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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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曾郁乔一进办公室,葛重九就眼尖的看见她颧骨上的淤青。

    他不是十点才会到公司的吗?

    曾郁乔诧异的再次确定手表上的时针的确停在“9”的位置上没错。

    他今天来得真早。

    “不小心摔倒的。”曾郁乔轻描淡写道。

    昨晚的争吵打斗,是有个邻居跑来抗议才歇止的,否则还真不知该怎么收拾呢!

    “过来。”葛重九朝她勾勾手指。

    她看着那不带任何尊重之意的弯勾食指,那种强烈被看不起的感觉又陡然升起。

    林瑀彤说门当户对很重要,他们两个是过从甚密的表兄妹,想法必定接近,所以在葛重九的心中,必定也是很注重门当户对的,而像她这种没什么才气,又没什么过人家世背景的女孩,遇到有钱人的公子哥,难道只有注定被玩弄的命运吗?

    她暗里咬着唇,心头有着挣扎。

    她很清楚,她与他,将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更清楚,他是怎么想她的。

    “快过来啊!”完全没察觉到她心思流转的葛重九以不耐的语气又命令了一遍。

    她想,虽然她什么都没有,没钱财也没人才更没优良家世,但,她还是有尊严跟骨气的。

    “不。”她不要被看不起!

    “什么不?”葛重九彷佛这个字不应该出现在她口中的意外。

    “我不想过去。”即使鼓起勇气,但只要一面对他就会结巴的毛病还是改不掉,尤其越是想抗拒他,结巴就越明显“我想我该进去画图了。”

    她迅速转头,以免看到他不悦或震怒的表情,到时她可能会因为太过惊恐而照着他的要求走,就又重蹈覆辙。

    快步走来图书室的门口,小手才刚贴上白色的门板,一只几乎是她两倍大的大掌“砰”的一声,拍上门。

    “不过来是什么意思?”高壮的身躯就贴在背后,强烈的不满化为怒火在她身后燃烧“不听我的话?”

    不听我的话?

    对他而言,她是不是就该像人偶一样任其摆布?

    而最终的下场也像被玩腻的人偶一样被丢弃。

    她用力闭上眼。

    只要不要直接看他,她的勇气就比较容易积蓄。

    “如果如果得到这工作的代、代价就是”可恶,为什么她的结巴就是改不掉?“就是要陪你上床,那我宁愿不要这工作!”

    “你说什么?”他的语气充满震惊。“你刚说什么?”他用力将纤躯扳过来“有种你再说一次。”

    她没种!

    她说不出第二次。

    “不要!”她低垂着头,挣扎扭开他的籍制“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推开,飞快的冲出办公室,猛然被推开的木门冲撞墙壁,发出好大一声噪音。

    办公室里头所有人均因此被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讶见曾郁乔像背后有鬼般急速逃逸,而他们的老板亦是怒气冲冲的追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大伙交头接耳,却没有人知道答案。

    办公桌后的叶桥旦默默看着一切发生,思虑了一会,考虑“清官难断家务事”决定不干涉,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比较重要。

    曾郁乔跑得出乎葛重九意料的快,或者该说她很“幸运”的人一到电梯前,电梯就刚好上来了。

    葛重九火大的啧了声,自旁边的安全梯飞奔而下。

    他庆幸自己的公司设在十楼,而不是顶楼二十六楼,否则这样飞快冲到一楼,人都要脚软了。

    然而,到了一楼,却未看见曾郁乔的踪迹。

    他先在办公大楼外头左右观望,并未看到曾郁乔那纤瘦的身影。

    难道电梯的速度比他慢?

    他回到电梯前,大楼在非上下班的时间仅开放四部电梯中的两部,而这两部电梯一个停在三楼,一个则停在二十六楼。

    他气喘吁吁的询问大楼管理昌门“刚有没有个女人下楼来?”

    管理员拉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好像有吧。”其实他也没注意。

    “她人去哪了?”

    “就出去了。”管理员指着外头。

    难道那女人有飞毛腿,可在转瞬间飞奔数公里?

    葛重九双手盘胸,俨然门神一样伫立在大门口,经过的人们无不投以好奇的一眼,不过老兄他专注在自个儿的思维里,无视路过人们的探究眼神。

    那女人刚是不是说她不要画了?

    她说话结巴,声音又嗫嚅在嘴里,顺风耳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听得最明白的就是她不要这个工作了,而且是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她不要!

    是怎样?

    她摔个跤,连脑袋也摔坏了吗?!

    他费尽辛苦代理来的版权,还用了三寸不烂之舌去推销她的画作,结果她竟敢任性的一句“我不要”就抛弃,这女人懂不懂身为一个专业者的责任啊?

    葛重九越想越生气,他决定暂时不理会她,让她冷静个几天,等她脑袋恢复正常,就会跑回来跟他道歉跟求情了。

    他还不了解她吗?

    那女人非常喜爱画画,又视作家米歇尔?奇瑞为偶像,她一定会回来的。

    他相信!

    原本电梯按一楼的曾郁乔在电梯即将抵达时,又改变主意,重复按了一楼的按键,取消灯号后,改按了二十六楼。

    从城市的高楼眺望街景,与从别墅的后院眺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在这里,或许是因为栉比鳞次的大楼就近在眼前,她有种受到压迫,难以呼吸的窒息感。

    就好像葛重九给她的感觉。

    她在他的面前,就是无法做自己。

    她很清楚,那是一种名为“自卑感”的东西在作祟。

    他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就算他降临在她眼前了,她还是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但她的心里仍是充满着饱受眷顾的喜悦。

    她想她一定是被感情冲昏了头,才会忘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以为他的吻、他的拥抱是充满喜爱之情。

    但其实他一次也没说过喜欢她,不是吗?

    他没有对她做过任何承诺,好像她的给予是理所当然,他想要,她愿意给,就这么顺理成章在一起成了他的床伴。

    她好傻好天真啊!

    手握着栏杆的她垂首咬唇,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喂喂喂,你可别在这里跳楼自杀啊!”背后突然有道女声传来。

    曾郁乔闻声速速回头,看到一个绑着马尾、穿着套装的女人,右手食指与中指夹根细长凉烟,靠着水泥作的墙,眼神写着不予苟同。

    “我、我没有要跳楼自杀。”她立刻否认。

    “那就好。”女郎将烟按熄在自备的烟灰盒里,朝她走了过来。“你在哭什么?”

    女郎站在她身边,背靠着栏杆,低声询问。

    她的嗓音不是娇细的嗓子,而是中低音,有种成熟的味道,脸庞看起来是三十岁轻熟女的韵味,眉宇间有着睿智的气质,五官端正。

    “没事。”曾郁乔抹掉眼泪。

    “没事不会掉眼泪。”女郎从口袋中拿出一包面纸塞给她“你我互不相识,你可以说说心事,反正转过身就是陌生人了。”

    曾郁乔眠了根唇,心想也是,有些事对熟人难以出口,毕竟将来还要见面的,但若是诉说的是陌生人,就不用担心自己的故事会传入其他熟人耳里,成了八卦的对象,或者要面临接踵而来,令人尴尬的关心。

    “我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那人对你不好吗?”女郎一语直破核心。

    “我我不晓得该怎么界定我、我因为他的关系而拿到一份我非常喜欢的工作,但拿到这工作没多久,我们就上床了。但是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上床的,而是而是我为这工作所付出的代价。”

    “他要你卖身,是你一开始就知道的?”

    “卖身?”她愕然。

    “对啊,为了工作而上床不是卖身吗?”

    女郎的直言不讳让她感觉心脏被刺了一刀。

    “我不知道”

    “你跟他上床之前没有先问清楚?”

    她摇头。

    “那你们在上床前,他是不是有用甜言蜜语欺骗你,说他很喜欢你啊之类的,等拿到你的身体之后,才又说这是代价?”

    “他什么都没说。”

    “所以他也没说他喜欢你,你就自愿跟他上床了。”

    曾郁乔咬着唇,尴尬的点头。

    “那这样的话,你不能全怪他,你自己也该负责任。”

    她垂头沉默不语。

    “下次如果有男人要跟你上床,记得先厘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要不明不白就把身体给了出去。男人很贱的,有肉可吃干嘛不吃,但吃干抹净后却又翻脸不认人的可多得是。”

    “他没有翻脸不认人!”她下意识就想为葛重九辩白。

    “那就是他把你吃干抹净之后,才告诉你说,你这是为工作该付出的代价,乖乖接受吧,这样?”

    “也没有。”

    “那不然呢?你是怎么知道他是为了收取代价才跟你上床的?”

    “因为我有问过他,我们这样算交往吗?但他回答”

    “不要问这无聊的问题?”

    曾郁乔讶然膛眼“你怎么知道?”

    “男人想逃避问题时的常用借口,听多了!”她摆摆手“对了,你怀孕了吗?”

    曾郁乔慌忙摇头。

    “没有就好。既然知道这男人的真正目的,那就赶快离开他吧!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知道。”

    “被一个男人骗,并不是地狱,知道吗?”女郎拍拍她的肩“人生还很长,找个朋友,去吃点好吃的,点客甜品,心情会好点。”

    “嗯。”“可千万别从这边跳下去啊,成为凶楼的话,物业会很难卖。”女郎再次提醒。

    “你是这栋办公大楼的主人吗?”

    “我是中介。”她笑了笑“下次路上遇到我,可以当不认识,无所谓的。”

    “谢谢。”

    “我要下去了,一起走吧。”

    “好。”

    电梯在十五楼停下,曾郁乔忽尔想起她的面纸还在她手上。

    “还你,谢谢。”

    “留着吧,我那边还很多。”女郎跨出电梯“bye!”

    “bye!”梯门在她挥手的时候徐缓关上。

    曾郁乔来到一楼,即将出大门时,忍不住往旁边墙上的公司名称望去。

    她第一个就先看到10a的出版社。

    仅是看到出版社名称,她就觉得心口一阵痛。

    于是她速速视线往上,望向十五楼。

    “宇舍中介。”她默默复念,心想这应该就是刚才那位女郎上班的公司。

    她那身为都会女性所有的干练与自信,让她好欣羡。

    她知道她最缺乏的就是这点——自信。

    如果她更有成就、更有才华,她想她也可以拥有如女郎般的光华自信吧,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很不顺利,连好不容易拿到的大case也是用身体换来的

    她用力抿紧唇,不让叹息声泄漏。

    她决定不要再叹气了。

    就像女郎说的,两人之间,她也有责任要负。

    她不该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就半推半就跟葛重九上了床。

    若他因此看不起她,她实在无法将罪责完全推给他。

    她若是更自重一点、更珍惜自己一点、更爱护自己一点,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那么,就不会有今日的后悔

    第一天,葛重九成竹在胸认为曾郁乔很快的就会过来“认错”

    第二天,虽然他的信心有点受挫,但他想她可能是不好意思,毕竟那女人很胆小懦弱,这点他还挺清楚的。

    第三天,他开始有点不爽了。拿乔归拿乔,但拿乔三天就不应该了!

    第四天,他的脾气处于暴走边缘。

    第五天,当他因为公事不顺,而差点摔了电话,叶桥旦眼捷手快将话筒抢走,安抚厂商,言明晚一点再回电后,望着已经变成一头暴怒雄狮的老板,低声道“京颖说,郁乔除了吃饭洗澡,四天来都足不出户,应该是忙着赶画稿。”

    “最好是!”葛重九抬眼怒视“那女人说她不要这份工作了。”

    “你们吵架了?”

    “我怎么可能跟她吵架!”

    叶桥旦心想也对,曾郁乔没那个胆子跟葛重九吵架的。

    “那就是她对你不满。”他一针见血道。

    “什么?”葛重九像是看到外星人似的双眼膛大“她对我不满?她敢对我不满?”

    “为什么郁乔不敢对你不满呢?”叶桥旦认为该是给予葛重九当头棒喝的时候了。

    他在旁边其实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都是葛重九在自high,自己演爱情片演得很爽而己,女主角可是常处于状况外,根本不晓得演到第几场第几景了。

    说不定,她连身陷爱情也无感呢。

    “我什么都给她了,有什么好不满的?”

    “什么都给了?”

    “当然!她缺什么我给什么,要房客给房客,要工作给工作,要人给人,不是什么都给了?”

    “这样说也没错。”

    葛重九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自傲。

    “但是”

    “还有什么但是?”葛重九未等他“但是”完就擅自打断。

    “你有告诉她,你什么都给了?”

    “大恩都不言谢了,我去告诉她,我什么都给你了,不是在讨恩惠吗?那她会怎么想?觉得我在施舍?那怎么可以!”

    叶桥旦有些讶异的望着葛重九。

    他自以为非常了解葛重九,却没想到粗枝大叶、感情手段生涩的他还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不过,心思细腻归细腻,怎么觉得似乎有点弄错重点了?

    “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不然干嘛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他?

    “我打个电话给郁乔”

    “不准!”葛重九想都不想的拍掉叶桥旦准备拿起话筒的手。

    “你又不知道我打电话给她干嘛。”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一定是要她乖乖的主动过来认错!”

    “不是。”

    “不然呢?”

    “我想弄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

    “不要逼她,等她想画才画,我时间很充裕,她那种个性,逼她画不出好东西的。”说什么时间迫在眉睫,只是要逼迫她待在他身边的借口而已。

    “我不是指公事方面。”叶桥旦耐心解释道。

    “不然呢?”

    “我想问她,晓不晓得你有多喜欢她。”

    闻言,葛重九的脸立刻红透如西红柿。

    他迅速脸别过右边,左手抓脸,以作掩饰。

    “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还不够清楚吗?”这还需要问?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你都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叶桥旦很确定,他看得出来,可不代表曾郁乔有那个“慧根”能领悟,更别说曾郁乔几乎不曾好好的、仔细的看着葛重九的眼过,又怎么会知道他拟视着她的眼神,诉说了多少深情呢!

    “不然我们再等等看吧。”

    “她最晚明后天就会出现!”葛重九非常非常有自信“我是不可能先低头的,因为是她错在先!”

    “嗯。”叶桥旦意义不明,暧昧的低应。

    隔天,果然有个女人出现在葛重九的办公室,但不是曾郁乔,而是表妹林瑀彤。

    “表哥,我住在那好闷喔,你帮我找到新房子了没?”

    因为出现的人不是曾郁乔,葛重九连应付表妹的心情都没有。

    “找新房子哪有那么快的!”他面露不耐的应。

    那该死的女人要不要出来忏悔,说她错了啊?

    “你知道我多可怜吗?”林瑀彤装模作样抽抽鼻子“那个郝京颖跟我不对盘,那个曾郁乔又常关在房里,一整天都看不到人,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想下山又要坐好久公交车,人家又不会开车,好无聊喔”

    “那个曾郁乔”葛重九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心里的难为情“关在房里干嘛?”

    “谁知道啊!”林瑀彤撇了下嘴“郝京颖说她好像被男朋友甩了,所以心情不好”“我哪有甩她!”葛重九唬的一声站起。

    “啊?”林瑀彤心想她是不是听错了“你刚说什么?”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葛重九用力拉开抽屉,拿出车钥匙“房子的事去烦桥旦,别来烦我!”说完,气冲冲的走了。

    林瑀彤的眼傻楞楞的跟着葛重九的背影——办公室的大门霍然被拉阔,外头的叶桥旦自计算机屏幕前抬起头来,恰恰与林瑀彤四目相对。

    林瑀彤轻哼一声,傲然撇过头去。

    叶桥旦收回视线,看到葛重九手拿着车钥匙,心想社长大人总算愿意主动低头了。

    他启唇微微一笑,低头继续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