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中文网 > 渡亡经 > 渡亡经_分卷阅读_8

渡亡经_分卷阅读_8

推荐阅读:风起龙城深空彼岸万相之王最强战神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三六中文网 www.36zw.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负手又望远处,寒声道:“易容有两种,一种源于自身,另一种借助工具。第一种以银针封正营、哑门、天柱,银针入七分,剧痛难忍,但不必借助外力,因此毫无破绽。另一种是人皮面具,有细微破绽,没有痛苦,对身体也无损害。依你看,哪种更好些?”

    莲灯是个下得了狠心的人,要做就做到最好,便道:“我不怕痛,请国师教我第一种。”

    他眉梢轻轻一挑,声音里带了笑意,摇头道:“只怕你经不得折磨,况且长期用这种手段,将来五官移位,连神仙都恢复不了,岂非得不偿失?还是选第二种吧,虽然制成要花点时间,起码不会糟得难以补救。他日回了敦煌,王朗面前我也好交代。”

    莲灯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俯身道:“一切听国师的安排。只是不知道一张面具要做多久?”

    他说:“看天气,少则半月多则一月。”

    她满脸愧怍,垂下眼不敢望他,细声道,“那我只得再叨扰国师几日了……说实话我内疚得很,阿菩曾说国师不问世事,现在却被我连累得管起这种俗务来,国师如此大恩大德,莲灯粉身碎骨也难报了。”

    他倒不以为然,只摆了摆手,算是打发了。

    这时雪渐小,风也似乎不那么烈了,他没有交代一句话,转身回了殿内。莲灯独自立在廊下,一时进退不得。想来说了半天,国师累了吧!不过这趟有收获,能得一张人皮面具,进了城内也不必偷偷摸摸了。她很高兴,搓了搓冻僵的脸颊,打算回去把好消息告诉昙奴她们。刚要走,却见国师又从殿内出来,提着一个陶罐,默默踏进了风雪里。

    她抬眼看天,毕竟下着雪,不打伞总不好。再说她也不知他要去干什么,说不定是去做面具,她在边上打打下手也好。

    她想起来时撑的那把伞,忙回前殿取来,匆匆追了上去。

    他在雪中穿行,走得不紧不慢。莲灯擎着伞,不敢离他太近,努力将伞面遮在他上方。他意态闲适,到了一株桃树前,把枝头的积雪收集进陶罐里,指尖捻起一片花瓣,回身递到她面前,“你知道这个有何用么?”

    莲灯茫然,但是料定功效了得,她认真想了想,“难道要用它染面具么?我记得诗歌里常说人面桃花,用桃花的汁液晕染血色,可以以假乱真?”

    他听后若有所思,右手的陶罐往上提了提,“这个呢?又是什么用?”

    “也许……用雪水铸模子?雪水纯净,做出来的面具纹理更细腻?”莲灯觉得自己的思维突然变得非常敏捷,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世人都愿意结交有才识的人,一位良师可以激发灵感。她不再只关注布袋里的铁片和金错刀的刀锋了,往外发散,能够想到一些更宽泛的东西。

    谁知他把花瓣扔了,盖上陶罐说:“桃树上的初雪用来煎茶最好,雪不能有杂质,所以桃花和枝桠都必须清理干净。”

    他挥了挥衣袖,扫去袍角的细雪,云淡风轻的样子。莲灯却张口结舌,活跃的脑子瞬间萎靡下来,原来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他收集花树上的积雪,仅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用途……

    但就是这么简单,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她很快释然了,世间的事也是如此,表面幻象丛生,也许只为掩饰一个最没有悬念的真相。事情本身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罢了。

    她依旧毕恭毕敬为他打伞,送他回到正殿,复作揖告退。他让她稍待,仔细端详她两眼道:“易容最大的妙处在换型,做成个老妪可好?”

    莲灯没有任何要求,“一切但凭国师做主。”

    他点了点头,“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午时再来。”言罢提着他的陶罐,往垂帘深处去了。

    莲灯站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去而复返,方打伞回琳琅界。

    昙奴和转转还在等她,见她出现在木桥那头,忙跑出屋子迎她。转转追问:“怎么样?国师说得动话么?要不要卢长史在旁转述?”

    她看了昙奴一眼,“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国师一百八十岁了?”

    昙奴眨了眨眼睛,“怎么?难道不是么?我的消息很准确,《太祖本纪》里就有关于国师的记载。后来中宗时期编纂的《实弭录》里也提到过他,说‘国师司天百余年,帝尤重之’,这些不都是史实么!”

    转转也帮腔:“我以前长安东都两头跑,听过不少有关于国师的传闻,昙奴说的都是真的。一百多年来国师只有临渊一人,除非后来继任的每位国师都叫临渊,否则他的年纪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了这半天,国师到底如何?”

    莲灯倚着凭几,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有气无力道:“我不敢问他岁数,怕触怒了他。反正和你们口中说的不一样,国师很年轻,顶多三十岁罢了。”

    当然对他和吹笛人身份的怀疑绝对不能说,没有把握的事信口雌黄,万一泄漏出去,大事便不妙了。

    ☆、第11章

    昙奴和转转瞠目结舌,哗然道:“你唬我们,史书上明明记载的,绝不会出错!”

    这个问题莲灯想过,像转转说的那种情况不是不可能,就如皇帝一辈传一辈,临渊也许已经成为一种职务,不再单纯只是名字了。帝王需要树立一个神化的国师形象,类似于西域名族的图腾崇拜,国师不单单是风调雨顺的保证,更是天子俯治万民的有力佐证。

    不过她不愿意再探究那些,她来中原有她的目的,国师究竟是长生不老还是出于某种政治原因需要永葆青春,那都不是她该关心的。她说:“我刚才同国师详谈,听得出他的意思,他和王阿菩一样,希望我能放下仇恨,回敦煌去。”

    昙奴对她的决定持完全支持的态度,“那你说怎么办?反正你要报仇,我们和你并肩作战。你说回敦煌,我们现在就去置办干粮,立刻上路。”

    莲灯摇了摇头,“我和他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一路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到了长安却放弃了,我对不起死去的爷娘,也对不起你们。只是我考虑了很久,不能把你们牵扯进来。这次入神宫,动静闹得有点大,只怕萧朝都和府兵都注意到了,日后出不得半点纰漏。我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们是局外人,不要为了我妄送性命。”她顿下来,拉起她们的手,脸上神情哀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多谢你们陪我到长安,这几个月来我很高兴,没想到能结交你们这样仗义的朋友。可是现在我得同你们分开了,你们回西域吧,万一我出了差池,也不会累及你们。”

    转转挺了挺胸,当即便回绝了,“我们三个人说好生死在一起的,我的命是昙奴救的,昙奴的命是你救的,所以我们两个都亏欠了你。死怕什么?黄泉路上曼珠沙华开得正艳呢,就当是换了一个地方游玩,我们绝不同你分开。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你要杀人,我们替你磨刀,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实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们在后面给你接着。”

    昙奴头一次满带景仰地看转转,以前她觉得伎乐只会搔首弄姿唱些靡靡之音,现在转转的义气令她肃然起敬。她用力握了握莲灯的手,“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你把我背回去,让我活到今天。既然命是捡来的,丢了也没什么可惜。我们虽不是男人,但为朋友两肋插刀,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连转转这个胆小鬼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可推脱的?我的横刀很久没喝血了,晚上能听见它渴得嗡鸣,就等着你一声令下,我们杀他个日月无光。”

    莲灯心里感激她们,毕竟性命攸关时不离左右的朋友难得,她们凭借的是一腔热血,她却无以为报。

    她垂下眼,感觉眼眶泛湿,不想让她们看见,匀了气息道:“你们不愿意走,我也不强求。不过要约法三章,动手的事一概不用你们出面,我自己去办。你们要是答应就留下,要是不答应,那只有一别两宽了。”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昙奴看她的眼睛,和坐在沙丘上唱红狐狸的莲灯截然不同了。长安是她的战场,上场前迷茫彷徨,上了战场她就是将军,像百里都护一样。

    她和转转交换了眼色,不得不应允,“那我们现在就进城么?”

    转转弯腰去挽包袱,莲灯拉了她一把,“暂时还不能走,我求国师替我易容,等面具做成,恐怕要花上半个多月。萧朝都负责京畿禁卫,城里一旦有异动,他第一个会赶到。我担心他认出我,到时候少不得要查到太上神宫来。国师地位尊崇,不能让他卷进这场是非,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易容。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知道我是谁。”

    易容术古来就有,但是只在传说中出现,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让昙奴惊讶的并不是这项秘技,反倒是国师的态度,“你去见国师,我一直在担心,这神宫诡秘,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论国师立场如何,他终究是大历的国师,平衡法度,不令长安混乱是他的职责。万一他突然改变主意,将我们拿住了交给大理寺,那后果不堪设想。你说他愿意替你易容,我听来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觉得其中有诈?”

    转转在旁哧地一笑,“你难得用脑子,用得果然不在点子上。我们人在神宫,国师要拿我们烤着吃还是蘸盐吃,全凭他的喜好。莫非我们这样的人,他还用得着忌惮么?他是反对莲灯报仇的,可是莲灯不听,他又不能杀了她,于是看在王阿菩的面子上略施援手,保住莲灯,也保住太上神宫,一举两得。”

    要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通。昙奴不再为此纠结了,看看天色道:“今晚在琥珀坞住一夜,明日一早我就和转转动身去长安。你在这里等国师的面具,我们先入北里打听,待你来汇合时,说不定已经有眉目了。”她又拍了拍腰间,“这飞钱再不兑恐怕要成废纸了,三千贯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交给那些粉头,不愁她们不为你尽心办事。可要是来不及兑换,你也不用担心,转转先去北里,我去阴阳客栈走一趟,就什么都有了。”

    莲灯听了不放心,忙道别去,“接买卖的不只你一人,你资历浅,好办的事必定都有人应了。剩下些棘手的,风险太大,会出事的。如果不得不去,还是等我出了神宫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昙奴含笑答应了,不过私底下有她自己的打算。她是定王的死士,没有一技之长,如果非要从她单调的生命里择点什么出来,大概就是杀人如麻。她对刀下的亡魂没什么挑拣,莲灯是要报仇,杀大官的。那些蝼蚁用不着她出手,既然她不让她参与报仇,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铺好路,让她后顾无忧。

    三个人算是商定了,昙奴和转转依旧回琥珀坞。转转踏出门槛的时候还在遗憾,“没能和春官多接触,真可惜。你替我打听一下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有没有定亲。”她扒着门框说,“司天监的属官大多白衣出身,是可以娶亲的。我很喜欢春官,你替我牵线搭桥,将来我们成亲,一定多谢你这个大媒。”

    莲灯一脸木讷,“你已经打算嫁给他了?”

    昙奴直翻白眼,“嫁个鬼,这么一厢情愿,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君子重德,小人才重色。像你这种肤浅的人,终究难堪大任。”

    转转气得跺脚,“胡说,我哪里不重德了?今天补办过所,没有春官为我们解围,事情有那么好办?我代你们感激他,以身相许不可以么?”

    昙奴捧腹大笑,“原来是代我们嫁给他,转转小娘子真是义薄云天!且等着吧,等大事办完了我们回敦煌,你想嫁谁就嫁给谁,我才懒得说你。”

    转转不高兴,鼓着两腮像只蛤蟆。莲灯等昙奴往桥上去了才安抚她,小声道:“你别声张,我会留心替你打探的,等问清了,同你们汇合时再告诉你。”

    转转这才露出笑脸,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琥珀坞去了。

    就寝的时候细雪纷纷,似乎有些后继无力。莲灯夜里两次推窗,将近子时雪基本停了,到天亮只余刺骨的北风。

    她醒时听见檐角铁马响得热闹,睁开眼,发现有光照在窗棂上。几天没见太阳,天一放晴,连心情都变得好起来。起身穿戴,盘好了头发往琥珀坞去,到那里见转转正坐在窗下梳妆,灵巧的笔尖蘸了青黛画眉,一双凤尾描得弯而长。

    “好看么?”转转从镜子里看她,“等以后我也替你打扮。你长得比我美,如果妆点起来,能让郎君们趋之若鹜。”

    莲灯一笑,没有应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美,也没有试过梳妆。转转五颜六色的脸看起惊心动魄,她不敢想象自己顶着这样的盛装是什么模样。

    她摸摸转转的脸颊,粉太厚,在指尖留下一层白。她指了指她唇边的红点,“这是什么?”

    转转说:“是面靥,是不是很可爱?很像笑窝?”见莲灯傻傻的,她又一处一处比给她看,“这是斜红,这是额黄……打扮得隆重才能引人重视,北里都是势利眼,太过寒酸没人理你。”说着从梳妆匣里捻起一片翠地红花钿,呵了几口热气替她贴在眉心,拉她来照镜子,赞叹道,“媚骨天成,一片花钿就能增色。”

    莲灯看镜子里的自己,眉间多了点颜色,果真变得灵动起来了。她笑着,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像只飞鸟。”

    “就是照着飞鸟的翅膀做成的。”转转一面说,一面系好披风,挑起帽沿下垂挂的细纱叮嘱,“我们走后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到了北里找一个叫撷彩苑的地方,要是不出意外,我们应当在那里。”

    莲灯道好,“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我一定去撷彩苑找你们。”

    昙奴在廊下等了半天,看转转收好了包袱,便戴上帷帽向内招呼,“过不了几天就要见面的,用得着这样难舍难分么!快些上路吧,别等日头旸了雪,到时候满地泥泞,反而不好赶路。”

    莲灯送她们出门,卢庆早预备了两匹好马在门上候着,侲子牵过来时鬃毛迎风飘扬,马掌是新钉的,踩得青砖笃笃作响。

    长史身为宫中执事,很懂人情世故,赠了马还要赠钱帛,被昙奴婉拒了,“这两日承蒙收留,多谢。钱我们不能收,只借长史两匹马,下次一定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