿坐靠在船艄,海风扬动他的衣角。他仰颈灌下坛中的酒,狭眸半眯,看着漫天纸页飞舞在垂日斜辉中。

    “阿大他们已经回了港湾,十九艘帮船平安抵达。商家已经来人等候多时,其他的海夷船只也各自到点。现下咱们是回港湾吗?”

    “去浦城。”萧野侧头看向橘红余晖中模糊的海岸线,“有些尾巴要处理。”

    陈真打了个悠长的口哨,“这都到家门口了还得动手。”

    萧野没说话,只仰头靠在后边,淡淡道。“到了浦城叫我。”

    陈真知趣的退开。

    夜晚的浦城颇为热闹。九韶嫣站在街头,看着袒露胸膛的蛮族人口喷火焰,时不时展示自己结实的肌肉。

    火焰呼的喷燃在空中,孩子们哇的大叫,九韶嫣也不自主的张大月眸。身后挤攘的人群自觉空出道路,她进城时见到的夷女们着装华丽,咚哒咚哒着拍打手鼓,旋转裙角,像是穿花蝴蝶一般的翩跹而行。

    她在街旁的路摊上坐下,叫了份卤汁面。正逢旁桌有人正喝酒侃山,她低头吃面,留心听着。

    “你晓得今夜为何这般热闹么?瞧瞧这海兰阁的姑娘们,已经舞了两圈了。平日里可是半圈都是天价!”

    “莫非是哪来的商客一掷千金?”

    喝的满脸熏红的汉子撸了撸袖,压低声音的得意。“老兄猜错啦,海兰阁这么殷勤,那是为了盛迎枭主!”

    “啊?!”四下的汉子们大惊,不可置信道:“说什么笑呢,咱们就没接到鲨帮兄弟的令函啊。”

    熏红的汉子嘿了一声,“咱这可是稳妥的消息。我家那小子现下就跟在陈二爷身边做事,陈二爷的话哪能有假!这时候恐怕已经到港口了。”

    九韶嫣弯着眸,彻底喝尽最后一口汤,然后她付了钱就融进了人群,很快的不见踪影。

    看来鲨帮的老大要来了,怎么能不借此机会看看是个样的人物?九韶嫣顺道买了张狐狸面具,顺着人群,缓缓向浦城面海的停船港口去。

    胖子正在港口安排晚上入住的地方,那海兰阁的姑娘就姗姗而来,对他抿嘴一笑,拂礼恭敬,甜甜的叫了声,“三爷。”

    松胖子早年跟着松老也是北海叱咤风云的人物,对着如花般娇艳的夷女也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擦拭着汗。“姑娘在这儿,那就是你家阁主早安排妥当了?”

    那为首的姑娘干脆的应声,碧眼张望向船头。“就恭候着枭主呢。”

    松胖子这倒放下心来,冲船头的人招手。

    陈真不知从哪跳落在港口的栏杆上,蹲着身凑近夷女的颊侧,嚣张恣睢。“你这丫头,好歹也跟过我几日,怎么也不问问爷的好坏心情,尽顾着肖想我家老大。”

    夷女见到他也不躲闪,反倒有几分娇态。“二爷才是坏人,自上次一去,可再未寻过我呢。”

    陈真挑着她白皙的小脸,见她面如桃瓣娇态可人,不禁大笑。“二爷记得你,晚些再寻你吃酒。”说罢他跳下栏杆,对松胖子笑。

    松胖子擦拭着汗,不动声色的颔首。

    陈真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晃着身,带着几人进了人群。

    戴着狐狸面具的姑娘指尖拂过一排簇新精致的手鼓,不紧不慢的沿街走。她才一转身,那船上就走下一抹墨衫。

    萧野扫了眼人群,胖子在他身后低声道:“真子已经去了,他们跑不掉。”说着胖子擦拭着汗,抱怨道:“这夏夜的浦城还是这般热,枭主,咱赶紧入榻海兰阁吧?我记得他们有冰和凉水屋。”

    “看见了吗。”萧野突然抬手,点在人群中的几处。“三十人,布衫。”

    松胖子顺势望去,入眼却是一片挤攘喧杂,他不敢拿大,瞪眼看的仔细。

    “好家伙,险些骗过他胖爷。我去叫人处理掉吗?”

    萧野屈指敲在栏杆,狭眸幽深。“再看看。”

    松胖子提着一口气,依旧擦拭着他的汗,眼珠子滚在那些人身上。

    正时一嫩黄衣裙的姑娘突然被布衫撞了撞,她回过的脸上戴着狐狸面具,狐眼笑眯眯,手下却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仁兄,干甚?”

    那察觉不对,佯装小偷的布衫神色微变,挣着纹丝不动的手。“你做什么!快松手!”

    九韶嫣淡淡挑眉,松开了手。那人低声嘟囔着,快步隐藏进了人群。她正欲转身,脚下却踩到一物。

    是个锦囊。

    “喂……”那人早没踪影。九韶嫣俯身捡起锦囊,心下突然微动,从对方这一系列的不寻常中嗅到了几丝危险的味道。

    “动手。”萧野狭眸半敛,神色漠然。“抓住她。”

    松胖子闻言沉身一蹲,猛然爆发,弹珠似的窜出,直扑九韶嫣而去。带起的罡风惊动四下,他喝声。“臭丫头哪里跑!”

    九韶嫣被排山倒海的气势直面冲撞,整个身形惊鸿后仰,顺手揣起锦囊,想要动手,又不知为何顺势一转,直直站住。“鲨帮是要仗势欺人吗!”

    松胖子腋窝下夹着的册子倏地抽打而来,“你胖爷爷人老眼不瞎,臭丫头畏畏缩缩、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岂不怪哉!”

    九韶嫣被他一册打在肩头,手掌翻阻。他流利、通顺、快速的叠词让长皇女嘴角抽搐的后退。“老人家慈爱后辈才是常道,你——”

    “你废话太多了!”松胖子暴喝一声,踏地凌起,册子哗啦啦的掠风作响,他一手如鹰爪一般的探抓来。“臭丫头!”

    九韶嫣不欲与他动手,是因为对方是鲨帮人,现下她在鲨帮地盘还不想招惹麻烦。可这胖子这一爪分明是动了真格,她右手格挡。两人身影一静,紧接着噼啪声暴起,近搏的可怕让四下人群慌乱散开。

    萧野的指还轻轻敲击在栏杆,清冷俊逸的脸上并无着急之色。狭眸扫在下方两人身上,突然,他盯在九韶嫣的招式上,眼中一掠而过什么东西。

    松胖子能被松老如此看重且赐松姓,除了他精打细算的本事就是他这套路刚强的掌爪。九韶嫣直到和他直面硬碰的时候才知道这爪下的凶险,这胖子起码也是玄云八纹的本事!对上八纹高手她有自知之明,不禁手掌滑落腰侧,长刃锵的拔出。松胖子汗珠如雨,抬掌就要了结她。

    疾风一掠,砰的一声,墨色荡在激烈的罡风中。

    九韶嫣拔刃的手被只有力的手掌半空阻住,松胖子正下扑的掌也被人曲臂架住。两个人静止在半途,都在微微喘息。

    好强!

    九韶嫣喘着息,抬眸看去。墨袍狼纹,还未见脸,这人的身形已经足够遮掩住她的身形。颀长挺拔,甚至可以嗅到他爆发时的绝对力量。

    这才是个可怕的家伙!

    “枭、枭主……”松胖子咽了口唾液,有些惊怕。

    狭眸却转向九韶嫣,幽深寒冽的目光像是实物,让九韶嫣面具下的神色都略变。

    去他大爷的三奶奶,她眼下真没想招惹这样的危险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