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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变成一棵树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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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家讲六道轮回。六道,指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等六道众生。这一世生在这一道,下一世又生在那一道,总是在六道里轮来轮去,像车轮一样地转,永远转不出去,不能脱离生死。

    我想,也许因为佛祖是男性吧,这个设想中没有一点唯美的因素。换了是女性,至少会加上一道:花草树木。无论是在乡下的农田里、小路边,还是在城里的公园里,马路边,无论是在绿色的海洋中挥汗如雨的农妇,还是在林荫中漫步的衣着高雅的时尚女子,面对一棵美丽的树,一株美丽的草,一朵美丽的花时,那眼睛里流露出的喜爱和怜惜,常常会使人觉得,她的前世也会是这样的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吧!这样的女子,当她来到佛前,佛说,下一世你要成为一棵树。她一定会低了眉说:我佛慈悲,我愿意。

    曾经风行一时的韩国电视剧蓝色生死恋里有这样一段话:

    如果有人问我下辈子想做什么?我会回答:“一棵树。”没有离别,没有改变。就算枯朽,也不会离开熟悉的一切。和我的爱人、朋友永远在一起,哪怕只能遥遥相望。偶尔想想远方

    树挪死,人挪活。一棵树,伸出所有的根须,拥抱着脚下的土地,静静地伫立,从昼到夜,从冬到夏。和爱人,朋友站在一起,枯燥的日子也变得如三月里的春雨一般温润,一般充满变幻的魔力。

    一棵树,和许多树一起,在坚守。如今,除了那面容一天天老去的高楼大厦,还有谁会沉默地站在原地久久地等待?

    诗人的笔才是有魔力的。几个简单的词,可以拼成一个纯美的童话世界,像魔法师用几块石头搭出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棵树”普通得像我们的呼吸,无法在心湖里荡起些微的涟漪。“一棵开花的树”却会像暗夜里升起的一树礼花,在心头留下久久的灿烂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

    是我等待的热情

    ——席慕蓉一棵开花的树

    春天里,路边有一棵一棵开花的树。我走近她们,想看懂她们那热烈而高贵的盼望,听懂她们永恒的等待的热情。可是,我不知道她们是谁,在等谁。不知道她们已经等了多少年,还要等多少年。也不知道,等我的那一棵,是已经错过,还是在前行的路上。

    我无法停留。我走过,身后落了一地的花瓣。那是诗人凋零的心。又有谁,如黛玉一般,痴痴地唱着忧伤的歌,将这凋零的心小心翼翼地埋葬呢?

    苦苦地等待,却等不来想要的结果,哪怕是佛祖的刻意安排也无济于事。可是除了等待,一棵树,又能做什么?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长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相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吹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舒婷致橡树

    “君当为乔木,妾作菟丝花”“与君为新婚,菟丝附女萝”旧式的女人可以选择的唯一的图腾是菟丝。这种植物,无根,无叶,无法进行光合作用,金黃色的细茎如无数小蛇,盘旋缠绕在其他植物身上,拼命地吸取养分。它所寄生的植物,被越来越多的小蛇缠得越来越紧,终于渐渐枯萎,死亡。而它却无法松开那已经深深地扣入寄主的皮肉之中的手爪。最终,只能和寄主一同倒下。

    现代女性的目光早已越过眼前的锅碗瓢盆,雕栏画墙。她们选择的新图腾是树。不仅是菟丝,连攀援的凌霄花、痴情的鸟儿、无私奉献的泉源、险峰、日光、春雨都已经被摈弃。她们要以“树的形象”——一棵如橡树一般高大、开着红硕的花朵的木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舒婷的这首诗,曾经成为一种时尚。那时,我还在上中学。许多女同学都将它抄在自己仅有塑料皮日记本上。毕业之后,在给一位男同学的信中,我也还引用过。有人还能从头到尾背下来,如房檐上滚核桃一般流利清爽。

    我的家乡南面的少华山中,有一座潜龙寺。东汉光武帝刘秀称帝前曾在此地潜藏以躲避追兵,后来他的儿子明帝刘庄为报答此地救父之恩,敕令当地大兴土木,修建寺院,名曰“潜龙寺”寺内景致颇多,唯柏抱槐堪称一绝。院内一棵巨柏,三四人合抱方可合拢,枝叶繁茂,形如巨伞。最让人惊奇的是柏树干中间竟然生长出一株槐树来,柏大槐小,生机盎然,各显风姿。有人说,这是善心树。古柏像一位伟大的母亲,怀中抱着一个非同类的槐树,无私地喂养它,显示出佛家弟子大慈大悲。有人说是情人树。古柏古槐千百年来相互依偎,永结同心,多么像两个热恋的情人!也有人对此颇不以为然,认为佛门净地岂容儿女私情?可再严的清规戒律也抵挡不住人间真情啊!说句不恭敬的话,佛门弟子中因儿女情长而违背戒律的又哪里只是一个两个呢!

    树和树这样的亲密,的确是一个奇观。为了看到这样的奇观,许多人和我一样,不惜在崎岖的山路上步行四五个小时,忍饥挨渴,脚疼腿酸。

    在大树林里,树和树会很亲近,因为它们彼此侵入,无法逃避,只能拼命向上寻找发展空间。可是,在旷野里,如果有足够的空间,两棵挨得过近的树,会是什么情形?

    它们的身体会努力地各自向斜上方延伸,枝条也尽力地向外拓展,以争取一份那无穷无尽的阳光。这样的姿态,总让我想起一幅雕塑:两个人背靠着背,被缚在一起,脚钉在地上,忍着锥心的疼痛,拼命地踮起双脚,伸长手臂,默默而无望地挣扎着

    搜神记里有一篇韩凭妻。韩凭漂亮的妻子被宋康王掠去,夫妻两个暗地里约好,先后自杀了。妻子临死前留下遗书,希望能与丈夫合葬。但是“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使冢合,则吾弗阻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孔雀东南飞里也有类似的情节:刘兰芝和焦仲卿殉情而死后“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有意思的是,同样是坟上树枝叶交通,前一个是二人分葬,坟上各自生出一棵树来;后一个是二人合葬,坟上的树要靠他人种植,且不止两棵。这种不同中,是不是也暗示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意味呢?

    也许,成为一棵树很容易,但要和另一棵树“站在一起”却很困难。掌握树和树之间的距离,是一种科学,更是一种艺术。

    看来,想变成一棵树,是女人的普遍愿望。其实,那棵树就种在每个女人的心里。她时时提着白玉的水壶浇灌它。玉壶里流出的是爱的琼浆。正像不同的树开不同的花,结不同的果,爱之树上的花也不一定都是灿烂,果不一定都是甘甜。

    谁知道呢。不去想它了。在如今越来越复杂的社会里,能把复杂的事物简单化的本领显得尤为可贵。所以漫画会如春水一般四面八方地流动开来。漫画里的世界,是没有烧成的砖坯,线条不那么端直,方方的框却非常清晰。漫画里的人,是孩子玩的布娃娃,没有太多的细节,却有一身纯纯的,甚至有点笨拙的天真。

    在几米的漫画里,我找到了这些。她也想变成一棵树。她带着一丝小姑娘的羞怯说:“关于我想变成一棵树的想法,我一直无法启齿。并非人际关系失败,男女关系低能,或是毫无成就感,更别把女性思想或悲惨童年给牵扯进来。我想做一棵树,只想随风摇摆,枝叶繁茂。我想做一棵树,只想青青翠翠,平凡稳定。请别将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有人还只想做一颗甜甜的薄荷糖呢!”

    是的。别将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有些人想变成一棵树,只是一种想法而已。和爱情无关。

    到目前为至,我自己还没有想到过要变成什么。也许因为我不是诗人吧。

    如果来到佛祖面前,可以选择的话,我会说:“如果不能做人,让我变成一棵树吧!”

    还有,我会补充说:“别忘了,让我开花!”

    只是因为开花是树的一种本能。除了诗人祈祷过的那一棵,这世界上,还有哪一棵是为了某一个人而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