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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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记得,那日,她被太子强请去喝茶,才喝到一半,又被老太后派人抢至慈宁宫聊天,才聊到一半,就感觉到一股沉沉的昏昏欲睡,之后的,她便全记不清了。

    第二日起来后,她的全身莫名的酸疼不已,而梦族七长老则什么也没有多说,只红着眼眶望着她,要她一定好好向芮聿樊道声谢。

    道谢?道什么谢?

    谭雪虽依然不清楚,但她还是在再度前去乱葬岗小屋时,乖乖地向芮聿樊道了声谢,而他在回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并顺手将属于她的飞靴递给她后,便又继续专注于他在地上用树枝鬼画符的工作。

    还是搞不懂他这人呢!尽管都认识三年多了。

    老实说,谭雪见过很多的人,很多身份如芮聿樊般尊贵之人,这些人,大都拥有相同的贵气、傲气,但只有他,能让她感觉到一股安心于放心气息,尽管他的温文儒雅中,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尽管他看似温柔的笑容中,永远带着一抹她不明了的伤逝

    自明白芮聿樊的真实身份开始,谭雪不否认自己在忍不住好奇之余,曾悄悄打探着关于他的一切,因为她实在很想、很想知道,在别人眼中的他,与在她眼前的他,又什么不同。

    而后,她知晓了他自小体弱,并还具有无法长时间受阳光照射的稀有体质,因此,在其他皇子、贝勒们一起在御花园游玩,一起读书时,他多半是一个人独自躺在病榻之中。

    而后,他知晓了,由于爱上了一名平民女子,所以他那同样视功名利禄如尘土,也是发明痴的父亲,为了那名女子放弃了所有的宫中俸禄,移居宫外,日日深居简出,然后在两人双双离世时,仅为他留下一个无谓的头衔,以及那栋充满了平淡幸福回忆,却在人们口中被称之为“鬼邸”的屋子。

    而后,她知晓了大多数宫中人都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不明白也不想理会他平常究竟在做些什么,就算偶有机会与他相遇,也认不出他的模样。

    尽管知晓了很多,但谭雪依然不懂他。

    他看似孑然一身,却很怡然自得地享受着那份孤独;他看似不问世事,但研发的许多事物,又与社会脉动息息相关;他看似清心寡欲,可她却经常见他望着新月叹息

    但不懂又何妨?

    她永远忘不了,有一回她突然灵感来袭,未经思索便脱口说出“她看到他梦想在不远的将来终将实现”时,月光下他脸上的那抹惊诧,以及眼眸不知为何微微有些朦胧却开怀动人的那一抹笑。

    足够了。

    就算他们永远只能如师如友,就算他们永远只能在夜晚相见,但那一抹笑,已足够她抵御白日的所有疲累,已足够她夜夜安详沉入梦中

    “祈梦姑娘。”

    这日,谭雪难得白日无事,然而,正当她半悠闲半发呆地在霞云观内浇花之际,却又突然有人上门。

    “义父召我?”手中拿着花洒,谭雪有些诧异地问道。

    之所以诧异,是因为李东锦虽将她与梦族七长老安顿得很好,却很少主动,并且如此突然低召唤过她。

    “是的。”来人恭恭敬敬地答道。“马车已备好在观外静候,就等祈梦姑娘上车。”

    “我知道了。”

    点了点头后,谭雪立即至内屋换装,边换还边不断揣测义父今日召她的主因,但想了半晌,得出的结论其实也只有一个——

    大概是某位不欲人知的权贵需要他私下为其祈梦、解梦吧!

    老实说,有时候谭雪真的搞不懂“尽人事听天命”这六字不是就明摆在那儿吗?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的人喜欢本末倒置地欲先听天命再尽人事?

    包何况,她充其量不过也只能为人祈祈梦。解解梦罢了,又不是真具有什么先知先觉。未卜先知的异能

    尽管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感慨,但谭雪依然正襟危坐地坐在马车中,等待着马车将她载抵祈梦宫。

    可怪的是,今日马车所行驶的方向却与往常有些不同,当谭雪察觉到异样时,她的马车,已无法再继续向前行进——

    因为不知为何,一串人龙阻在了天都西城门前的道路上,而那串人龙里的人,个个手上铐枷、脚上扣镣,素袍麻衣,神情疲惫,并且口中还全塞着白布,似是即将要被流放的人犯。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多

    望着眼前不寻常的景象,谭雪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异样感。

    堵塞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在随车随从的斡旋下,谭雪所乘坐的马车,终于再度开始缓慢地向前行去。

    当马车徐徐由那条人龙旁经过时,谭雪还是忍不住偷偷将车帘掀开一角向外望去,却愕然发现,这其中,竟出现了一个她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名女子,她识得,因为她曾经替她祈过梦,也解过梦。

    但让谭雪不明了的是,能被义父接受并安排至祈梦宫来的人,身份自是不凡,为何今日竟会狼狈至此?

    就在谭雪诧异地望向那名女子时,那名被押解官用力踹着向前行的女子,也恰巧愤怒且倨傲地朝马车方向扬起了头。

    待她与谭雪四目相接之时,她的眼眸突然一下子瞪大,而后,她脸上、眼中散发出的那抹神情,让谭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是一道集痛苦、不甘、憎恨、怨怼、敌视于一体的怨毒目光,并且显而易见,是冲着她而来!

    为什么?

    她们也不过只有那么一面之缘啊!她为何会以如此阴郁,且似乎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恐怖目光瞪视着她

    “小西”当手中车帘缓缓掉落,当那道目光彻底被隔绝,谭雪的眼瞳中却依然映着那道目光,而身子愈发冷寒之际,她忍不住地轻轻唤了一声,那唤声,是如此微弱。

    “是的,祈梦姑娘。”听到谭雪的声音后,坐在马车前的随从立即应道。

    “这些人是”颤抖着唇角,谭雪哑声问道。

    “喔!”随从小西瞥了一眼人龙后说道:“这是近日将被流放至黑山的慓骑将军李将军一家及其九族。”

    曾经威震天下的慓骑将军一家及其九族?

    这不是勒瑯国中最骁勇善战,并也是东勒族出身群将中最忠诚的家族吗?

    这个多年来对东勒族、对勒瑯国都如此忠诚、忠贞的家族,因何获罪至此,竟被流放至人们口中那生不如死,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间地狱“黑山”?

    “他们为什么”谭雪喉头干涩地继续问道。

    “据说”轻轻将背靠向车帘,随从小西压低了嗓音说道:“李将军一家密谋策反,打算在初九时于山官道起兵,并且罪证确凿。”

    策反,不可能吧?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由那名曾那般英姿焕发、爽朗直率,却又温文有礼的女子身上,除了正气,她根本看不出任何邪念!

    包何况,能教出拥有如此气度、如此个性女子的家庭,必然也具有同样的正气啊!

    “山官道?”但当脑中闪过“山官道”这三个字时,谭雪突然心中一凛。

    “是啊!山官道,不过我们整个勒瑯国都没有这个地名,约莫是这群乱党自己想出的暗号吧!”

    不,不是暗号,确实有“山官道”这个地名,只是并不属于勒瑯国,也不属于人世间的任何地点,因为这个地名,独属于那名女子的梦中国度。

    是的,谭雪确实曾听闻那名女子提起她的梦里,曾出现“山官道”这三个字,而那名女子,为了藉由梦兆得知自己心仪的男子是否尚在人世,也确实对她详述了那个梦境中的一切。

    但那只是个梦啊!

    虽说在那梦中,也确有干戈之事,可是那只是女子心中恐惧与不安的梦境呈现罢了。

    谭雪犹然记得,当时,她根据梦兆告知女子,她心中思念之人尚在人世时,女子脸上那喜极而泣的动人神情,更记得女子说过,除了她之外,永远不会再向第三人提起这件事。

    难道那女子以为是她将此事泄漏出去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否则那女子怎会用那样幽愤的目光瞪视着她

    但不对,不对啊!

    明明这事她谁也没说过不,应该说,来祈梦宫祈梦之人口中的一字一句,她都不曾向他人提起过,就算是梦族七长老。

    那到底是谁,竟会在得知那女子的梦境之后,以此大作文章,让那名原本威震全勒瑯国的慓骑将军由白转黑,并将其一家强制送入那炼狱般的人间地狱。

    是谁?究竟会是谁

    正当谭雪思绪混乱,并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时,马车外再度传来了随从小西的声音——

    “祈梦姑娘,到了,请下车。”

    “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的谭雪先是一愣,在深呼吸了几口气候,才徐徐走下马车,但看着眼前陌生的街景,以及挂着“醉凝楼”三字的红楼时,她的脑子更混沌了“这”“祈梦姑娘里面请。”

    在随从小西的带领下,谭雪由一条微秘小道被领至了三楼一间外头站满便衣侍卫的包厢内,一进包厢,她就望见了早已独坐其中的李东锦。

    “义父。”

    “祈梦,你来啦!”发现谭雪的到来后,李东锦随意一挥手“坐。”

    “谢谢义父。”战战兢兢地在李东锦身旁座椅坐下后,谭雪呐呐地问道:“不知义父今日唤祈梦来”

    “没什么大事,就觉得这歌舞妓不错,让你也一起来开开眼界。”

    “是。”将眼眸望向舞台上那名神情冷艳的歌舞妓,谭雪表面上虽看似平静,若无其事,但她的脑中却早已不知闪过了多少道思绪。

    因为像她义父这般的人,是绝不会只为了单纯让她来开开眼界便唤她来的!

    所以他这回之所以召她来,一定有所目的,而这目的,又会是什么

    尽管双眸看似紧盯着舞台上歌舞妓的一举一动,但谭雪的脑中依然不断地快速转动着。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她的耳畔果然传来了李东锦那微微苍老,却绝不容忽视的低沉嗓音——

    “对了。”

    “是,义父。”一听到这声音,谭雪立即乖巧地回应着。

    “我记得你上回好像提起,曾在御花园遇到过十八贝勒。”轻啜着手中的酒,李东锦望也没望谭雪一眼,淡淡说道。

    “是的。”心猛地一跳,但谭雪还是镇定地对李东锦点点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径自拿起酒壶倒着酒,李东锦又问。

    “祈梦与十八贝勒只有一面之缘,所以祈梦实在无法回答义父这个问题,请义父见谅。”尽管心跳是那样的急速,可谭雪还是轻轻答道,并且相当感谢自己脸上的那层面纱,可以将她唇角的颤抖彻底掩盖。

    “是吗?”又一回将酒倾入口中后,李东锦若无意似有意地瞟了谭雪一眼。

    只不过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眼,便让谭雪彻底明白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下回若再有机会遇到他,别忘了问问他关于那辆马车的事,老夫实在很有兴趣了解其中奥妙。”

    “是的祈梦明白”