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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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来了、又来了!类似的对话到底还要持续几年?为了帮那个眼高手低、每天只会出状况的哥哥,她还要付出多少?还要被剥削到何时?安婕痛苦地轻抚太阳穴。

    “妈,我真的没有办法。而且,我不相信有任何投资是百分之百稳赚的。现在的景气真的很差,你叫哥不要乱相信别人的鬼话,捧着大把钱去投资,最后又血本无归。请哥去找份工作,当个稳定的上班族吧!”

    她好感叹,大哥都三十好几了,居然还每天好高骛远,妄想一步登天,老是只想着要花钱开店当老板,而不肯乖乖去上班领薪水。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像个大人?

    王丽芳生气地骂她。“你这丫头真是的,怎么开口全没好话?你哥真的打听好了,这次一定很赚钱,干么泼他冷水啊?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老了还要靠他,你帮哥哥就等于帮妈啊!”“妈,你放心,你老了我一定养你,绝对让你衣食无缺。但是哥哥那边,请他学习自立。”

    王丽芳听了,更加勃然大怒。“你哥就是想独立才想投资嘛!你这个当妹妹的居然不体谅他,真是铁石心肠!算我白疼你了!好了,我今天不跟你说了,改天再打电话给你!”

    说完,王丽芳粗鲁地挂上电话。

    嘟嘟嘟

    安婕无奈地跟着切线。唉,这几年,她前前后后不知帮大哥收拾过多少烂摊子、花了多少钱了。每次大哥都说要投资什么事业、要加盟什么店,然后跟安婕要钱,最后全都血本无归。反正他也不痛不痒了,过了一阵子,又会派老妈来跟她这个妹妹要钱。

    当初,就是因为大哥需索无度,一再向安婕要钱,甚至还要求拿她现在居住的房子去向银行贷款,才会害得她和杜维臣的婚姻破裂。杜维臣原本是持尊重的态度,不干涉她拿钱回娘家的,但那间房子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两人的住处,因此他不答应把房子拿去抵押。结果,母亲几乎天天上门对着他们夫妻哭哭啼啼,给新婚的他们很大的压力,也造成他们两人口角不断,引发争执。

    平心而论,安婕知道要把房子拿去抵押是母亲不对。在金钱上,杜维臣已经是很大方的丈夫了,结婚后他就负责两人全部的开销和生活费,还按月给安婕一笔钱当家用,也言明绝不干涉她拿钱回娘家。

    可是,他的底线就是不能影响两人的生活,更不允许拿房子去抵押。

    安婕知道他没有错,但当时的她被母亲的泪眼攻势逼到快精神崩溃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再加上初为人妻,还有很多要适应的,她觉得压力好大好大,才会情绪失控地一再跟杜维臣爆发争吵。

    杜维臣当时大概也受不了天天争吵,于是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中,他脱口说出了“我真后悔跟你结婚!”、“你娘家的人简直是贪得无餍的吸血鬼!”等话,甚至质疑“我们结婚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每天吵吵吵,这样的婚姻不是我要的!我一点都不快乐,你更是痛苦!”

    这些话,大大伤害了她的心!

    他居然说他后悔跟她结婚?是,她知道她娘家的人很不可理喻,但她没有办法选择家人啊!诞生在那么复杂的家庭不是她的错,她也很煎熬啊!那时的她痛苦到夜夜失眠,整个人瘦了好几公斤,可他居然一脸绝情地说后悔跟她结婚,仿佛她黎安婕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大污点似的,把她推向一个更黑暗的地狱深渊。

    她心碎了,最后终于走上离婚这条路

    唉,母亲拿不到钱是不会死心的,过几天她一定还会再打电话来,安婕挫败地叹气。她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别人家也有别人家的问题,但长期帮大哥收拾烂摊子,她真的心力交瘁了,真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她无法狠心地拒绝母亲,因为父母亲早在她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父亲另组家庭,对他们母子三人不闻不问,也不管他们的死活,是母亲咬牙苦撑,一个人兼了好几份工作,还在工地当水泥工,吃尽苦头才把他们兄妹俩拉拔长大的。

    所以,从小她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地孝顺辛苦的母亲,绝对不让母亲伤心,也因此,一开始,母亲帮大哥来借钱时,她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尽量满足他们。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让大哥变得更加好吃懒做,不肯乖乖上班,每天只想一步登天。

    糟就糟在母亲非常宠溺大哥,认为儿子说的话一定是对的,只要儿子开口要多少钱,母亲就要求她一定要给,不然就是她不孝顺、不顾家。

    甚至,在她离婚后,母亲也不觉得自己需索无度的行为有什么过错,她认为一切都是杜维臣的错。

    “真是够了”不要再想了,反正这个问题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她继续苦恼也没有用,暂时先不要管它吧!也许这种心态很鸵鸟,但,她还能怎么样?

    她打开车门。“还是回家吧,反正赶快躲到房间里去就好了。”

    搭着电梯回到十楼,要打开大门之前,安婕怔怔地望着由门缝下泄出的晕黄灯光,内心百感交集。以前她回家的时候,常常觉得一室冷清,有说不出的孤寂,就算一进屋就把所有的灯光都打开,还是觉得屋子冷冰冰的,毫无人气。

    而今,杜维臣每天都会为她留一盏灯等她进门,可是,她对这份迟来的温暖是既喜悦又害怕受伤,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开了门进屋,很意外地,杜维臣居然坐在沙发上。这几天,安婕猜想他也知道她想躲他,所以她晚归时,他都留在自己的卧室里,两人很少碰面,没想到今天却

    “回来了?”茶几上的电磁炉正煮着一壶热奶茶,一旁搁着两个陶杯,还准备好了两包她喜欢的巧克力饼干。看来,今晚他是“有备而来”打算要跟她好好谈谈。

    他走向她,浓眉微皱。“你喝酒了?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安婕有些摇晃地走着,脚步一跟跄,差点摔跤。

    他反应迅速地搀扶她。“小心点。”

    “我没事。”安婕立刻推开他。

    “没事就好。”杜维臣黑眸深邃,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沉声道:“坐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你谈一谈。”

    “要谈什么?”安婕警戒地瞪着他,眼尖地看到一旁有个收拾好的行李箱。这是什么意思?他要搬走了?哈!这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要滚了,终于要远离她的人生,她应该很雀跃、很开心才对啊!但,为何她的胸口却闷闷的、酸酸的?

    她无助地摇摇头,唉,真不该喝那么多啤酒的,头好痛。

    杜维臣叹气,以一种宠溺又感伤的眼神凝睇她。“你醉了,希望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得进去。来,先坐下,我去帮你弄条毛巾来擦擦脸。”

    他让安婕坐下后,迳自走入浴室,拧了条湿毛巾出来,坐在她的身边,非常温柔、仔细地为她擦净脸、耳朵,连纤白的手指头也擦干净,力道好轻,像在呵护他生命中的公主般。

    安婕沉默地望着他,虽然拚命深呼吸,还是无法控制往胸膛蔓延的酸楚情愫,只能别开脸。他真的好可恶,总是可以轻易地撼动她的情绪,一个眼神就能左右她的喜怒哀乐,但,不该这样的

    她刻意往旁坐,拉开两人的距离,以最平淡的语气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杜维臣深深凝视她,深不可测的黑眸溢满柔情,指着地上的行李箱道:“我知道住在这里带给你很大的困扰,所以,我明天就会搬出去,这几天感谢你的收留。”

    他真的要搬出去了?真的吗?真的吗?安婕的脑子突然有点当机,无法分辨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雀跃吗?开心吗?当然,她当然很开心啊!那么,胸臆间那抹淡淡的惆怅又是为何?

    “喔,好。”她强迫自己继续保持理智,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那你有地方住吗?”他不是说饭店的床垫不舒服吗?换个地方,他睡得好吗?

    停!黎安婕,你不要再想这些了,他的事与你无关!

    “有。别担心,公司已经帮我安排好了。”杜维臣的眼眸幽深而诚挚,望着她缓缓地道:“婕,对不起。虽然这是迟来的道歉,但请你相信我的诚意,我是很认真地向你道歉,”这也是他此趟回台北的主要目的——向她道歉,取得她的谅解,然后,再猛力追求她,挽回她。

    安婕眼神一黯。“为什么道歉?”

    他的脸闪过更深的自责。“为了我当年的莽撞。婕,两年前是我对不起你,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再加上大男人主义作祟,所以没有好好包容你,没有凡事都站在你的立场为你着想。唉我那时真的很糟糕,明明知道你才二十五岁,也还在适应妻子这个新的角色,但我却没有给你足够的时间,也没有好好支持你,反而常常跟你吵架。”

    他继续道:“那时候为了你家人经济方面的事,我知道你非常困扰,夹在两个家庭中间左右为难,你已经尽全力了,尽力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对于你的母亲,你也渴望扮演好女儿的角色。还有,在我爸妈面前,你也不能放松,还必须扮演好媳妇这个角色。种种压力累积起来,真的很为难你。”

    他的眸光满是抱歉。“但,我却忽略了你肩膀上的诸多压力,认为你既然嫁给我,就应该以我为重。所以,我们之间的争执才会越来越激烈,终至无法收拾。追根究底,这都是我的错,我没能好好呵护你,我是一个失败的丈夫。”

    “我知道了,你说完了吧?”安婕霍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卧室冲。

    “婕!”杜维臣上前拉住她,绕到她的面前,心痛地望着她眼眶蓄满了泪。“对不起,我又惹你哭了。”

    无法止住不断坠下的泪水,她泪流满面,激动地吼着。“这些话为什么你不在两年前说?为何那时的你那么固执又自大,一点都不能体谅我?我知道当年我也有错,但我夹在你们两边,左右不是人,真的很为难啊!出身豪门的你很幸运,不是生长在那种千疮百孔的家庭,不知道拥有这种母亲和大哥的无奈及万千辛酸。我也只是希望你能多包容我一点而已,可是你非但没有,甚至还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刻,以最残忍的话来伤害我!你你居然说很后悔跟我结婚!杜维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你知不知道你是如何践踏我的心?”他践踏的何止是她的心?他把她对人生的美好憧憬完全撕碎了!

    她当然不会让母亲把他们住的房子拿去抵押,但是,当年被母亲和哥哥一再逼迫的她,非常渴望丈夫的温柔包容,没想到杜维臣却一脸不耐地说“我真后悔跟你结婚!”那句话狠狠地击垮了她,几乎把她撕成两半,也让她的心瞬间冻结了。

    那时,她多么渴望丈夫能伸出手支持她,陪她熬过最艰难的时期,让她明白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斗。但,他的态度却让她伤透了心。因此,离婚后她才会一再地告诫自己——她最恨最恨的人就是杜维臣!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桩婚姻会失败,她的错误远远大过于他,但倘若不逼自己恨他,她好怕会熬不过离婚后那些夜夜垂泪的日子,好怕自己会飞到纽约去找他,好怕自己变成那么悲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