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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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蔚蓝抿紧双唇,视线与他的相凝。于培武说的她都知道,她只是一时、一时鬼迷心窍罢了。

    “蔚蓝,你不是要与我谈房租的事?不如我们顺便一起讨论一下,你到底欠了多少钱、怎么欠的这些问题,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嗯?”

    于培武眼中的真挚令沈蔚蓝不知道该如何移开双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培武望着她为难的神色,轻叹了口气。好吧,一样一样来好了。

    “那天攻击你的那个男人,还有出现过吗?”于培武问。

    沈蔚蓝摇头。

    “他是谁?”

    沈蔚蓝一顿,沉默了好久好久之后,望着于培武仿佛有着全世界耐性的温柔双眸,忽而觉得心中有某道城墙在逐渐瓦解。

    她是不是对于培武太过防备,防备得太过不近人情?他是她的老板,他提供栖身之所给她,并且担忧她的安危

    她咽了咽口水,强撑多时的甲胃被卸下,终于缓缓开口说道:“他是我堂哥。”

    “堂哥?!”于培武很努力地压抑下心头那份想揍人的冲动。

    如果下次再让他见着那男人,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扭他到警局,让他吃一辈子牢饭出不来。这败类居然连自己的堂妹都下得了手?

    “你父母呢?他们知道你堂哥对你做了这些事吗?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沈蔚蓝摇了摇头,又沉默了好半啊,然后艰辛地从干涩的喉咙中吐出一句:“他们过世了”沈蔚蓝垂眸,仿佛鼓起了好大的勇气,迎视于培武的眼,补充说明道。“我是说我父母,他们过世了。”

    于培武微微一愣。她还这么年轻,父母亲年纪应该也不大,这真是令人遗憾

    “我很抱歉。”于培武说。

    沈蔚蓝摇了摇头,要他别介意。

    “我的父母过世之后,我住在我伯父家”话起了个头,说下去似乎就容易了。沈蔚蓝突然觉得,就这么把事情告诉于培武也不算太坏。她这么想并不是希望于培武能帮上她什么忙,只是因为他关心她。

    于培武再自然不过地捏了捏她看来僵硬的肩头,按着她在他方才的座位坐下,这次换他为她斟了杯水,在她对面的位子落坐。

    “我的父母生前欠了一笔钱”沈蔚蓝握住水杯,最后一丝不自在的瞥扭在于培武坦荡且关怀的眼神中蒸散。

    她一时之间有种错觉,觉得于培武的眼里,有着可以涤清一切的最大耐性与最美的纯净。他怎么能对一个人如此毫无保留的关心?令她不禁娓娓诉说起自己的故事,毫不隐藏。

    而于培武只是手支着下巴,坐在她身前,静静地听着她说故事。

    沈蔚蓝几乎是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于培武的反应。

    她已经说完了,他会说些什么?他会不会觉得,她明明已经这么缺钱了,所以不应该逞强从伯父家搬出来?又或是,他会不会有一点、一点点瞧不起她?觉得她是朵温室中的小花,才会在人生发生巨变时无力招架?沈蔚蓝不禁如此胡思乱想。

    “多少钱?”于培武沉吟了半晌,最后吐出这么一句。

    沈蔚蓝一楞之后,眼眸半垂,呐呐地说出了一个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却足以压垮一个女大学生的数字。

    “那学费呢?学费有没有问题?你再一个学期就毕业了吧?”于培武隐约记得连嘉莉提过她大四。

    “学费有助学贷款。”虽然她差点连一千多块的学杂费都付不出来。

    ok,好,下个学期的学费、房租再加上那笔她父母欠下的债务,比他预想中的少多了,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于培武的脸上忽而浮现一抹松了口气的笑容,然后又拧眉像在思索着什么,令沈蔚蓝感到不解。

    “老板?”为什么她觉得他脸上短暂出现的笑容别有深意?沈蔚蓝疑惑地问。

    “等等,让我想一想。”于培武伸出一只食指制止她说下去,伸手拿过餐桌角落的纸笔写写画画,琢磨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才终于豁然开朗,转变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要拿出这笔钱并不难,他只是得想出个让沈蔚蓝愿意接受,成功脱离困境的方法。他想,他这么说的话,沈蔚蓝一定会答应的。

    于培武将他方才计算出来的那一长串凌乱数字整理成沈蔚蓝也能看得懂的模样,推到她眼前。

    “来吧!蔚蓝,你不是要与我谈房租的事?”

    “啊?”沈蔚蓝一脸不解地望着那张纸点了点头,再疑惑地望向于培武。她看不懂上面的数字代表了什么意义。

    “这是什么?”她问。

    “房租加上学费,还有你父母欠的那笔债,就这个数字,十年。”

    沈蔚蓝眼中堆满问号。

    于培武望着她,灿烂烂地向她突出一口白牙——

    “蔚蓝,我借这笔钱给你,期限就押十年,十年之内还清,你行不行?”

    “这十年内,你不能从chezvous离职,也不能让我知道你还有兼职别份工作。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做到领班,这两年的时间内你不需要还钱。

    “至于两年后,chezvous领班的薪水至少有五万起跳,再加上每季奖金,你每个月还四分之三的薪水给我,应该还能过得不错。

    “就这样,培训你的两年,再加上你有能力还钱的八年,总共十年。这十年内,你都是chezvous的人,你得想办法还清欠我的钱,懂了吗?”

    当时,沈蔚蓝甚至还问了于培武说,要是chezvous倒了怎么办?

    于培武只是轻敲了敲她额头,说——

    “那,除了债务一笔勾销之外,我只能祈祷你比我有出息,能借我一笔东山再起的周转金了。”

    结果,他简单的一句话,却令沈蔚蓝在他俊朗的笑容里又抹泪又微笑。

    那一瞬间,沈蔚蓝看着于培武英俊的侧脸,真的觉得自己遇见神。

    本来,她的心里还有所迟疑,想着,于培武怎么就这样放心借她这一大笔钱,丝毫不担心她跑掉?后来转念一想,她已经成年了,她签的合约有效力,而且,她就在于培武的餐厅上班,人又住在于培武的房子里,或许,于培武真的对她很放心?

    于是,她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拒绝于培武提出的这么一个优握条件。这是她在载浮载沉的漂荡人生之中,唯一仅能抓住的一线生机,是重重阴霾之后终于露出的璀璨。

    考虑了几天之后,她与于培武正式签订了一纸上面有详细记载着该如何还钱、为期十年的借据。

    现在,这纸十年合约已经走到第三个寒暑。

    沈蔚蓝大学毕业之后,仅仅花了一年的时间便迅速从正职人员爬升为领班,而已婚的连嘉莉也成为她所在的那间分店的店经理。

    她现在已经二十五岁,开始渐渐地有能力偿还于培武借她的大笔金钱。她在于培武及时伸出的援手之下,没有踏错脚步,平稳而安定地走在一条薪资优渥的常轨之上。

    昔日那个年轻的、小女孩似的自己,令回想起往事的沈蔚蓝,在循着电铃声打开住所大门的那一刻,唇边笑容尚未淡去。

    “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晚间八点,于培武穿着浅蓝色敞领衬衫、卡其色工作裤与休闲便鞋,一派优闲从容地站定在沈蔚蓝住所的大门之外,将手中提袋交给她。

    沈蔚蓝很无奈地接过那提袋,连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都没看,便从鞋柜里拿出双新买的男用拖鞋,弯身放在于培武脚边,拢起眉心说道:“老板,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你真的不用连厨房剩下的食材都特地拿来给我”

    懊怎么说呢?从三年前,于培武明白了她的遭遇,与她制定了那个十年之约以后,他便照顾她照顾得顺理成章且毫不手软。

    首先,他时不时便会到她的住所来巡一下,好确认她的行踪没有被她的登徒子堂哥发现;再来,自从他听说这附近有住户遭窃之后,他又放了两套衣物在她这里,要她晾衣时顺手挂在阳台,好让偷儿以为这是间有男主人的屋子;然后,又是某天,于培武发现她把钱省下来付水电费舍不得吃饭,便不着痕迹地将水费电费管理费通通设定成自动转帐,甚至还三天两头以这次厨房食材进货太多、不赶紧吃完会坏掉等等琳琅满目的理由要她收下一堆食物;最后,有一次,沈蔚蓝因为血糖过低在店内昏倒的事情传到他耳里,他又以担心她不会烹煮他带来的食材为由,常常来这厨房帮她料理好食物,确认她会乖乖吃完之后才肯走。

    总之,于培武对她种种关心过剩、保护过度的行为举止,常常会令沈蔚蓝觉得,她若不是他豢养的情人,便是他的女儿,而不只是他的员工。

    “今天的不是剩下的食材,是新口味的肋排。”于培武脱下便鞋,穿上沈蔚蓝特地为他准备的拖鞋时说道。

    他俯身看了看那双新的、与他脚的尺寸大小相合的男用拖鞋,唇边微微浮现满意的笑容,信步踏入屋内。不知怎地,他越来越喜欢沈蔚蓝的屋里有专属于他的东西,这件事莫名地令他有种无法言说的安心感。

    “啊?”原本正想将那袋食物冰进冰箱里的沈蔚蓝动作猛然一顿。

    “你今天排休,我猜你一定还没吃,就带过来了。”于培武接过她手中提袋,大步走向厨房,回身向她说道:“已经调味焖煮过,进烤箱烤熟就可以吃了。如果没意外的话,过两个月菜单上就会有了。很好吃,你一定会喜欢的。”

    沈蔚蓝看着于培武卷起袖子,仔细地在流理台洗净双手,为她预热烤箱,将肋排放入烤箱中烘烤的背影,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她喜欢于培武,很喜欢很喜欢。

    她喜欢他唇边的淡淡笑纹、也喜欢他眯起狭长黑眸时流露出的自信风采,她喜欢他对她的关心、喜欢他对员工们的亲切,更喜欢他在公事上的严谨。

    她尊敬他、喜欢他、依赖他,或许她也盼望他?

    有时,她看着于培武,心里会有一股不该有的、单纯女人对男人才会出现的想望,在他们两人独处时,在她内心隐隐骚动。

    人类有多么地贪婪,在这个男人毫无私心地帮了她这么多的许多之后,她竟然还觊觎渴望起他的爱情?

    就算这份感情的立足点是之于于培武对她的恩情,她都不应该再盼望那些不该属于她自己的。

    她只是个身世坎坷、欠了于培武大笔金钱的孤女,在还清欠于培武的钱之前,她都没有资格谈感情,更没有资格想要他的爱情。

    包何况,她并没有忘记,于培武只是基于天生热爱助人的性格使然,才会毫不迟疑地对她伸出援手,就像当初他义无反顾地帮忙连嘉莉一样,她不该这么对他抱持非分之想。

    沈蔚蓝在餐桌上铺好两份餐纸与刀叉,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将第二份刀叉收起于培武说担心她没有吃饭,真的就只是担心她没有吃饭罢了,他从来不会多准备一份,留下来与她一道用餐。

    于培武对她释出的善意是这么纯粹,纯粹到连一点发展儿女私情的空间也没有沈蔚蓝怅然地收回胶着在于培武身后,总显得太过多情缱绻的目光,走回卧室,拿了个牛皮纸袋出来,轻拍了拍于培武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